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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翻过一页,又是新一天。
早朝时,张布在大殿上和濮阳兴相遇,只见他满面笑容,如沐春风,见谁都客客气气点头招呼,和平常一个样子。
人的一张脸,原来是作面具用的。
看见张布,濮阳兴远远的作个揖,算作招呼。张布想走过去,嘱他回去除掉那几名下人。专念一想,等到散朝后再说。
在宦官的簇拥下,孙皓身穿皇袍,头戴冕旈王冠,神采奕奕的登上宝殿。他象寻常一样,双目往殿堂上巡视一圈后,方才在龙椅上坐下。
文武大臣依次上谏奏表,其中一道折子,称颂新帝登位以来,兢兢业业,处处以民为本,全国一片太平昌盛。
“朕才疏学浅,得此称颂,功在几位老臣,忠心耿耿,处处以国家利益为重,有他们是朕的福气。”孙皓缓缓的说:“丞相、骠骑将军,听封。”
濮阳兴和张布急忙走出列队,走到大殿当中,两人低头垂目,双膝着地,行叩拜礼,口里同声称颂:“谢主龙恩。”
心里寻思,皇上今日会如何奖励自己。
大殿两侧,纬帳重重,从后面各扑出一队侍卫,全都是一等一高手。这些侍卫日日勤操苦炼,等的就是这一刻,能为主效忠。一个个动似闪电,行如雷霆,将目标摁头扭臂,当即擒下。
张布、濮阳兴均无防备,刹那间,丝毫都动弹不了。二人相顾失色,齐声大叫:“皇上,这是为何!”
“哼哼!”孙皓冷笑两声,露出天子威仪。
“你们两个狼狈为奸,做的坏事还少吗。朕以仁义为怀,本想你们知错能改,既往不咎。谁知你们胆大妄为,竟敢私下策划谋反。”
张布陡觉眼前一黑,心里明白,祸因一定是昨晚濮阳兴的酒后胡言。他高声喊道:“冤枉!皇上,老臣冤枉,冤枉啊!”
濮阳兴的脸苍白如纸,全身抖个不停,张着嘴呆呆的望着张布。看他狂呼乱吼,也跟着拼命的嚷道:“皇上!老臣对皇上一向是忠心耿耿,没有二心……”
“现在知错,悔之晚矣。”孙皓冷冷的说。
人频绝境,刹那间什么都顾不上了。濮阳兴牙关一咬,把事情全部推到张布身上。
“皇上!是,是,是张布对皇上心存不满,和老臣没有半点关系,请明察!”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喊着。
“闭嘴!”张布狂吼一声,“濮阳兴,你这个小人!”
“你,才,才是。”
“贼子,会遭报应的!”
群臣静谧无声。
孙皓带着得意的笑,瞧他们自相残杀,也不喝阻。平时,这两个家伙在他面前总是神气活现,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今日却如此狼狈不堪。
他觉得再没比这更好笑的事情了。
看到后来实在不成体统。
长袖一挥,下达了圣命:“将濮阳兴,张布收监查办!没收全部家产……”
第一卷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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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
人群一阵骚乱,纷纷往两边闪避,原本很宽的道路变得更宽了。一乘马车急速行驶,在将军府门前“嘎”的停下。
石平安跳下马车,大步流星,直往内宅奔去。一路不停有人向他躬身请安,他都漠然不予理睬。
剪兰在屋里专心插花。
眼前出现一道阴影,她抬起头,看见石平安,心里感到惊讶,脸上却不动声色,“弟弟!你——”她想问你来干什么,话还没问完,就被石平安打断了。
石平安走到她身边,二话不说,拉起她就往外走。
“喂!你干什么,放开我。”
她挣扎着,但他的手抓得很紧,她摆脱不了。小慧闻声进来,目睹眼前情况,睁大眼睛,手放在嘴巴上,不知如何是好。
剪兰喊了一声:“你把手松开,我跟你走就是了。”见他无所顾忌,剪兰怕人起疑,只能暂且由随他。
石平安不听,依旧拉着她的手,急急地往外走去。
大门前停着一乘马车,拉车的两匹马通身洁白,无有一丝杂毛。石平安走到马车旁停下来,“上去。”
剪兰略微犹豫,踏步上了马车,钻进车厢。看他这样子,如果不上去的话,可能会用强硬的态度。她可不想那样。
车厢里是金勾玉栏,四周雕刻着花鸟。风吹起纱帘轻拂剪兰的脸颊。马车哒哒哒很快就走远了。
剪兰问道:“你疯了,你想带我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石平安眼睛盯着窗外。
马车“喀喀嚓嚓”又驶了半会,终于停了下来。他下了马车,掀起纱帘,“到了,下来吧。”剪兰抬头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马车停在从前的孙府。
门的上头空空的,原先的匾已被摘掉。大门紧关,门口坐着两名守卫。看到石平安,守卫连忙起身打开大门,卑微的说:“恭迎将军。”
“唔。”石平安应了一声,侧过脸望着剪兰,呓语似的说道:“我们回家了!”
