仇麓听见谭娜在叫他：“走吧走吧。”
仇麓抬起头，谭娜已经和小朋友说完了话，招呼着仇麓离开。
“嗯。”仇麓点了点头，满脑子都是消失不见的海拉，愣愣地跟着谭娜走出了两步。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幽远的声音。
仇麓步子顿住，循着声音看了过去。
身后脸色苍白的小女孩儿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看到什么非常感兴趣的东西一样，露出来一个诡异却又兴奋的笑容。
乌黑的眼瞳却像是一团化不开的浓墨，没有半点生气。
仇麓微微一愣。
才仇麓走出医院大厅的那一瞬间开始，阳光从半空之中照耀下来，像是给眼前的世界铺上了一层夺目的金光，美丽而又有些不真实。
仇缘把车开过来，落下车窗，笑着和谭娜打招呼。
一切都那样真实，但是又好像不切实际。
“走啊。”谭娜回过头来看着仇麓，纳罕地问道：“你脸色真的好差啊，快快快上车，我们直接回去了。”
仇麓微微愣着，对上谭娜清亮的瞳孔，“嗯”了一声。
仇樾不在家里。
仇麓刚刚回家，阿姨就迎了上来，笑着问道：“小麓回来了啊？”
“嗯。”仇麓应了一声，又随口敷衍了两句阿姨的询问，一刻也没有停留地往楼上走。
任何地方都没有问题，都和记忆之中一模一样。
仇麓推开自己的房间。
所有的家具都是和印象之中没有任何差别。
但是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地板上映出来了他自己空白的表情。
地上没有猫爪印，海拉喝水的时候喜欢用爪子扒拉水盆里面的水，然后在深色的大理石瓷砖上面踩出来一串串梅花一样的猫爪印。
也没有散落的猫粮，那位祖宗吃饭的时候从来都不会专心，不把猫粮吃得满地都是绝对不会罢休，仇麓或者是阿姨每天都要专门上楼来打扫一遍。
海拉怕生，她的猫窝就放在仇麓的房间里，和她的各种小玩具堆叠在一起，还有那个烤肉店里的小姑娘送给她的编织锚链。
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仇麓在门口干站了一会儿，一时之间还是怀疑自己疯了，或者是误食了某种致幻类的药物。
现实往往比幻觉更加可怕。
半晌，仇麓冲到书桌之前，打开抽屉在最角落里面摸出来一盒烟和打火机，试了好几次才终于点燃了火，咬着烟嘴仰起头。
烟草的气息干涩又刺鼻，好像在人的神经之上肆意舞蹈。
上一回抽烟……好像就是在那时候见到了从湖里冒出来的海拉。
仇麓看着窗外的景色，一切都是风平浪静而又美好的样子，有那么短暂地一瞬间仇麓也分不清楚到底哪里才是现在，哪里才是将来，哪里又是过去。
海拉的话在仇麓的耳边回响。
“我相信你能够改变这一切，父亲。”
“去吧……”
改变，改变什么？
阻止这场病毒的传播，还是阻止海拉的消失？
仇麓感觉到头疼欲裂，又反反复复地告诫着自己：去做点什么。
只有做点什么，才能缓解现在的恐慌。
必须要做点什么……
那一支香烟没有抽上几口，就这么被燃尽了，长长地一截烟灰孤零零地挂着，仇麓的手一抖，就落到了地面，登时摔了个粉身碎骨。
仇麓将烟头按灭了，又抽了张纸巾过来，仔仔细细地将烟灰捡干净了。
把纸团丢进垃圾桶，仇麓转身就往楼下走去。
楼下阿姨正在准备午饭，把洗好的水果端到桌上，看到仇麓自己下楼来了，还惊喜地道：“小麓？你没睡觉啊？”
“我还在想要不要上楼喊你吃饭呢。”
“我有一点事，要出门一趟，就不在家吃了。”仇麓急匆匆地往门口走。
“不在家吃了，哎你这刚刚才回来怎么又要出去……”
所有的声音都被抛在脑后。
仇麓出了家门，想也不想地往早上才离开的医院赶去。
刚刚那一幕有古怪……
那个病重的小女孩儿，似乎在对着他微笑。
她是想告诉仇麓什么？
还有仇麓记得那天晚上他们守着谭娜，那时候也有一个独眼的男人来到了病房，敲开了病房门……
那是奥丁，仇麓心想。
仇麓沉着脸色，刚刚下了车就直奔医院大厅。
现在正是中午休息的时间，医院大厅里面的人比平时要少，仇麓站在原地看了一圈，两步走到医院的前台，那里还是仇麓有过一面之缘的护士小姐。
