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武师住的地方也符合四川宏伟的风景,他在郫县一个很大的院落里居住,虽然那里面有好几户人家,但他住的是正房。大瓦房和青砖铺就的院子里的地,证明了一个古老家族的存在,而且表现了旧中国社会结构的一个侧面:穷学文,富学武。汤家过去是个大户人家。

  汤家驹的相貌也符合大户人家子弟的样子,年轻时肯定英俊潇洒,现在则童颜鹤发,让人看到就有一种尊敬之感。这就是一个人气质、相貌和风度的魅力。

  “你认识这个人吗?”古洛拿出了照片。汤家驹已经八十多岁了,但眼不花耳不聋,他吸了一口水烟,说:“他是我徒弟。”

  古洛不禁喜出望外。“你能说说是怎么收他做徒弟的吗?”

  “也没什么可说的。他是从北方来的,好像是东北。他有功夫,是内家拳,到我这里学鹤拳。”

  “他会内家拳?是什么拳术?形意、太极,还是八卦?”胡亮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是带艺学武来的。”

  “他花了多少钱?”古洛立刻就知道这其中原委了。汤家驹想了想说:“当时的钱值钱,他一个月给我二十块钱。我能不教吗?”

  “从空中飞起,跃到对方身后,用鹤拳手法打击后心,是什么招式?”胡亮边说边比划了一下,当然这是他的想象。

  汤家驹脸色陡然一变,道:“他会这一招?”

  “对。”胡亮还是在估计。

  “好家伙!深藏不露呀!他怎么能偷去这一招呢?”汤家驹现出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这一招是我们鹤拳门中的绝招,号称鹤杀九天,所谓‘神幻七十二,绝命七十三’,这第七十三招便是此招,不过几乎快失传了,只有几个人会此招法。鹤不是猛禽,但也有极其毒辣之时,那就是抵御其他猛禽袭击的时候。这一招学的就是这时的鹤。在拳中凝聚全身功力,猛击一下,轻则重伤,重则毙命。你姿势不对,我给你演练一下。”老人走到庭院中间,打起了鹤拳。果然这种拳姿态潇洒,但迅捷无比,出掌虎虎生风,脚法大开大阖,尤其是在行走中,变化多端,令人不知拳出何处。忽然老人飞跃起来,身体在空中一旋,但毕竟年迈,动作还没做完,就已经落地,踉跄了几步。胡亮反应快,一步上前,扶住老人。

  “老了,老了,果然老了。你们懂了吧,就这个架势。这是本门绝技,因为你们是公家政府的人,我才告诉你们,不要外传,切记切记。”

  “如此高难的动作,就是外传了,又有几个人能学会?”胡亮笑着说。汤家驹也笑了。

  “你对此人还了解多少?譬如,他为什么不远万里来到四川?他家里是做什么的?”古洛问道。

  “不知道。这人不善言谈,性情孤僻,但是个学武的好材料。当时他很年轻,我都想让他来继承我,但他有本门功夫。他每次来我这里,除了练武,是什么也不说的。”

  “是谁介绍给你的?”古洛还是不能甘心。

  “我开馆授徒是公家允许的,也就是公开的,不需要其他人介绍,只要交学费就可以。”

  “他在这里学了多长时间?”

  “不到一年。我记得四川刚解放不久,也就是1950年左右,1950年底就走了。”

  “去哪儿了?后来和你联系过吗?”

  “不知道。老夫一般不问年轻人的事,他也没再回来过。老夫敢问一句,他现在在哪里?是否还在世?”

  “在东北的江城,活得很好。”古洛认真地说。胡亮则笑了笑。

  四川的火锅名不虚传,辣得这两个从东北来的警察不断地喝着啤酒。那时成都也和全国大多数地方一样,啤酒刚刚得到人们的青睐,但真正喝的人不多,更何况四川是个出美酒的地方。

  “我现在知道你的想法了,难道你是在怀疑艾祖兴?”胡亮哈着气说。

  “目前不是还没有定论嘛。我觉得这是个线索。”

  “你是怎么想的?”

  “也没什么。只是不太相信作案人只是乌伏虎罢了。”

  “只是乌伏虎?你是说乌伏虎也参与作案了?”

  “有可能。”古洛皱着眉头吃了一段鹅肠。他实在对四川火锅不敢恭维,因为他认为这辣味儿将所有的味道都掩盖住了。

  “可是,如你所说,我们没有艾祖兴作案的证据。对,可以说是一点儿也没有。”

  “你说得对!下面我们就去找证据,还有……”古洛没看到胡亮急切的目光,只是陷入自我的沉思中。

  “还有什么?”胡亮等得不耐烦了。

  “还有动机。”

  “动机?你是说……”胡亮的脑子里闪过了一道光亮,他现在才有些懂得古洛的思绪了。

  “对。”古洛点点头。其实,他也不知道胡亮到底理解了多少,但和上次一样他的老毛病又犯了,这后来让他的搭档胡亮没少伤脑筋,也没少生气。那就是——卖关子。

  不管古洛如何卖关子,也得有确凿的证据。古洛在坐火车回江城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不信世界上有这样天衣无缝的作案手段。“人是有纰漏的动物,做任何事情都没有完美无缺的,作案更是如此。不是没有蛛丝马迹,不是没有破绽和漏洞,不过是你眼睛不够亮,脑筋不够用,没有发现而已。”他过去常跟曾经和他一起破案的李国雄说,但李国雄一直没有学会古洛破案的真谛。

  天下着雨,气候凉快,但并不舒服,凉爽里面带着些寒意,空气中凝结着沉重的、难闻的味道,让古洛觉得还是四川那闷热的天气更好受一些。他一边匆匆地走着,一边为自己在查看证据时不细心而自责。如果自己当时仔细查看了,那么现在就没有什么遗留下的,他感到了遗憾。“最好是有些什么,即使说我勘查不细心也没关系。”古洛边想,边跨进大门。充满了智力探索和揭开神秘世界窗纱的一天又开始了,这让古洛兴奋地忘了一切。

  他把乌伏虎的遗留物品都拿来,放在桌子上,自己则坐在桌子旁,点上烟,喝着浓茶,样子很悠闲,也很认真,像是在欣赏什么工艺品一般。这些物品有外衣、裤子、衬衣、内裤、钱包、一串儿钥匙、一些零钱、一包饼干,很像是在车上吃的那种,几块糖果,还有那张车票,正是这张车票抓住了凶手上官杰。古洛看了看,想了想,就拿起车票。这张票由于被雨淋湿了,票面模糊,和硬纸壳的票底有些剥离。古洛仔细看着票,票和他上次看到的一样,能看清始发站和到达站的名称及时间等等,反正是张极普通的列车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