她神情恍惚,茫然的望着他,如同梦游一般。
石平安略微提了提嗓子,又重复一遍,“兰儿,我们回家了。”他看着她,希望从她脸上看到喜悦,他要和她一起分享这份得之不易的喜悦!
如他所愿——剪兰脸上的确流露了一丝惊喜,但只是一刹。马上就恢复了平静,她冷淡的提醒他:“你错了,我的家是张府。”
她站在门槛外,脸上凝着霜,继续说道:“送我回去。”
“兰儿。”石平安站在槛内哀声求道:“进来吧,这里毕竟是我们从前的家啊。”
看他这样,剪兰这才跨过门槛,两人若即若离,踏着熟悉的路径慢慢的往里走。外宅空荡荡的,依稀残留往日的模样。
穿过甬道,来到花园,一山一石,一草一木,让人触景生情,剪兰不由心酸。想当年,这宅子可是热闹非常。那些人呢,那些人呢,那些人都到哪里去了呢。
“怎么得到这间宅子?”剪兰睁着那对乌黑的眸子,茫然望着周遭的景色,里边空洞洞的。脸颊边散落几缕发丝,在秋风的拂动下飞舞,显得愈发的悲哀。
“我求皇上,他就把这宅子给我了。”
“是啊,你替他立了那么大的功劳,一座宅子算什么。”剪兰挖苦道,不经意露出一丝怨恨。
无爱也无恨,对他既已无爱,这恨又从何来,莫非——穿过一条弯弯曲曲的竹栏小道,就是内宅。走在阴暗的走廊里,经过一间间的屋子,脚步停在一扇金丝镂花门前,这是当年石夫人的房间。
她推开门,走进去。
这里,一切还是从前模样。
房间里纤尘不染,干净的留下马脚——这间屋子能够保持原状是因为石平安特别下过了苦心——他要勾起她的回忆。
他清楚她的弱点。
夫人的梳妆台是她最喜欢的,上面花花绿绿的总有好多新样东西,现在这些东西都不见了。只留有一面青铜镜。她拿起青铜镜,小心的抚摸着。想到夫人对自己的好处,又想到夫人的嘱托。
再看镜子里的自己,已是泪眼模糊,柔肠百转。
第一卷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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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儿,别难过,我们回来了。”石平安由身后环抱着她,“兰,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她完全沉浸在追忆之中,一点都没防备。手中的铜镜“咣当”落在地上。
双唇带着潮湿的温热,在她耳畔,颈项,肆意游移。剪兰耸肩抵抗,低声断然说道:“不。弟弟。不。不——”
声音嗄然而止。
张开的口已被点火的唇实实堵住。
她拼命挣扎,想摆脱——挣到后来,身体好疲倦,不能了。
那只久别的手在抚摸她,她很多次在梦里梦见那只手——温暖,亲切,她哭了起来,泪水顺着眼角往下滑。
由死至生。由生至死。也不知经历多少个轮回,转了多少个圈。
从混乱到清晰,他们又回到现实。两人对峙着,中间保持距离,仿佛那里隔着一道无法穿越的墙。
他象还债似的,说了好多话。
兰,过去的都让它过去。我们重新开始……兰兰,你要信我。我说的是真的。这,这些,我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你……唉,看你,又哭了。别哭了。别哭啊……姐,你不吭声,我说了这么多,你都不吭声……看,看着我,姐,姐姐,我是平安啊。我们又在一起了。兰,我好想你,我总把琼花当成你……
他不停地说着,最后伸出手。
他听到一声尖叫,悠长、锐利、充满痛楚的叫喊,好象积愈很久的,现在陡然暴发。 “啪”的一声,脸上挨了重重的一记。
石平安完全懵了,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她。
剪兰感到手掌火辣辣的疼。红红的,那是恨的烙印,同时也印在他的脸上。负她的,一桩不少,一件不落,刻在心头。无论他怎么求,她都不会原谅他,绝不原谅。
她趔跄地冲出屋子,快步地逃,火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只听见他在身后气急败坏的喊道:“你会回来的!”
