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起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

  陆一鸣还是觉得。

  自己当时到底是被什么鬼迷了心窍,才说出那种话啊?!

  一时心软要不得。

  他听着隔间浴室里哗哗的水声,腿间传来未褪的痛感,他自暴自弃揉了揉酸痛的手掌,将自己的脸埋在了枕头里。

  ……不想见人了。

  虽然柏净并没有舍得让陆一鸣做什么,但他还是感觉到了深深的疲惫。

  尤其是。

  情到浓处被某人恶劣地抑住,想拖着不成词的语调让他“滚”,却又被他提前识破心思,用柔软的唇堵住他将要说出口的词语。

  陆一鸣费力抬起小腿想踢柏净。

  耳垂便被柏净含住,他几乎是用气音道。

  “鸣崽,别出声,他们就在隔壁。”

  随后陆一鸣被迫卷入更深一层的漩涡。

  回忆结束,陆一鸣移开挡在脸上的枕头,透了口气。

  没忍住分神,盯着自己的手掌心,心思飘到更远的地方。

  照柏净这种程度看来,这种事情做多了,会不会得腱鞘炎啊……?

  身上穿的衣服早在刚刚的胡闹中染上暧昧色泽。柏净听陆一鸣小声嘟囔,抱怨他把他衣服弄脏了时就顺手给他脱了,换上了自己的白t。当然换的过程中,柏净也没放过折腾陆一鸣就是了。

  柏净的衣服比陆一鸣的大两码,刚刚起身的动作,本就宽大的领口滑落,露出大片肩头。

  陆一鸣余光瞥见上面星星点点的红痕。

  咬牙,在心底怒骂。

  靠。

  柏净上辈子是条狗吧!

  -

  陆一鸣最终还是见到了柏净在钱哥面前夸下海口的个人房产。

  一处建在郊区的小别墅。

  推门进入的第一瞬间,陆一鸣忍不住感叹。

  “好新。”

  柏净闻声盯他看了一眼,那一眼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嗯。我不常回来,也没带别人来过。”

  言下之意,你是第一个。

  “哦。”陆一鸣止了声。

  他这两天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关于柏净送给他的那个冠军戒指,他该如何回礼。

  ……总不能把自己的K甲FMVP奖杯给他吧。那也太没新意了。更何况柏净自己都有三个FMVP奖杯了。

  想必也不缺他那一个。

  此刻倒是有一个模糊的念头悄然浮现。

  听陆一鸣说他要回家取东西,柏净虽然有一些意外,但也没多想。

  反而沾沾自喜,想着陆一鸣说不定是打算在他这儿长住了,所以才要回家取东西。

  “很急吗?我明天送你回去?”柏净轻声。

  陆一鸣想说不用你,我自己回去。

  但转念一想,以柏净的性子估计不会放他一个人回家。

  便道:“一点点,不算很急。”

  “那上车吧。”

  柏净从还没坐热的沙发上起身。

  他太懂陆一鸣了,陆一鸣语气里的犹豫和意外显然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回去的。

  那就是很急。

  “啊?”陆一鸣没反应过来。

  “嗯?不是要回家吗?还是你想先休息一会?”说罢柏净还很关心瞟了一眼陆一鸣的腿。

  ……挑衅。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走!”陆一鸣飞速回答,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体很好一样径直走到了大门边。

  听见身后柏净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

  -

  陆一鸣家就在邻省,刚巧柏净这个房子又在郊区。

  所以没多久,柏净就开到了陆一鸣说的地方。

  这是一处坐落城郊的老小区。

  和记忆里几乎没变什么模样。

  从前在Primacy的时候,柏净曾经陪陆一鸣来过两次。

  “需要我上去陪你吗?”柏净问。

  陆一鸣犹豫一瞬,点了点头。

  “你上来吧。”

  反正早晚是要送给柏净的,早一点也没什么。

  进门的时候陆一鸣很惊讶。

  他以为这么久没回家,屋子里应该积了灰尘才是。

  怎么这么干净?

  难道是前段时间小姑他们来打扫过?

  陆一鸣不理解,但也不去多想。

  反正和他没关系。

  他走到母亲生前的房间,从床头柜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

  柏净坐在客厅沙发上等他。

  大门传来钥匙转动锁扣的声音。

  柏净疑惑抬眸。

  陆一鸣快步走出房门。

  门口站着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有一张熟悉的。

  只比很多年前记忆里苍老了些许的脸。

  “小鸣?!”

