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洛总是把自己想象成美食家,而且是口味高贵的美食家,所以尽管囊中羞涩,他也从不来这种饭馆。可是,正如胡亮所说,这里的下酒凉菜真不错,特别是酱牛肉,大片的、切得很薄的牛肉上浇着一种稀稀的酱,这酱是店家自己做的,也是黄豆酱,里面有芥末、辣椒,还倒了些醋,和酱牛肉醇厚的香味混在一起就能强劲地打动人的嗅觉。吃进去,辣辣的,有些酸味儿,能扩张胃口,再就着清凉的啤酒,味道更足了。

  “不错。”古洛指指酱牛肉的盘子说。

  “嗯。我觉得好吃,上回要了个大盘,没想到量是一样的,就是盘子换成大的了。”胡亮说。古洛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大盘是如此意思,所以拉面也要小碗的?”

  “那倒不是。”胡亮也笑着说。两个人确实饿了,很快就将菜吃得差不多了。胡亮又要了两小盘酱牛肉。随后拿出烟,递给古洛一支。

  “玉溪,这么好的烟!”古洛有些吃惊。

  “同学送的,就是那个大款,咱们吃饭老打扰人家。”

  “就是那个老板呀。可不,你常在他那里报销吧?”

  “差不多。不过,这可不是行贿呀。纯粹的交情,友情。”

  “那是。我知道,愿你们的友谊万古长青。”古洛笑着举起杯,和胡亮碰了一下。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要加入这个案子了。说实在话,今天跑了一天,才觉得这个案子挺有意思。一个漂亮姑娘接到恐吓的匿名电话,还挨了打,但却没有动机,也没有线索,完全是莫名其妙。”胡亮和古洛碰杯后,喝了一大口酒。

  “动机嘛,也不能说没有……”古洛话音未落,就被胡亮打断了:“当然有,打电话或者殴打姬红雨的人似乎是有什么把柄攥在姬红雨手上,茅逸也说过,这就是动机。但问题是我们不知道是谁。也许姬红雨知道,但她不告诉我们,如果茅逸说的话是真的,那么应该是姬红雨看到了她不该看的东西,但这只是茅逸的一面之词。我看他们公司的两个头头儿,很平静,不像是装的……”

  “还有,如果真是像茅逸说的那样,姬红雨应该告诉我们,没有报了案,又不说出实情的。”古洛插嘴道。“已经喝了三瓶了,不能再喝了。”他虽然一边想着,一边数着瓶子,但还是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对,完全正确。这正是这个案子找不到头绪的原因之一。也就是说,茅逸可能在编造故事,但这也不像。首先,茅逸没有编造的动机,即使他也许因为和姬红雨黄了,恨姬红雨,但他说的,不能说对姬红雨不好,也不能说好,是个中性的故事。”

  “是啊。”古洛似乎想说什么,胡亮也正等着他的下文,但他却又喝了一大口啤酒,用餐巾纸擦了擦嘴。

  “有些人就是爱卖关子,还让茅逸那样的人有一说一呢。”胡亮皱着眉头,也拿起杯来,喝了一口酒。古洛笑了:“这不是还在调查中嘛,我给你讲过多少次了,可以进行分析推理,但先要尽量多地掌握情况。然后……”

  “再拼图。这我知道了。不过,你还说收集情况的前提是要有猜想,你现在有什么猜想没有?”

  古洛看到胡亮不高兴的样子,就说:“我看这个案子不简单,我们好像和案子隔着什么。就是说,那边在作案,我们却被排除在外。肯定有知情人,但却沉默着,像是在给咱们出难题,考咱们一样。我就是这个感觉。”古洛嘴里说着,心里却感到自己确实老了,要是过去,他什么都不会说的。“现在也得看人脸色了。”古洛悲哀地想。尽管这个人是胡亮,他的徒弟和朋友,但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心太软了,他那好斗的性情居然也改了。

  胡亮并没有察觉出古洛的心情,他只知道古洛是不会说谎的,他卖关子就是不说话。“他也不知道。嗯,这可是个机会。再和老家伙斗斗。”

  “还喝吗?吃面吧。”胡亮顿时急不可耐起来。

  “好。”古洛笑着说。

  艺术家们在任何地方都是与众不同的,即使他们有常人的思维和情感,也不能流露出来,就像一个官僚不能让人看出他无能一样。像驴见了老虎不能叫,耍猴一样水平的电影一定要炒作一样,樊高也跑不出这个规律。瞧,他现在和那些穷困潦倒的艺术家住在城边的一个大房子里。这里过去是某工厂的仓库,后来厂子破产了,这些无用的仓库就让给艺术家们了,也许过些年这里真会出现一个凡高。

  古洛和胡亮到这里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白天的暑热这时才开始消退,习习吹来的风有些凉意了,还带着些许臭气,想必是艺术家们忘了修建抽水厕所了。仓库相互之间隔得挺远,又没有门牌号,费了古洛和胡亮不少事。特别是一贯会找东西或地点的胡亮这次也一筹莫展,只好敲开几个门,受到不拘小节的粗野对待后,才来到樊高的仓库前。

  胡亮和那些艺术家一样,也不敲门,推门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古洛跟在后面,心里很赞成胡亮的做法:“要像走进兽群一样,无所畏惧。”古洛刚才也被那些怪里怪气的家伙气坏了。

  樊高和他同住的朋友把这间巨大的仓库打了几个隔间,有的做他们的工作间,有的做卧室,有的做客厅,比城里的所谓几室几厅的房子大得多。

  胡亮推开了几个门,终于找到了蜷缩在木板搭的床上的樊高。艺术家正在吸烟,看样子吸得很凶,满屋子都是烟雾,呛得胡亮还没说话就先咳嗽了几声。

  “你是樊高?”胡亮看着这个一脸胡须的中年男人说。“到底是姬红雨的父亲,不知什么地方有些像。”胡亮想。

  “对。”樊高看着胡亮的警服,一翻身就站到了地上,他的眼睛里浮现出显而易见的惊恐。

  “嗯,找两把椅子去。”胡亮粗暴地命令道。但他的态度比对刚才给他指路的艺术家们还是文雅了很多。樊高答应了一声,迅速从门口钻了出去,像只老鼠一样敏捷,眨眼工夫就拿了两把大凳子回来。“没椅子,你们将就着坐吧。”他带着歉意说。

  “嗯。”胡亮看看凳子还干净,也不道谢,就坐了下来。古洛也跟着坐了下来,掏出烟来,自管自地点了一支。

  樊高坐在床边,眼睛不看胡亮和古洛,只是凶狠地吸着烟,但胡亮看出来他是准备回答问题的。

  “姬红雨是你女儿?”胡亮数着樊高吸了五口烟后说。

  “啥女儿?她根本不认我。我就没见过这么狠心的姑娘,和她妈一个样,不,比她妈狠多了。”

  “你出狱后,和她没来往?”胡亮问道。

  “没有呀。”樊高辩护般地说,声调透着冤屈,这是在监狱里或被审讯时养成的习惯。

  “姬芳呢?”古洛插嘴道。

  “她……嗯……”樊高嗫嚅着。

  “她来看过你?”古洛说。

  “对,再怎么说也是结发夫妻呀。”

  “是为了这感情来看你的,还是有其他事?”古洛看着樊高的眼睛,樊高避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