坐着来时的马车,行在来时的路上,剪兰想快点回去,回到馨香院。平静的生活来之不易,她不想又卷入混乱之中。
马车突然停了。
前边一阵喧哗,各种哭叫声和高高低低的哼叱声纠结在一起,十分恐怖。这声音她曾经听过,那是多年前,她都快忘记了。
现在,再一次听见,她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
“夫人,出事了,掉头吧。”马夫说。
“啊!……”她回过神来,掀起布帘。
眼前是一副骇人的景象。
士兵。到处是全副武装的士兵,排成队列,把将军府团团围住。
身穿盔甲的士兵,拿着明晃晃的钢刀,押解一排衣衫不整的男女,排成队,挨个的从将军府出来,然后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们相互之间喊叫,推挤,有的嘴里发出凄厉的哭声。
她看见,柴夫人面无表情,象个死人,木然的迈着脚步,从大门里走出来。紧跟在她身后的是杨夫人,她扯着袖口不停的揩着脸颊,看上去既窘迫又害怕……还有小慧,她也出来了,那双大眼睛红红的……
凡是府里的,一个不漏,统统的给押走了。
吱——呀——,厚重的兽头大门缓缓地关上,士兵拿出准备好的大红封条,往门上交叉一帖。
完了。就这样完了。
剪兰瘫软在车上。
她是条漏网的鱼,如果不是石平安强行把她拉走,她也在羁押之中。他刚刚说过,她会回去的——剪兰又来到那扇镂花门前。门虚掩着,她轻轻的推开。他在里边,还躺在床上。她感到脸颊发烫,站在门口,冲着屋里喊了一声:“出来。”
然后转身走到园子中间,心里一阵酸楚,眼眶感到湿湿的。她抬起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过了一会,石平安披了一件灰鼠大氅趾高气扬从房里走出来。
看他一步步走近,剪兰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当时他也是这副神情——他终于找回自己,如愿以偿。
风飒飒地,扬起地上的泥沙,剪兰觉得自己灰头土脸的,有一种沦落的感觉。
“你把张布怎样了。”她生硬的问他。
“怎样?呵,我能把他怎样。”石平安煞有介事的说:“他和濮阳兴策划谋反,阴谋败露。现已被皇上收监,等着定罪。”
“他根本都不想谋反,是你的圈套,为了制他死地,你不惜搭上自己的岳父。石平安,你真是阴险!”
“不错,我阴险,我无情。”石平安耸了耸肩,满不在乎的说:“我想他死,我又不是今天想他死,我一直都想他死。这一点,你又不是不知道。”
“平安,你放过他吧。当年张布杀死孙将军,只是奉命而行。作为一个臣子,圣命难违。这道理你现在应当明白啊。”
剪兰的声音微微颤抖,她怕自己就要哭泣,但她没有。
“你要我放过他!?哈哈!好笑,你居然要我放过他!我为什么要杀他,你应当比谁都清楚!”石平安眼里冒着火,瞪着剪兰,“当初他是怎样逼迫我们的,你忘了!?”
剪兰转过头去,避开他的眼睛。
“你变了!他给你好吃的,好穿的,你就变了。你忘了我们当初的协议。”他怒不可遏地冲她喊道。
“我是变了,因为他对我是真的好。而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剪兰大声说:“你所做的一切真是为了报仇?石平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为了追求富贵权势。为了达到你的目的,你变得不择手段。”
说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失声哭了起来,“我只是你手中的一个工具——”
石平安脸上露出一道阴翳,他沉默半晌后,缓缓的开口:“兰儿,你要明白,我变不是我想变,是这世界逼的我不得不变。”
他顿了顿,抬起头,忘着暮云层层的天空,继续说:“你想活的象个人样,就要有权有势。否则你就得陪着笑脸哄人家高兴。由着别人把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你还不能说不。别人踩死你就象踩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这样的人,连自己都无法保护,又怎样能保护别人。你忘了,当初张布逼迫你我,凭的是什么,就是这狗日的权势!”
他忿忿不平,为她的失忆。同时,又炫耀似的显示:“今天,谁敢胁迫我?谁敢?!——若有人想从我身边抢走你。我立马杀了他!”说到这里,他侧头看着她,眼睛略略发红,很难过的——问:“兰,你说,我追求权势有错吗?”
