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拉转过头,毫不犹豫地,向着奥丁走去。
奥丁满脸微笑地站在一边,脸上是一个理所当然的笑容。
海拉背对着仇麓,娇小的身形看起来像是一片单薄的纸张,一手握着古老而又华贵的权杖,长长的华丽的裙摆远远地拖在身后,站在凌风猎猎的天台边缘。
她长长的头发随着风飘动,乌黑的发丝像是某种无脊椎生物的腕足一样蜷曲舞动着,随后高高地仰起头,像是受到了某种远古的召唤一样,用一种悠扬而又苍凉的声音哼起了一首歌谣。
“九夜吊在狂风飘摇的树上, 身受长矛刺伤。”
“我被当作奥丁的祭品,自己献祭给自己,在无人知晓的大树上!”
“没有面包充饥,没有滴水解渴。”
“ 我往下看,拾取鲁纳斯文字,边拾边喊,由树上掉落……”
这是刚刚奥丁哼唱的歌谣,但是比起奥丁那样犹如叙述一样毫无起伏的轻声讲述,海拉更像是在呢喃着几句古老的咒语。
芬尼尔似乎是感受到她的感召,长长地嗷叫了起来——
仇麓看到海拉高高举起的手。
“不!”
一边的奥丁似乎才察觉到了海拉的意图,乍然喊叫出声,大手一挥,便掀起一道滔天的云层巨浪朝着海拉飞奔而去。
“海拉——”
空中一道锋利的光芒乍然而显,仇麓下意识地错开目光躲避晃眼的光,但是下一秒那道光芒就已经在半空之中凝成了实质,径直穿透了少女的身体。
仇麓面上几乎是瞬间空白了。
巨大的风浪席卷了他的神经,然后仇麓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喃喃道:“海拉……”
海拉缓缓地转过身来,伸手将穿透了自己身体的金色长矛抽出来,满脸的泪水模糊了那张苍白小巧的脸,把半张脸上碧绿色的瞳孔侵染得精英而又明亮。
她远远地看着仇麓,喃喃道:“九天挂在狂风飘摇的树上,身受长矛所带来的刺伤……”
血液无声无息地流淌到地上,蔓延出来一张可怖的画卷。
下一刻参天的一棵巨树拔地而起,经络沿着鲜血的痕迹飞速而又沉默地爬行着,不过眨眼之间就抽发出来了粗壮的树枝和茂密的枝干,无数枯死的藤蔓沿着树木干裂的表皮蜿蜒而上。
却没有任何一片绿叶,但是已经枯败的枝枝干干也足够茂密,一眼看过去竟然也有些“遮天蔽日”的效果。
紧接着蚯乱重叠的藤蔓生出来,犹如活物一样在空中飞舞跳跃,沿着新鲜的血迹的,一步一步地溯源而上,缠绕在少女脆弱纤细的躯体之上,然后才宛如蚕茧一样讲她牢牢地起来绑缚起来,挂到了树上。
她像是一枚脆弱的蚕蛹,无声而又痛苦地挣扎着。
海拉脆弱小巧的脸上彻底失去生气。
她道:“我把我献祭给你,奥丁。”
奥丁站在巨树之下,树上的藤蔓越来越茂密,不到分秒就已经把海拉密密实实地包裹了进去。
奥丁看着海拉逐渐消失的海拉,不知道是什么心情,淡淡道:“我很抱歉,孩子。”
“但是献祭给奥丁的鲜血,我永远不能拒绝。”
海拉远远的声音响起来,她像是在哭,很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沉稳可靠。
“爸爸,你去吧。”
“我不能违背我和奥丁的契约,所以我只能这么做。”
“我相信你可以改变这一切。”
海拉深深地看着仇麓,眼睛里的希冀像是一块小小的碧绿色宝石,她说:“我一直都相信你,我喜欢你,爸爸。”
“希望以后你的小猫咪,可以永远陪着你。”
少女的身躯正在变得浅淡,很快就要消失不见。
仇麓看着海拉已经全然的身影,几乎是前所未有地难以置信,他一直很清楚海拉不属于这个世界,她不会像普通人一样死去,也清楚她只会离开。
他从来没想过海拉会怎么样离开。
“不!不是的……”仇麓大步飞奔到巨树之下,疯狂地向着包裹着海拉的藤蔓伸出手,疯狂地喊道:“海拉,我从来没有……”
他说:“我从来没……”
他想,他从来没有什么?