护士小姐立马打起精神，问道：“您好，请问有什么能够帮助您的？”
仇麓想了想，问道：“你好，我想找一下实验室的李教授，我有些问想咨询。”
“李教授？哪一位李教授啊？”护士小姐愣住了，问道：“我们医院的临床实验室好像没有姓李的教授，您是不是找错人了？”
“没有姓李的教授？”仇麓拧起眉，问道：“但是我导师和我说的就是一位李教授……”
他看起来很年轻，模样也长得好，像是一个被导师派出来跑腿的苦逼大学生，护士小姐姐顿时心生怜爱，主动道：“是你老师介绍你过来的？”
护士就道：“是这样，我们医院一共呢，有四个临床实验室，分别是脑外，血液，呼吸和心理，在那边的试验介绍里面有每位负责人和主要成员的信息，你可以先去查看一下，我也好帮你找人。”
“是这样啊？”仇麓点了点了，满脸受教的表情，道：“那我先去看看，主要是我也不好一直问……”
护士小姐笑了笑，客气道：“没关系。”
仇麓顺着护士指的方向，走到那边医院文化建设的宣传栏之前，飞快地浏览着上面的科研成就和相关的宣传资料。
血液临床研究实验室……
仇麓继续看下去，忽然目光一顿。
在那个科研项目资料—负责人那一栏长长的介绍材料之后，竟然紧跟着一张照片。
照片就是普普通通的两寸证件照，一个中年男人的头像印在上面，穿着规规矩矩的白大褂，笑容温和而又儒雅。
但是那位负责人的半张脸都被一块绝大的医用护目镜挡住了，仇麓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个人竟然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皮干瘪的眼睛之中分明没有眼球。
仇麓顿时一惊，连忙下去看图片旁边的名字。
廖兴——津城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毕业于……
两分钟之后，仇麓返回前台，一脸抱歉地对护士小姐道：“不好意思啊，是我搞错了……”
“请问廖兴廖教授的实验室怎么走？”
“廖教授？”护士小姐惊讶道：“廖教授不经常在实验室啊，你这样过去怕是要白跑一趟的。”
“不会不会。”仇麓立马摆摆手，笑道：“我导师帮我约好了廖教授的时间，是想我要一些廖教授最近研究的那个特殊病例，我想廖教授不会轻易放我鸽子。”
护士小姐“哦”了一声，就道：“那好吧，需要你登记一下我们的访客记录。”
仇麓点点头，在表格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三分钟之后，仇麓畅通无阻地来到九楼，从走廊一直走到尽头，这才看到眼前紧闭的一扇往两边推开的玻璃大门，上面挂着的牌子赫然就是——“血液分析临床实验室。”
明亮的玻璃看起来很是干净，和大家印象里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实验室都没有什么区别。
仇麓站在玻璃门前，打量着实验室内部。
入目都是各种看起来高端的精密仪器，密密麻麻地摆满了整片空间，里面还有好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女，正在各自忙着手上的事。
仇麓伸出手，触碰了一下面前一尘不染的玻璃面。
忽然身后响起来一声温柔的询问：“你好？”
仇麓才缓缓放下手，转过头来。
“原来是你啊……”身后的女研究员同样穿着白大褂，手上还抱着一叠厚厚的深蓝色文件夹，仇麓刚刚一转过头，就好奇地看着他，问：“上午我是不是还碰见你了？”
正是上午牵着小女孩的女研究员艾兰。
艾兰上下看了仇麓一眼，问道：“你们是有什么事没办完吗？怎么又回来了？”
仇麓正要说话，艾兰又问道。
“我记得我们这一层没有接待患者的科室吧，你是不是走错了？”
“我……”仇麓对上女研究员干净的眼神，忽然喉咙里面一哽，道：“有一点事。”
艾兰倒是不介意，挑了挑眉，表示很愿意听一听仇麓的事：“啊……我可以知道是什么事吗？说不定我可以帮助你呢。”
仇麓不知道这位女士倒是心无防备又热心大方，还是在对他进行试探。