剪兰嗤之以鼻,“你总是有道理,我说不过你。有一点我清楚,每次你作出这副可怜的样子就是想骗人。”
“你不相信我。”被她当面数落,他感到沮丧。
“你想,我还会相信你吗?”她冷笑道。
石平安转换语气,为自己开脱,“张布之所以有这样的结局,并不是完全因我。而要怪他自己。你说,哪个皇帝会容忍一个殺君的贼臣。还掌握军权。皇上想他死,才会这样。”
“……”
“一切结束了,我们不管他,好不好。”
“你放过他。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就求你这次。”剪兰低声苦苦哀求。
石平安背过身去,闭上眼,冷漠的说:“皇上的心意,岂是随便就能左右。”
“平安,你想想办法,你有办法的。”
“唉!”石平安长叹一声,又转过身来,“你知道吗,你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善良。”
剪兰垂下眼睑,紧紧的绷起脸。
“我试一试。有件事你必须答应我,张布这次若能保全性命,日后是好是歹你和他两不相干。”
“嗯,我答应你。”剪兰沉吟片刻,点头应允。
他不放心地叮嘱:“你哪儿也别去,就呆在这里。有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没有消息,你不必来见我,我不会见你的。”剪兰冷冷的说完,笔直走进孙夫人的屋里,转手把门“砰”的关上。
石平安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他知道,她心里的那道结,一时半会是不会解开的。
需要时间和耐心。
第一卷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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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布的案子在皇上的督促下,办理的很迅速——谋反罪名成立。
皇上仁爱,念二人为国效力多年,从轻发落:革去官职,没收家产,流放广州。羁押的亲属则沦为官奴。
窗外在下雨。绵绵不断的雨丝,象道珠帘,滴滴嗒嗒落在窗棂,四溅后又弹在地上,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石平安站在窗前,双手背在身后,眼睛盯着地面,嘴里轻描淡写的说道:“算他幸运,这个罪名可得诛灭三族。”
身后没有动静。
他撇过头。
剪兰站在桌子旁,注视着他,脸上带着欣喜。能保全性命,这是不幸中的大幸。她放下心来。
石平安向她走过去,在她面前停下脚步,“你要我办的事,我可是办到了。”
“你可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他加重语气,强调道。
剪兰微怔半晌,方才想起,那天他要她作的保证,以后和张布两不相干。她转过脸,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石平安摇摇头,漠然的转过身,出了房门。
还有一道秘旨没有告诉她——孙皓明的下旨将濮阳兴、张布二人流放,暗里命万彧带兵在路上将他们除掉。
知道这道秘旨的没有几人,石平安是其中一个。
私下里,石平安请孙皓放濮阳兴一马,他毕竟是琼花的父亲,又和自己没有冤仇。糊里糊涂被他利用了不说,还要搭上一条性命,他有点于心不忍。
孙皓没有同意,断然拒绝。
在他眼中,无论谁,无论在哪里,只要活着就有翻身的机会。只有死,才能彻底。那些对自己心存不满的人,他不想给一点机会。
如今,他坐稳了这把龙椅,再不用顾忌谁了。本来面目暴露无遗,凶狠、残暴、狂妄,且十分冷酷专横。
“你不用多说了!”他对石平安说道:“我要让天下人知道,逆我者死,顺我者昌,谁要敢有半点忤逆之心,决不轻饶。”
说这话时,他一脸的阴沉,寒冰般的眼睛,盯着石平安浑身冷飕飕的。似乎在说——包括你在内!
石平安马上止住了,再不敢多言。
房间里只有剪兰一人。
潮湿的雨天加重了她的忧她的虑,她的烦恼。
从建业到广州,二千多里路,道路艰难,险关重重,盗贼出没无常,大多数人都是死在半途。
张布孑然一人,身无分文,这样子怎能到达广州。
若不是自己,他也不会沦落到这一步。想到他对自己百般用心,却得到这样的结果。剪兰暗自神伤。
一夜无眠。
辗转反侧中,剪兰有了主意。
翌日早晨。
剪兰把自己的首饰银两用布包好,坐着马车来到张布收监之处。她没看到张布,也没看到濮阳兴。
询问门前的狱吏——“张布啊,才走,我瞧他往那个方向去了。”狱吏边说边往左边指指。那条路通往将军府。
剪兰连忙道谢,坐上马车,追了上去。一路左顾右盼,眼睛盯着发酸——路边出现一个蹒跚的身影。
这人头发蓬乱,两鬓皆已斑白,脸上胡须蓄的老长,一双眼睛空洞无神。剪兰不敢相信,她揉揉眼睛,仔细再看,确实是张布。
“停!停车!”
马车“嘎吱”停下来。
她跳下马车,穿过人群,追上去,拦住他的去路,轻轻喊了一声:“将军。”
张布怔怔地望着她,好半天才喊了一声,“兰儿。”
“我要见皇上,我是冤枉的。”他一把抓住剪兰的手腕,力气很大,象铁钳一般。急急忙忙的为自己辩护,神情恍惚。
“我们上车,上车再说。”
剪兰拉着他上了马车,吩咐车夫,找家客栈。现在张布需要找处地方洗个澡,换身衣服,好好休息一下。
马车喀嚓喀嚓又上路了,速度比刚才要缓些。车厢里,两人相对无言,还是剪兰先打破沉寂,“我以为你和濮阳兴在一起……”
“不要提这老匹夫!不是他,我怎会遭此大难。”张布咬牙切齿道。
这时,马车刚好经过将军府,大门紧闭,红纸封条在阳光下特别刺眼。
“哈哈哈——”张布不悲反笑,这笑声听起来比哭还让人难受。
剪兰眼圈倏的一红,“噢,将军。”想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世事难料啊。”张布摇头叹息。
驶了大约一里多远,马车停下来,车夫掉头朝车厢里喊了一声:“夫人,您看这家客栈行吗?”