信任或者是不信任海拉?
他还有所谓的“信任”?
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灵魂犹如孤身行走在荒原一般地空旷,他从来都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信任其他人的时候。
仇麓转过头,一把抓住奥丁的领子,颤抖着声音,语无伦次地问他:“海拉不会离开的,海拉不会怎么样的,是不是?!她不是人,她不会死的!”
奥丁平淡地看着他,面色沉静依旧,像是看着一个幼稚且无理取闹的孩童。
“不不不……”
仇麓愤怒地质问道:“这也是你安排好的是不是?这是你安排好的!只有我像是一个傻子一样在你的舞台上尽力表演!”
他像是从来没有这样失去理智过,喊道:“你们都不是人,你们不会死,对不对?”
“是不是!!”
奥丁从善如流地回答他:“神不会死。”
仇麓刚刚放下了心。
但是随即奥丁看着他,毫不费力地拉开仇麓青筋暴起的手,笑着,轻声宣判了这一切的结果。
“但是神之陨落,犹如飞火湮灭。”
“世上不会再有海拉了。”
仇麓瞬间如遭雷击。
他抓着奥丁的手瞬间垂落下来,目眦欲裂地看着这一棵早就枯死的巨树,上面早已看不见海拉的影子。
那个绿眼睛的小女孩儿,她好像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
奥丁拍了拍仇麓的肩头,说:“去吧,我也践行我的承诺,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
仇麓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半弯下身,撑着自己的膝头,狠狠地盯着奥丁的眼睛。
奥丁道:“相信我年轻人,你不会想失去这次机会的。”
“你没有第二个海拉了,亲爱的。”
“什么……”仇麓眼眶里遍布着血丝,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在落泪,他咬着牙问道:“什么机会?”
“你还要我为你表演什么?”
奥丁微微一笑,轻蔑地从仇麓的身边走过去,头都没有回。
“你会知道的。”
随着奥丁越走越远,他的眼前也越来越模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仇麓眼前的景物忽然又消失了,余光之中能看到奥丁拖着他长长的披风走远了。
越来越远。
参天的大树没有了,海拉也没有了。
周围也不再这样安静,熙熙攘攘的人声吵得仇麓心脏狂跳起来,明亮的灯光让他的眼前一阵一阵地发白。!
仇麓站起身来,随着一阵一阵令人作呕的头晕目眩,眼前的景物一点一点地映入眼帘。
周围杂乱的声音像是潮水一样,嘈杂地朝着他压过来。
“你好?挂号请走这边!”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一下让一下!”
“哎护士,我想问问脑外科在哪儿啊?我找了半天了没找着!”
“脑外科?这边走……上去三楼就是!”
“好!谢谢了啊!”
一声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仇麓?”
仇麓蔌然转过身来。
身后的谭娜穿着黑色的大衣,拎着自己的小包,另一只手握着自己的手机,头也不抬地问他:“干嘛呀你?发呆呢?”
谭娜又上下打量着他:“也是,熬了这么久的夜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仇麓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问道:“……什么?”
“回去休息啊。”谭娜理所应当地道:“不是……你咋了啊?是不是熬太久了脑子不清醒了?刚刚仇缘说的他先去开车去了,我们直接去门口等他啊。”
仇麓:“……”
他和谭娜在等仇缘……
仇缘去开车。
脑外科……
“这是医院?”仇麓瞳孔瞬间紧缩,顿时反应过来,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啊?”
谭娜下意识就道:“马上中午了。”
仇麓立马道:“我是说几月几日了?”
谭娜顺手看了一眼手机,报了一个时间。
仇麓艰难地把那几个字都在脑子里面翻来覆去地嚼了一遍,随后就陷入了铺天盖地的惊喜之中。
他想:现在是……之前。
这个矛盾的念头几乎让仇麓瞬间欣喜得发狂,这还是之前,还没有所谓的可怕的丧尸病毒,没有成千上万的血肉模糊的被感染者,也没有那个神秘莫测的奥丁……
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是好好的样子。
还有……
海拉也还没有离开。
“好……”仇麓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自己犹如擂鼓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几乎被飙升的血压冲得眼前有些发黑,于是他
尽力克制地说:“我、现在就走吧,我还想回去看看海拉。”
却没想到谭娜顺手按下了电梯按钮,问道:“什么海拉?这是个人?”
