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这媳妇后来学坏了,跟人走了。”老头气哼哼地说。“这是什么道理,改嫁就是学坏了?这地方的人够保守的。”古洛想。“去哪儿了?”

  “你怎么不想想,干出那种丢人事,还能告诉我们?”老太太比老头还愤怒,似乎为自己没能走感到遗憾,并嫉妒起那个被逼上梁山的女权主义者。

  古洛知道,他们的义愤很大部分来自于他们真的不知道这个女人去了哪里。但派出所的户口迁移记录却告诉古洛,这个不遵妇道的女人去了中原市。

  “有些本事,居然能迁进中原市。”在户口管理一直很严格的我国,古洛的佩服不是没有道理的。

  “走,打道回府。”古洛说。

  终于,老婆做出了那种事,不仅叫他跟着走,同时还拉了他的手。不用说,大限到了。所以他一起身,就痴痴地坐在床边上,不思茶饭,连梳洗也不做了,就这样,看着床边的日影在移动着,他吸的烟雾就在那影子里飘荡。“人的魂灵会不会是这样?可按照科学的说法魂灵是没有的,如果没有,那我的梦就是假的。可是,既然是假的,怎么不去做其他的假的梦呢?就做这个梦,而且和人们传说的一样……”想到这里,他真是害怕了。到了这个年龄,他却更怕死了。生活是那么无聊,吃不能吃,喝不能喝,不能和女人睡觉,行尸走肉一般,但他还是爱这个世界,爱这个乱糟糟的红尘凡间。

  “我会怎么死呢?是急病、脑溢血还是心脏病?可我没有这些病呀。我是出奇的健康,除了身体弱以外。先不管怎么死,死了后去哪儿?有阴间吗?有来拘我的牛头马面吗?”他看看门,觉得牛头马面就在那后面,随时准备进来,把个铁链往他头上一套……这不是幻觉,是真实的。他真听到有敲门的声音。他的心缩成了一团,像个拳头一样,身体在发抖,思维已经远离了他的头脑,他似乎听到:“开门!我们是警察。”于是就下意识地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古洛从没有见过这样一个苍白的人,他不知道这不光是皮肤的白,还有精神上的打击。他看见烟卷在他的手指间燃烧着,几乎要烧到手指了。“这个人怎么这么慌张?”有人说警察的职业病就是多疑,古洛却认为这是警察的职业道德。“用怀疑的眼光去看待事物,你才会发觉事物的本来面目完全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他常常这样和人说,这时他就是以这样的心态看着乌正人。“你的烟。”

  “噢!”乌正人赶紧把烟蒂扔到水泥地上。

  “你叫乌正人?”古洛一边问,一边表示要进屋。乌正人还是拦在门口,说:“我就是。什么事?”

  “别紧张。你儿子呢?”

  “他好多年都不回家了。”

  “让我们进去谈谈。”古洛不耐烦了。

  “行。”乌正人让开了门口。

  古洛没有想到乌正人的房间很整洁,所有的家电——彩电、录音机、收音机等,一应俱全,一套真皮沙发,还有硬木制的家具。房间里氛围也不错,墙上挂着字画,写字台、桌子上都有些工艺品,窗台上放着几盆花。谁能想到这样安谧的环境中,有一颗骚动不安的心,每天都在和想象中的死亡做着无穷尽的斗争。

  “乌伏虎有多少年不回来了?”

  “‘文革’开始后,这小子就跑了,我挨斗,后来被判了刑,就一直没回来过。”乌正人隐瞒了儿子曾回来过一次,说了许多可怕的话。

  “他不是你的亲生儿子吧?”古洛说。

  “怎么不是?他是我的儿子。”

  “不,他的父亲叫温玉龙。你和他母亲结婚时,她是怀了孕的。”乌正人脸红了,他低着头,什么也没说。

  “他是怎么找到他的亲生父亲的?”

  “这你们也知道?还不是因为长相嘛。他们父子都长得很黑,身体都壮,个子高。他说,在监狱里,遇见一个无期徒刑的犯人,那人说有个人长得和他很像。他没在意,但那个人反复地说,还说出他亲生父亲是哪里人。他一听就有些信了。出狱后,他就找到了温玉龙,温玉龙一看他,就知道是自己的儿子,他问了问出生时间,就认了他。就是这样。他们怎么啦?又犯案子啦?”

  “他们死了。”

  “死了?两个都死了?什么时候?”

  “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是被人杀的吧?”

  “你不是不知道吗?怎么说是被人杀的呢?”

  “我猜的。这父子两个也就是这个下场。”说完,乌正人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是被什么人杀的?”

  “我们来就是想问你的。你没有猜测吗?”

  “我想还不是坏人杀坏人呗。我不认识那些坏人,猜不出来。”

  “他们两个都死了,年轻的肯定是被杀的,老的大概是病死了,还没有确定。可是,乌伏虎被害既不像是黑社会之间的互相残杀,也没有劫财的情况。你对此怎么看?杀他的动机是什么?你有没有听乌伏虎说过什么怪事没有?譬如,去浪沁县什么的。”古洛没有去想面前的这个面色苍白的老人有没有足够的智力,可以理解他的连珠炮般的提问。他的内心是焦躁的。

  “没有……等等,让我想想……”他的话引起在场所有警察的兴趣。尤其是古洛,现在乌正人是他最后一根稻草,后来胡亮才理解古洛为什么这么想。

  “这小子最后一次见我,说找到他的生身父亲了。说从今后,他再也不跟我们一起过了,他要和他的父亲学武术,然后云游四海,和所有练武的比试功夫。还说,他那个爹有本武术书,一旦练成那书上的本事,走遍天下都不怕。”

  “就这些?”古洛看着乌正人,问道。

  对方正吸着烟,一副还没说完的样子。“就这些。”

  上官杰知道自己罪大恶极,更知道杀人偿命的道理。所以,看样子他的身体和情绪都很糟。他几乎瘦了一圈儿,颧骨突出,眼睛变得又大又混浊,连那一双大手似乎也小了。他戴着脚镣,缓慢地走了进来,又缓慢地坐下来。

  “按你说的,我们找到了乌伏虎住的地方。不过,我们在那里还发现了一具尸体。你应该知道那是谁吧?”

  “是有个老头儿在那儿住,但我不知道他是谁。”上官杰很老实的样子,甚至有些木讷。也许真像是人们常说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连这样一个无耻的罪犯也会这样服服帖帖地回答问题了。

  “经过我们的调查,那是他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