路边有根粗木竿,上面悬着面红黄两色旗帜,上写着勤俭客栈。剪兰扶着张布走进里边,客栈虽然不大,倒也干净清爽。
洗完澡,穿上刚买的新衣,张布靠在椅上,精神依旧萎靡不振。原先身上那股豪迈气慨已荡然无存。
剪兰拿着一把小刀细心地帮他修理发须。
“都是我害了他们。”张布突然说道。
剪兰感到惊谔,半晌才明白张布说的是那些沦为官奴的亲人,她拿刀的手停下来,小心的解释,“我当时不在府里——”
数到最后,声若蚊鸣。
“幸好,幸好你不在。否则,我更是无颜见人了。”
张布抓住她放在肩上的手,想挤出一丝笑容。谁知,挤出的却是几滴伤心泪,“我什么都没有了,兰儿,我什么都没有了……”
“将军。”
“还喊什么将军——”张布摇摇头,苦笑道。
“——张郎,你还有我,还有兰儿陪在你的身边。”剪兰柔声的说,伸出手帮他揩掉眼角的泪水。刚才,他在马车里反复念叨就一句话:我要见皇上,我是冤枉的。我要见皇上,我是冤枉的……
看他一时糊涂一时清醒,情绪起伏不定,剪兰更加坚定要陪在张布的身边,和他一起去广州。
“兰儿,我要去的是广州。”张布说。
“我知道。”
“你不要说傻话,广州那么远,你身体又弱。”
“张郎,我现在身体已经养得很好了。真的,我不怕走远路,我从前也走过远路。我陪在你的身边,你就不会寂寞,路程就不会觉得那么远。”
剪兰说:“我们到了广州,种田种菜,过普普通通老百姓的日子,不是很好吗。将军,噢,张郎,你莫忘了,这正是我想过的日子呢。”
“那平安呢,以后你再也见不到他,你放心吗。”
“放心,平安现在能干了,他会照顾自己的。”剪兰悠悠说道。
要是别人知道她和石平安的关系,一定会耻笑他们。她不怕,可是平安,他好不容易得到今日的荣耀,她岂能让他成为笑柄。
思前想后,继续留在张布身边是最好的决定。
第一卷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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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兰和张布相互搀扶着来到江边,上了江堤。
适才在客栈里,两人就商议好了南下的路线。张布说走陆地,剪兰建议先走水路,再走陆地,水路比较舒服,张布趁机可以让身体慢慢复原。
“那样的话,我们还得去租条船。”张布说。
“不用租,你忘了,我们还有兰舫啊。”
剪兰之所以提出这样的建议,是为了避开石平安。每个城门有士兵守卫,全都认识张布。石平安要是知道她和张布一起走了,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只见灰茫茫的天,青淡淡的水,水天一色。愈发让人感到世界之大,只觉满目的沧桑荒凉,方向不知是何方。
远远望见兰鲂停在原地,它还是那样的趾高气扬,富丽堂皇。它只所以能逃脱官府的封查,或许是被遗忘了。
兰舫上有专门供养的船夫。将军府出事,船上的人都跑了。后来见兰舫没有动静,又返回来一部分,都是没有家的人,兰舫再怎么说可以让他们有一个安身之处吧。
突然看见将军和夫人,一个喊一个,从船舱里钻了出来。心里很是诧异,又不敢多问。赶紧行礼,口里齐呼:“跟将军,夫人请安。”
张布皱皱眉,懒得纠正,眼睛扫视一圈。没从前人多,但也差不多,“好了,不必多礼,马上扬帆起航。”
剪兰从包裹里取出银两,交给领头,“前段时间,较忙,没顾及过来,辛苦大家了,这是一点赏银。大家多卖点力,到时,重重有赏。”
领头连声多谢,笑嘻嘻的捧着赏银,带着一干人退了下去。
帆呼呼的鼓起来——哗啦哗啦!哗啦哗啦!浪头一阵一阵翻打。兰舫缓缓驶离岸边,逆流而上。慢慢的,建业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消失在灰蒙蒙的雾蔼中。
张布雕像似的站在甲板上,狂风鼓起他的衣襟,头发迎风乱舞,青色发带啪啪抽在他的脸上。
他保持这种姿态已经很久。
“张郎,外面风大,进来吧。”剪兰站在舱口往外喊道。
在呼啸的狂风中,她的声音极其微弱,张布是无法听清的。她迎着风走到甲板,挽着张布的胳膊,“快进去吧。”
张布跟着剪兰转身往船舱走去,脚下步履蹒跚,但仍固执的扭转头,往后面张望。这样离开,心里既不舍又不甘。
白茫茫的江面出现一艘战船,船速极快,乘风破浪,往他们这方驶过来。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船上彩旗飘扬,是吴国的战船。
张布骤然停下脚步,用手作蓬,觑起眼睛,片刻后,发出一阵狂喜的叫喊声:“兰儿,过来,你看!你看!”