仇麓跟着她走进电梯的脚步登时一顿。
他去看谭娜浅色的眼睛,发展谭娜的神情自然而又认真,完全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仇麓那一瞬间都要懵了:“我、海拉是我养的猫啊,你不知道?”
“什么?!”谭娜莫名其妙地道:“你什么时候养了猫了?你不是不喜欢小动物吗?你啥时候背着我养的猫?”
仇麓:“……”
他盯着谭娜的眼睛,刚刚还在蓬勃跳动的心脏像是瞬间跌入了谷底。
“还有……你今天是怎么回事?”谭娜觉得今天这人十分地莫名其妙,问道:“怎么这么结结巴巴的,果然是年纪大了熬不得夜啊,人老了还是要服老啊。”
“我……”仇麓迎着谭娜质疑的目光,艰难地道:“可能是熬得太狠了,我随口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然后他干巴巴地补充,说:“你知道那个旅行青蛙吗?跟那个差不多的。”
谭娜:“????”
谭娜一言难尽地道:“你怎么还搞这个?多不符合你老干部的人设啊?”
仇麓不尴不尬地一笑。
刚刚下了楼,一切果然还是和已经发生过的一样,刚刚一出门谭娜就撞到了那个重病的小女孩儿。
仇麓心绪不安地站着,看着谭娜手足无措地哄着孩子,那个孩子看起来倒是脾气好,也没有哭也没闹,一双大眼睛黑又亮地来回看着两个人。
然后是那个穿着白大褂带着护目镜的女研究院找过来,和他们介绍小女孩儿的名字。
白大褂,护目镜……
所有的一切都和记忆之中一模一样,没有任何的出入。
除了……海拉。
仇麓拿出手机,准备先给家里的阿姨打个电话问一问猫到底在不在家。
但是刚刚一打开手机,就看到他们寝室的群聊。
寝室……仇麓瞬间就想起来了许文远,他曾经在仇麓有课或者是没有空的时候帮仇麓喂过猫,甚至还给海拉买了猫零食和猫窝,这个尽职尽责的代理铲屎官甚至还在每一次喂食之后都给仇麓发照片为证。
他们之间的聊天记录里面一定会有海拉存在的痕迹。
仇麓慌慌忙忙地打开他和许文远的聊天框,想也没想地搜索两个字——“海拉。”
但是没有任何记录存在。
仇麓手指一顿,简直不敢置信。
他又去搜索图片,搜索关键词,每个关键词都换了一遍。
但是都没有任何痕迹留下。
仇麓不相信,或者是时间太久了相关的记录都已经搜索不到了,于是他干干脆脆地打字,问许文远。
临到发送之前,他又改了措辞。
仇麓:能给我发下你上回买的猫窝的链接吗?
仇麓:你买那个我的猫还挺喜欢的,我也想在家里给猫买一个。
许文远可能正好在看手机,回复得很快。
许文远:什么猫窝?你是不是错频了?我啥时候买过猫窝?
许文远:不是,你什么时候养猫了?
仇麓看着那一行字,忽然感觉到心头一沉,良久,才回复道。
仇麓:不好意思,发错了。[大笑][大笑]
仇麓:我给我哥发的,我家刚刚养了猫。
他连忙打开自己的相册,来来回回地在他那为数不多的几张图片里面扒拉了半天,都没有找出来一张海拉的图片。
仇麓:一只黑色的小猫,眼睛是绿油油的,很可爱。
仇麓:她叫海拉,改天发给你看。
许文远是资深猫奴,顿时欢快道:好啊好啊!给我看给我看!以后把它带来寝室玩儿!
仇麓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那几行字,最后随手回了个“好”和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随手点出来,系统自己推荐的,竟然是一张“”的表情,恰好也是一只黑色毛绿眼睛的小猫。
仇麓又说:和这只很像。
但是我的小猫才是最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