  男人惊喜地叫出声:“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柏净挑眉。

  瞟了一眼那边陆一鸣的表情。

  小朋友唇抿成了一条线,估计又在偷偷用他那颗小虎牙碾唇瓣了。

  男人的声音没有得到回应。

  屋子里、三个人、沉默的寂静。

  好在男人并没有放弃,他慢慢扬了扬嘴角,转向柏净。

  “这是你朋友吗?”

  陆一鸣开口了。

  “和你没关系。”

  柏净突然觉得陆一鸣那半年对自己其实是客气的。

  虽然说话时的语气也冷冰冰,聊半天也没听见几句好话,但全然不像现在这样。

  ……有着强烈的、不容忽视的厌憎和冷漠。

  “怎、怎么就没关系了呢?你还在怪爸爸是不是?”

  男人的笑容有些谄媚,身形也不自觉佝偻下来。

  “爸爸都听小姑说了,你后来就,没上学了?”

  陆一鸣皱了皱眉,打算开口打断这男人虚情假意的表演。

  男人不给他机会:“没关系,你还小,还来得及。爸爸做生意挣到钱了,你不是最想去北城、南城上大学,想去看看那边的风景吗?爸爸带你去念最好的高中,给你请最好的老师补习,一定能考上的。”

  “爸爸知道当年不对,给爸爸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好不好?”

  他言辞恳切,语调隐隐哽咽。

  ……

  柏净忍不住眯起了眼。

  陆一鸣当年的辍学理由和他们这群人不一样?

  深秋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投映在客厅瓷砖地面一角。

  陆一鸣站在光与暗的交界线处,缓慢地冷笑了两声。

  “你要是真的关心我,就该去网上搜一搜我的名字。”

  “北城、南城,我不用考也去过了。”

  两年前的冬天,他在南城输掉了一场至关重要的总决赛。

  半年前的夏天,他在北城捧起了属于自己的FMVP奖杯。

  陆一鸣虽然对这个早在很多年前不告而别的父亲没抱有任何幻想,但在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还是觉得过于好笑。

  也不知道他离家的这些年遇上了什么人,把假话都能说出一副真心实意的样子。

  “这里现在没有我的东西了,我以后也不会再回来。”

  -

  坐上柏净的车,陆一鸣仍然魂不守舍。

  柏净系上安全带,看着他。

  “说说?”

  陆一鸣愣愣:“啊?”

  随后他反应过来,柏净的意思。

  “你不觉得男朋友之间要坦诚相待吗?”柏净笑。

  “不是,就是……你让我想一想。”

  陆一鸣努力措辞该从何讲起。

  因为这实在是个太无聊乏味的故事。

  也就是他五岁那年母亲因病离世。

  父亲嫌弃他是个拖油瓶。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摸摸小陆一鸣的脑袋,慈爱道。

  “爸爸要去上班啦,你一个人在家要乖乖听话哦。”

  于是小陆一鸣一直等到太阳落山,等到半边窗子盈满了点点繁星,也没有能等到这位父亲归家。

  随后房门被敲响。

  是住在隔壁楼的小姑。

  她说:“小鸣啊,你爸爸去外地打工了,你先住小姑家,好不好呀?”

  小陆一鸣说“好。”

  小姑对他很好,照顾他念书,送他上学。

  小姑说:“你就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了。”

  小陆一鸣开心地想,虽然他没有爸爸,但他好像还有家。

  后来小姑的儿子出生,陆一鸣时常去照顾他,哄他不要哭。

  直到。

  考入高中的第一年。

  小姑父生意失败了,家里一下子变得很窘迫。

  供两个孩子念书上学,也仿佛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

  陆一鸣那天落下了课本,和老师请了个假,想趁课间操的时间跑回家拿。

  鉴于陆一鸣一直以来表现良好,老师给他开了假条。

  老房子不隔音,稍微有点动静都能听清楚。

  陆一鸣还没进门,就听见门内传来的争吵声。

  “那是我哥的儿子!你怎么能让我这样做?”

  “他姓陆又不姓李!你那个哥都不知道多少年没联系你了,一分钱没给,我们养他供他到今天可以了!”

