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胡说呗,反正也不干我的事。”

  “那可不一定,你不是恨她吗?”古洛说。

  “不,我才不恨呢。我很庆幸脱离苦海。你知道吗?结婚就是坟场,现在很流行这种说法。”

  “是吗?但愿不是你。如果是你,你是跑不掉的。姬红雨的爸爸出狱时,你和姬红雨还没黄吧?”

  “对。”

  “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两个月前。”

  “知道在哪儿住吗?”

  “不知道。我和那些人不会来往的。”

  “嗯,再想想,感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找我们。”

  “没问题。不过,我敢说没什么要对你们说的。”

  “你敢肯定?”古洛笑着说。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令古洛和胡亮没想到的是这个茅逸还打着手电筒很殷勤地将他们送到楼下。“看,我们这里走廊的灯早就坏了,可没人安。”他似乎带着些歉意说。

  风停了,月亮淡淡地出现在柔和的黑蓝色天空中,星星很稀疏,闪着微弱的光,似乎是在雾里面一样。空气没有夏日夜晚的清新,反而浑浊起来。古洛看看身后跟着的茅逸,说:“请回去吧。”他有些被茅逸的殷勤感动了。

  “嗯。”茅逸“哼”了一声,他看看古洛,似乎看出了古洛的心情。

  “你还有事吧?”古洛心里一动,忙问道。

  “嗯?”茅逸犹豫了一下,“不,不,没啥事。”他有些慌乱。

  “说吧。有什么就说出来,对你只有好处。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应该懂得守法。配合我们调查是公民的义务,也是一种守法行为。”古洛恳切地说。

  “我……”他还在犹疑。天很黑,这里的路灯隔得很远,古洛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已经告诉古洛,他内心正在进行着激烈地搏斗。古洛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他刚想开口,胡亮说话了:“年纪轻轻的,哪来那么多事,有一说一嘛。不想说,就别说,磨磨唧唧的。”古洛知道胡亮这是在用激将法。

  “不,我觉得这么做,有些不像男子汉。”茅逸辩解着。

  “啥叫男子汉?别跟着现在的影视剧学。什么像男人,像男子汉,都是胡说。该怎么做就怎么做,男人女人都一样,就是像女人也没关系。”胡亮说。

  “嗯。不过,这事和这个案子到底有没有关系,我拿不准,弄不好,人们该说我因为和姬红雨黄了,就乱说一气。”

  “这由我们来判断。”胡亮焦躁起来。

  “我是听红雨自己说的。她那时刚上班不久,也不会来事儿,公司的头儿对她不怎么样。有次,她还跟我说不想干了呢。可后来不知怎么公司的头儿又对她好了起来,一个劲儿地提拔她。我问她是怎么回事,她都笑而不答。不过,有次我问得紧,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你说,看到不该看到的事情,后果会怎么样呢?’我说:‘很可能要倒霉,如果对方厉害的话。’她笑着说:‘有时是相反的。’我真被那句话说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哦,这情况挺重要。你的意思是说姬红雨的提拔和她看到了公司的什么事情有关?”古洛掏出烟来,想拿出一支,但想想又放了回去。

  “我有这么个猜测,但说不准。”茅逸很老实地说。

  “嗯,好,谢谢。再想起什么就赶快和我们联系,不要犹豫不决。”古洛笑着说。茅逸也笑了,在黯淡地灯光下可以看出他的脸红了。

  这些年,随着人们兜里有了几个钱,就开始找花钱的地方了。当然花钱只有两个方向:一个是投资,一个是消费。想让钱生钱的人就去投资,想让钱带来幸福的人就去消费,或是精神上的,或是物质上的。但有一种花钱的方式可以消费和投资兼得,那就是收藏。当然收藏品的内容繁多,还有收藏瓶盖儿、纸烟盒的,这些东西千秋万代后也未必能给子孙带来收益。所以二者兼得的主要是艺术品,特别是绘画。画可和人不一样,当今人是越老越不值钱,但绘画作品却是老而弥贵,有的作品能卖出所谓天价。樊高崇拜的凡高的《向日葵》就拍卖出五千万美元,相当于当时我国五百万人一年的GDP,这就是天才的力量。