“看什么。”
“你看,那个人,那个人是不是石平安!”张布显得很激动。
剪兰眯起眼睛,仔细观望。战船的船头站立一人,银盔银甲,身披猩红斗蓬,面孔虽然不是很清楚,从身形判断,剪兰已肯定那就是石平安。
她猛得打个寒颤——这快就追上来了?
他是怎么知道她坐兰舫逃走的。
“一定是皇上派他来的。皇上知道我是冤枉的,派他来接我回去。”张布狂喜道,挣脱剪兰的手腕,奔到甲板的尾端,举起手臂,用力挥动着。
剪兰又惊又怕。
都已此时此刻,他怎么还执迷不悟。
她冲过去,一把扯住张布挥舞的手臂,冲他大声喊道:“你这么肯定!?说不定是皇上要他来杀你的!”
“不会的,皇上真要杀我的话。朝廷中那么多官员,为什么偏偏叫他来。”
剪兰哑然无语。
“停下来,快叫他们停下来。”张布倏地振作起来。看见剪兰没有反应。他飞快的跑到底舱门口。大叫道:“停!停下来!”
船停了下来。
张布重又活过来,他摩拳擦掌,来回走动,兴奋不已,脸上浮出久违的笑容。剪兰呆立片刻,颤声问他,“权势真的就那好,到此刻你还恋恋不舍。”
“当然,有权势就有一切。”
张布眼眺远方,嘿嘿的笑道。
船身猛然摇晃数下后,两船靠在一齐。
随着一阵纷沓的脚步声。
石平安带着一队侍卫出现在张布及剪兰面前。
他铁青着脸,不由分说,冲上前拉住剪兰,使劲一拽,把剪兰拉到身边,气愤的喊道:“你骗我!”
“平安,我,我……” 剪兰看着他,张了张嘴,欲说还休。她想两全其美,结果却是两败俱伤。
张布走到石平安身边,颤声问:“平安。是不是皇上叫你来的。”
石平安倏的扭过头,盯看他,冷冷一笑:“不错,是皇上叫我来的。皇上叫我来取你的性命!”
说完。手中的长剑唰地对准张布的胸口。
“你,你说什么。你是来杀我的。”
张布不可置信的重复一遍,脸庞变得灰白。他盯着石平安,注视了片刻,又看着他身边的剪兰,然后用一种奇怪的声音,说:“兰儿,被你说中了,你的好弟弟真是来取我性命的。”
“张布,我今天让你死的明白。”石平安冷冷笑道:“兰兰不是我的姐姐,她是我的女人!你说,你是不是该死!”
他又转过脸望着剪兰,难过的说:“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心里想什么,我会不知道。你给些银两打发他走我也算了,没想到你居然要扔下我——”
石平安估计剪兰不会对张布置之不理,特别安排一名士兵暗中跟随。出乎意料的是,剪兰居然陪同张布流放广州。盛怒之下,他在水部调了一艘战船追了上来。
石平安话音落地,张布倒抽一口凉气。
所有的疑问在瞬间都有了答案。
“哈哈哈!……”他蓦得仰天长笑,笑声在昏灰的长空中传荡,传得很远很远。笑声嘎然而止,他睁大一双眼睛,看看石平安,又看看剪兰,溜溜转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连声叹息,缓缓地屈下单膝,准备束手就擒。
当膝触地,身体向前一纵,人象弹丸一样射出。欺身到石平安跟前,掐住他的手腕,向外一扭。石平安吃痛,手一松,长剑转眼就到了张布手中,剑头迅速掉转,剑尖如蛇头直逼石平安的胸膛。
“不!”剪兰尖声呼叫,一丝都没犹豫,身体横着一拦,挡住长剑的去路。三尺青锋深深的刺入她的胸膛。
啊!——轻轻一声,如弦断余音,凄怨悲苦。
拿剑的手松了。
剑身不停的摇晃,发出刺眼的白光,上面的红樱穗飘洒似血。
张布惊恐的望着剪兰苍白的脸——他杀了她。
他怎会杀她?他从未有过这个念头,哪怕最后。他伸出手,摸摸脸颊,触及之处是温热的血水,缓缓下滑,血是由剪兰胸前迸射到他的脸上。
怎会这样?