  “小鸣才十六岁啊……”

  “那我们的孩子怎么办?我们没钱了!”

  ……

  后面争吵的内容陆一鸣听不太清了,他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好像还听见小姑抽泣的声音。

  到最后只剩下小姑父那一句“他姓陆又不姓李”在反复回荡。

  他好像……又没有家了。

  陆一鸣那天没有进门,也没有拿课本,更没有回学校。

  他在街道上漫无目的闲逛,这城市的一切他都十分熟悉。

  但又陌生。

  陌生到,他竟然不知道哪个地方是他的归处。

  晚上吃饭。

  老师还是发现了陆一鸣的“逃学未归”,一通电话打到了小姑手机里。

  小姑问:“你今天怎么没去上学?”

  陆一鸣停下了扒拉米饭的筷子,闷闷道。

  “我不想念书了。”

  “老师讲课好无聊。”

  才怪,明明他上课听得津津有味,老师经常夸他听课专注。

  “作业太多根本做不完。”

  才怪,明明他的作业早就写完了,每次带回家的练习本都是自己买的习题。

  “考试也太难了我学不会。”

  才怪,明明上次的周考他刚拿了全班第一。

  “我想退学去打工。”

  陆一鸣觉得自己真是长大了,最主要的表现就在于明明说了一大串违心的话,声音也丝毫不带抖。明明已经难过到了极点,眼眶酸涩到爆炸,也能强忍着不落下一滴眼泪。

  小姑还没说话,小姑父先开口。

  “你真这么想?”

  语气是藏不住的喜意。

  “嗯。”陆一鸣点了点头。

  “好、好。我明天就带你去办退学!”

  陆一鸣微微扬起了嘴角。

  你看,明明他刚刚说的话一句都不是真的,只要稍微打听一下他学校的情况就知道不存在,却还是没有人识破。

  他们不在乎,或者说是,装不在乎。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陆一鸣抬头望着餐桌上那一顶白亮亮的吊灯,想着母亲曾经笑意盈盈对他说。

  “你看,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两所大学,一所在北城,一所在南城。这两所大学是我们这最好的大学了。小鸣以后想去上哪家呀?”

  “一鸣呢,就是一鸣惊人的意思,我们小鸣以后,一定可以一鸣惊人,去南城北城念大学,当人上人。到时候记得带妈妈去逛你的学校啊!”

  泛黄的画面裂成一块又一块碎片。

  车内沉默半晌。

  柏净轻声。

  “对不起。”

  对不起,如果知道你有这样的过去……他当初,是怎么也不会放他一个人的。

  柏净终于明白为什么陆一鸣对他的怨恨这么强烈了。

  如此说来,他算是在他被父亲抛下、被小姑抛下后,第三个抛下他的人。

  陆一鸣只是凑过来亲了亲柏净的唇。

  “你又不知道,不用对不起。”

  柏净直直望进他眼底,少年黑亮亮的瞳仁上清晰映出他的倒影。

  陆一鸣抬手,捏了捏柏净后颈,又亲了柏净一下。

  “柏净,以后我们谁都不要对对方说对不起。”

  柏净感觉到脖子上好像多了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去摸,摸到了一个光滑的玉坠。

  上面是一只小兔子。

  柏净抬眼看向陆一鸣。

  他有些难堪。

  “这、这个是我妈留给我的,说是要送给我xi……女朋友的。她觉得女孩子会喜欢小兔子,就定了个这个坠子。”

  原话是媳妇,但是陆一鸣盯着柏净的脸有点说不出口,便改了措辞。

  这玉坠也没有很贵,其实按照陆一鸣现在手头的资产,完全有能力去定制一个更好的、更适合送给男朋友的。

  可这样好像就少了点意义。

  陆一鸣虽然思考方式有点直男,但还是懂送礼物,重要在心意。

  柏净轻笑着放下玉坠,那只雕的活灵活现的小兔子,还带着些许凉意顺着领口滑下。

  他戏谑道:“传家宝就这么送给我了,不后悔啊?”

  柏净以为陆一鸣现在这种害羞的状态,会含糊带过这句调笑。

  却没想他抬眸,认真地看了过来。

  一字一顿。

  “是你就不后悔。”

  作者有话说:

  我提前解脱了哦哦哦哦哦(欢呼)(雀跃)(打个滚)(滚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