  樊高对此是先觉者,他早在十几年前就干这个买卖了。当然他的画是不值钱的,但他的本事就是会临摹,无论是谁的画,他都能仿得乱真。虽然他最崇拜那位荷兰大画家,但他临摹的却大多是中国画,这是因为外国油画的收藏还没有屈尊俯就到我们这个发展中国家来。于是,樊高在这一点上就没有背叛自己的祖宗。他确实仿了不少有名的画,大部分是古画,但今人他也抓了几个,譬如李苦禅、潘天寿等等,逐渐地他就有了钱。想起那时的快乐时光,他就兴奋得浑身颤抖。那些女人,多美妙!都是些能让人痴狂的尤物。他知道他的挫败,不,是毁灭,大部分也是因为这些无情的女人。“‘官僚无耻,文人无行,戏子无义,婊子无情。’这话真是不假。”他对此是深有体会的。

  他喝了一些酒,没敢多喝,过一会儿他要办重要的事。对这事他是不敢马虎的,但适当地喝些酒,可以使他说话更有雄辩性,胆量嘛,他是有的。

  他结了账,离开了那个饭馆。在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知道身后总是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是这里老板娘的眼睛——她是个离婚的女人,好像对这个艺术家有些意思。别看他已经五十多岁了,但对女人而言还是挺有魅力的。他和那些不修边幅的艺术家不同,总是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所以他大体上可以说是个现实主义的画家。看女人时,他既不显得饥渴,又不是无动于衷,和陌生女人说话时,也很有分寸,调情打诨恰到好处。因此,老板娘自然就给他优惠了。

  他吸着烟,走到街上。因为没有风,外面挺热,这里不是中心区,路灯黯淡,散步的人也不多。偶尔碰到的人,都是步履匆匆,一看就是忙着往家赶。这时,不知怎么的,他的眼泪流了下来,而且几乎是无限制地流着。

  “我是个废物,对,一个废物。如果我有钱,或者,当然这更厉害,有权势的话,我就可以不让这种事情发生。可我没有呀,还被判过刑……这事搞不好,都得完。这是很明显的。该怎么办呢?这个世界上坏人太多了……我算一个吗?不,我如果是个坏人,现在肯定是坐在豪华轿车上,带着情妇,不是赴宴会,就是……反正是吃喝嫖赌。不,我不行,充其量不过是个小毛贼。‘盗钩者诛,盗国者侯’,我就是个‘盗钩者’,而且是个倒霉的‘盗钩者’。不过,也不要小看我,我还有可能东山再起的,那时再看吧。我要加倍地谨慎,让公安局再也抓不到我。我要坐着高级轿车,每天从公安局门口走上一两次,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摆摆威风……可想这些有什么用,还是想想要干的事吧。怎么说呢?”他的思维很是散乱,不管怎么努力也集中不起来——“听天由命吧。”

  就在樊高在路上胡思乱想的时候,古洛和胡亮进了一家饭馆。这是一家面馆,卖的是兰州拉面,还有些下酒的小菜。

  “怎么到这里来了?”古洛皱皱眉头,看看这家并不洁净但人很多的小饭馆。

  “你不知道吧,这里的面特别好吃,不光是手工做的关系,那汤才好喝呢,听说里面放了大烟壳。不过,你放心,别说是大烟壳,就是大烟,吃在胃里也不上瘾。来,服务员,要两碗牛肉拉面,要小碗放肉的,酱牛肉来两个小盘,芥末菠菜、蕨根粉、老醋花生、洋芋擦擦各要一份,再来十五个羊肉串儿,啤酒六瓶。”

  “多了吧。一会儿还要和大名鼎鼎的人物见面呢。”古洛笑着说。

  “不,不多,这儿的羊肉串儿是一绝,好吃。”

  “也放大烟了?”

  “那倒没有。”胡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