他百思不解。士兵蜂拥而上,白晃晃的刀,没头没脑落下——他不避不闪,轰轰烈烈的一生,死得却很不明白。
剪兰摇晃的身体软软倒下。她微侧的脸,望着石平安,眼睛里没有痛苦,只有解脱,再是一丝残存的怜惜。
“不要!!”
天地一片寂静,空气又温又湿,粘在脸上。石平安悲痛呼喊着,一声一声,夹在凄厉的风中。
第一卷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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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已沉,府邸四周被层层黑暗笼罩包围。
檐下的灯笼燃起,发出昏黄色的微光,投射到窄长的通道上。琼花孑然一人站在廊下,眼巴巴的望着前面。
这条通道是石平安回屋时的必经之地,她在等他。从天还没黑时她就站在这里等,一直等到现在。
虽说同住一个屋檐下,她和石平安却是各住各的屋,两人很少碰面。
今天,她一定要见到他。
搬进这所大宅有一个多月了,琼花对它一点都不熟悉,也不想熟悉。她不喜欢这栋宅子,觉得这里到处阴森森的。她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屋里,哪里也不去。
天气阴湿砭骨,冷风肆虐穿行。
她打了一个又一个的冷颤,可还是固执的等待着。
“将军回来了。”
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卑微的请安声里夹杂马鸣咴咴。死寂的宅子终于有了一点波动。他总算回来了。
一阵响声由远而近,是她熟悉的脚步声,天天都能听见,却见不到声音的主人。咔嚓咔嚓,声声踩在她的心头。琼花的眼睛晶莹闪亮,好似有泪水在滚动,她强忍的不让自己哭出来。
石平安披着一件貂皮斗蓬,步履匆匆,带着一股冷冷的寒风向她迎面走来。看到她,微微有点惊愕,他停下脚步,象望陌生人似的盯着她。
“什么事?”石平安直接问道,语气冷淡。
她管不了那多,张了张嘴巴,很长时间都没说话,声带已经僵硬,需要活动活动,才能把话吐出来,“你今天陪我吃顿饭好吗?我准备好了酒菜。”
“我已经吃过了。”他没说谎,他的脸被酒精烧得晕红。
“今天是我生辰。”她说,神情可怜兮兮的。
“嗯……”他转过脸,避开她的眼睛。有时,他会觉得对不起她,比如现在,他就有这种感觉。
“好吧,你先回房去吧,我把东西放了就过来。”
琼花这时才看到石平安手中拿着一只细长的木盒。她眨了眨眼睛,温顺的说:“好,那我在屋里等你。”
石平安点点头。
琼花转过身,缓步离开,身后的影子拖的长长的——慢慢隐入到夜色之中。
她从一个丞相千金变成逆臣之女,家族里的人全部沦为官奴。而她之所以能幸免遇难,那是因为石平安,因为她是石夫人。
琼花完全变了,原先的放任骄傲现已荡然无存。
濮阳一家完了,张布一家也完了,可他却好好的,还不断得到封赏。她断断续续听到一些传闻。有说她父亲死了,在流放的路上被人杀死了;有说石夫人不是石平安的姐姐,而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还听说石平安之所以娶她,只不过是想利用她……
她一步一步,走得很慢,最后总算走到尽头。
转弯,进了自己的屋子。
屋里点着火盆,比外面暖和许多。
火盆中的火苗熊熊燃着,琼花却感到一阵乍寒——不为天寒,而是心寒。这身体由内到外都象凝固似的。
酒菜早已准备,满满的一桌,全部用盖子盖着。她一个个打开,各色的佳肴,红的绿的黄的白的,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门“咯吱”一响,石平安走了进来。他换了一件淡青色的便服,本来就很英俊,现在得势了,更是气宇轩昂。
他直接走到桌旁坐下。眼睛看着酒菜,就没看她。
她今天特别打扮一番。衣裙是极鲜艳的玫瑰色。眉毛描了、胭脂涂了、唇彩也点了。鲜艳艳的活人儿却得不到他一顾一盼。
琼花走到桌旁,拿起酒壶,在他的小杯中斟满酒,然后给自己斟满。然后举起酒杯伸在他面前:“平安。”
他之是点点头,漠然的举起酒杯,既不碰也不撞,仰头一干而尽。他毫不掩饰的应付着,只想把酒快点喝完,好早点脱身。
琼花望着他,紧抿的嘴唇露出一抹淡淡的苦笑。
菜香酒甜。
琼花很想和石平安慢品慢尝,可他没兴趣。
她喝干杯中的酒。拿起酒壶,给二人杯中重又斟满。象是知道他心事似的,琼花也喝的极快——好让这宴席早早结束。
酒过三巡,又过三巡。
转眼——壶空酒尽。