仇麓想了想，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出来什么足够让人相信的由头，便道：“我想知道那个小女孩儿的事。”
“就是我上午见过的那个女孩儿，叫希希。”
艾兰精致的眉头一挑，道：“希希啊？”
“她是我老师的病人。”艾兰道：“如果是有关于采访这些可能会涉及到病人隐私的，怕是不行，希希还是个未成年人，我们不能擅自作出决定。”
“并不是。”仇麓道：“是我单纯自己想知道。”
艾兰惊讶地看着她，似乎是不怎么相信。
但是仇麓一脸的认真，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艾兰点点头，遗憾道：“那很抱歉，我也不能帮助你……”
仇麓正沉默地看着她，忽然从安兰的身后响起来一个惊惶地声音，一个年轻的男生大步从实验室里面冲出来，一边跑一边喊道：“艾兰师姐！艾兰师姐——”
“不好了！出事了！”
“你快来看看啊！”
艾兰簌然转过头，问道：“小荣？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
“就是——”那个被叫做“小荣”的男生正要说话，忽然又看到一边的仇麓，于是连忙止住了话头，道：“实验室里面出事了，您去看看去吧！”
“这就来！”艾兰眉头拧起，这也就顾不得和仇麓说话了，只和仇麓说了一句：“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随后就脚步不停地冲进了实验室。
仇麓一个人站在走廊里，实验室之中的隔音效果大概是很好，仇麓站在外面，只能看到里面来来回回急促地跑动着，似乎是真的出了什么大事一样。
几个年轻人围在里间的一间实验室之中。
忽然，仇麓的瞳孔一缩——
几个年轻的研究员簇拥着一个和周围格格不入的中年妇女走出来，两个年轻人稳稳地搀扶着那个女士，像是怕她摔倒了一样。
那位女士被安置在外面的椅子上坐着，大概过了十多分钟，才不断地弯腰鞠躬，然后往外走。
仇麓连忙后退了几步，站在走廊拐角的地方，借着墙体掩饰住身形。
几分种之后，仇麓听着脚步声走出一步，险些和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对脸。
仇麓个子高，连忙一把扶住了来人的胳膊，这才免了一场事故。
对面的人似乎比他惶恐多了，连忙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没关系没关系。”仇麓连忙道：“我刚刚走神了，没看着路！没撞到您吧？”
“没有没有。”詹红英看着眼前一脸疲倦之色的年轻人，心里竟然也起了点同病相怜的感觉，便顺口问道：“小伙子你也是陪着家里人住院的啊？”
詹红英不知道什么事实验室，只把这里当成是医院里面的特殊病房。
仇麓眼眸一动，便道：“是啊……我家里人住院来着，昨晚没睡好，一时半会儿没看着路。”
“没事没事。”詹红英心道自己猜对了，便拍了拍自己的皱巴巴的衣服，道：“在这医院里，大家也都不容易……”
仇麓一抬眼，就看到詹红英的右手虎口的地方，赫然正印着一圈鲜红的疤痕。
像是小动物或者是小朋友咬出来的，看着像是一圈细细的牙印子。
“您这是……”仇麓便问道：“这是怎么弄出来的？”
“嗨……”詹红英连忙扯着袖子遮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应道：“给我姑娘咬了一口。”
仇麓于是生动作地做了个“大惊失色”表情，问道：“小姑娘这么淘气啊？”
“不是不是！”詹红英哪里听得仇麓这么说自己的闺女，连忙就道：“不是淘气不是淘气，是她生了病，医生前不久给换了新药，那药一用了就浑身疼！”
“她是实在疼得难受了才给我不小心咬了，平时都听话着呢，从来不喊疼的……”
“哦哦哦这样啊。”
仇麓眸色一沉，心里的猜想竟然中了大半，嘴上却道：“真不好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