“平安,你爱过我吗。”琼花乜斜着眼,突然发问。
这问题来得突兀,石平安微微一愣,没有吭声——剪兰未满百日。他不想谈及男女之事,只想一个人静静的呆在屋里回忆过去。
“为什么不说话?”她用脚去挑他。
石平安疏冷地把身子挪开。
“你说,就算是哄哄我,也可以。毕竟,今天不同往日,平安。”她哀怨的说道,声音近似请求。
可他象一块石头,拒绝溶化。
屋子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哈哈——”琼花把脸埋在双手之间,笑得花枝乱颤。猛然起身,慢慢靠近他,在他身边跪下来,微侧的脸,在他大腿上来回摩挲。
嘴里含糊不清,“说啊,求你。”
“快点啊,平安,快说啊……”她绝望的说。
“你在干什么,看看你这象什么样子,起来说话!”石平安声音很低,语气却很严厉。
他的话象一根鞭子,狠狠抽在琼花的心上,她哆嗦两下,无力的站起来。慢慢抬起头盯着他,眼睛充满仇恨——她的脸也因为仇恨而扭曲变形。
模样十分狰狞。
石平安不由站起来,心里隐隐约约感到了不详。
她直勾勾的瞪了他好久。使出浑身力气,双手用力一拂,桌上的酒杯盘子“咣咣当当”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随后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似要划破夜空。
石平安恨不得捂住耳朵。
——尖叫声总算中断。
琼花弯下腰按住腹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睛依旧瞪着他,深埋心头的恨此刻暴露无遗:“是你害死了我爹!”
石平安一惊。这事她是怎么知道的?他正准备张口说话,感到腹部一阵痉挛。他皱起眉头,看见琼花在笑,笑的邪恶。
“你下毒了。”石平安颤声问道。
“是!”
她藏的这么深,完全不动声色。她不是这种性格。他变了,她变了,这世界在变,人人都在变,这是个多变的世界。
他一直很了解这个世界,也很谨慎。可惜近来心里被悲伤完全充斥,大意了。
“——既然生得不到你,就让我们死在一起!”琼花以胜利者的口吻向他咆哮。她从小就这样,喜欢的东西一定要得到,得不倒的东西她会千方百计的把它毁掉。
说完一把抓住低垂的帷帐,狠狠用劲,帷帐落下,余角落入火盆中。“哧”地一声,火苗跃起,迅即蔓延,屋子里顿时浓烟滚滚。
琼花仰着头,身子旋转,笑个不停。
烟雾里,石平安踉踉跄跄往外走。
“你!你到哪里去!”琼花扑上来,想抓住他,石平安闪开了。她倒在地上,一把抓住他的脚,大声叫道:“我们死在一起!”
石平安抬起脚,使劲踹她的脸,一下一下,毫不留情。惨叫声中,琼花松开手,衣裙沾上火星,哧的一声,烧了起来。她一边尖叫一边哭喊一边挣扎。
仆人都被琼花遣散了,宅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们。
没人能搭救他们。
昏暗的长廊。
石平安弯着腰,扶着墙,几次都要倒下。走不动了,浑身都没力气,他咬牙支撑,终于回到自己房间。
他推开门,身体往前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他伏在地上,两只胳膊撑着身体,艰难的向前爬行,爬到床边,哆嗦的抬起手,摸索着——总算被他摸到了拿下来。
是那木盒。
万彧刚刚交给他的,查封的东西,拿出来不是易事。他打开木盒,取出里边的画卷,随即扔掉木盒,把画卷抱在怀中。
浓烟滚滚的涌进来,四下弥漫。火魔肆无忌惮,狂舞乱窜。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喉咙发干,喘不过气来,眼睑越来越重,嘴里喃喃的说,兰儿,兰儿,我们又在一起了——火光。
黑色天空飞舞无数的萤火。
石平安在奔跑,追逐这些萤火。剪兰白衣白裙跟在他的身边,手中提着一只绿荧荧的纸灯笼,里边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捉来的萤火虫。她眨动着眼睛,调皮的打开灯笼盖,一只只萤火拍着翅膀飞了出去,飞着到处都是。剪兰咯咯的笑着,跺着脚,把手拢在嘴边喊道:虫虫飞,虫虫飞……
当人们发现火光时,整所宅子已被大火完全吞没了。火星窜的老高,象无数个小流星,在漆黑的夜里,升起,落下,最后化为灰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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