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首席龙骑士[西幻]>第120章 若教

  积雪在门前堪堪停下脚步,像一位踟蹰不前的食客。“砰”地一下,门板大开,屋内嘈杂沸腾的声音猛然冲出街道。

  片刻后,木门又是重重一响,隔绝屋外的冷意,酒馆恢复成之前略有些昏暗的环境。

  屋内突然进入一大批人,空气都仿佛稀薄了一些。周遭安静一瞬,酒馆内的客人们不免将视线放在这群衣着打扮相仿、各个持刀佩剑的人身上。

  所幸来人似乎没别的打算,只是想落脚歇一歇,吃点酒食。酒馆老板也是位见多识广的,先是派伙计安抚其他客人,而后稍作交谈一番,便引着一大群人找椅子落座。

  没那么多富余的空桌子,人们只得拼座。

  一张小木桌前,两名酒客见领队打头的那位向这边走来,旁侧还跟着一个身形高大威武的男人,心底有些发憷,酒杯和屁股一起往墙边挪了挪。

  领队摘下兜帽,浅金色的卷发雀跃地往外跳跃,他用一双细而上挑的绿眸看向另一个高大男人,随后轻轻一点头,与后者对桌而坐。

  这个角落安静得出奇,俩酒客不敢吱声,兴许是因为两位拼桌的浑身气质与众不同,带点浴血的煞气,瞧着实在不好惹。

  酒菜很快呈上桌,贡萨洛取来一块热腾腾的牛肉派,却迟迟不曾咬下。

  【知道你胃口不好,一路上的干粮都没吃多少,但你要是不养足精力,怎么去见白湖城若教的主教?】

  龙族厄尔诺斟满一杯水,递给他那精神不济的人类搭档。

  贡萨洛只是沉默地接过水杯,想到即将要去处理的任务,面容仿佛遮上了一层阴云。

  见他依旧提不起精神,十分了解搭档的厄尔诺不再多言,由他独自缓解情绪,转而向同桌的酒客们打听消息。

  “二位可知道若腐卡季神教的教区怎么走?”

  愣了愣,其中一名酒客壮着胆为他指路解惑。话闸由此被打开,在厄尔诺的打探下,他们不仅知道若教最近在白湖城行事极为低调,且信中提及的诡异游行仪式也日趋频繁。

  “你别不信,前两天我家婆娘带孩子上街买面粉,刚好就碰见那群人又鬼哭狼嚎地游行。这已经是深冬之后的第五回了!才过了多久哇,去年总共加起来都不足十次。”酒客一边伸出十根指头,一边啧啧不止。

  “城主不管管吗?”另一人忧心忡忡地说,“我看最近街上的人都不敢多逛会儿,买完东西就急匆匆地回家,我生意也难做啊。”

  “怎么管,拿什么管?换作你,你敢插手吗?……那不就对了,若教的人都没啥表示,要是城主直接用武力镇压,指不定还会引火烧身,招惹那群家伙的报复。他们看起来疯疯癫癫的,难说会干点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那也不能放任他们继续这样活动,越来越猖狂,搞得人心惶惶……”

  酒客们交流之际,贡萨洛和厄尔诺认真倾听其中内容,神色愈发凝重。

  前来白湖城出行任务的皆为灰影龙骑,过惯了行军打仗生活的士兵们用餐极快,不一会儿便风卷残云,将桌上的食物与水吃得一干二净。

  既然得到想要的情报,贡萨洛一行人没有多做停留的打算,灰衣士兵们浩浩汤汤起身,准备离开酒馆。

  就在穿梭于桌椅之间,向外走去的短短时间内,门前传来酒馆老板的怒斥声。

  “可算让我逮着你了——做贼的都知道不能专盯着一处偷,你倒胆大,把后厨当你家粮仓了,是不是?!”

  只见老板使劲拧着一条枯瘦的胳膊,死死捉住逃跑未果的少年。

  少年闻言,厚长袍底下的身躯不禁发起抖来,口吻既愤怒又委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有这一回……”

  他那身黑绿相间的衣袍显然吸引了人们的注意,有的面露鄙夷,有的目光嫌弃,有的念叨晦气……

  贡萨洛身形一顿,愣在原地似的,视线拴在少年身上。

  “奇怪,这身衣服怎么这么熟悉。”厄尔诺仔细翻找记忆,确信自己在哪儿见过。

  “管你一回还是两回,今天被我捉到就是你倒霉!”老板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少年,转头喝令其他伙计绑住少年的手脚,估摸着想把他抬进某个地方收拾一顿。

  “我头一回来这里,也是第一次偷——真的!面包不要了,我只是太饿了,还给你,对不起……对不起……求你放开我!”

  少年剧烈扭动四肢,因饥饿而发黄凹陷的脸颊变得狰狞异常,声音满是乞求;喊到后面,只剩下惊恐的哭腔。

  可凭他单薄矮小的体型,又如何挣脱几名成年人的控制?

  “惨喽——”一名客人连连摇头,却没有一丝同情之意,“这家店的老板手段是出了名的狠,尤其对待闹事的,或者偷窃的。”

  “我真的不会再干了,求求你,我愿意留在这里为你干活赔偿,什么我都愿意做,只要放过我……”

  余光瞥见伫立门前的一群灰袍人,老板赔笑退开,为他们让道,仿若听不见一旁少年喊破喉咙的告饶。

  贡萨洛的视线仍然停留在少年的黑绿衣服上,和对方的脸之间来回徘徊。

  绿眸极快地划过一丝情绪,下一刻,他凑近老板,低声说些什么,并从荷包内掏出一些钱币。

  老板转转眼睛,将钱币全部接过,转怒为笑。

  “停停停,给他带过来。”

  伙计们应声把男孩拖到贡萨洛面前,随着老板的吩咐,将其拽往门外,一把扔去地上。

  雪地令少年冷得打个哆嗦,他迅速站起来,抬起那张脏兮兮、沾着的泥印的脸,心有余悸地望向贡萨洛。

  瞧得出,他还在恐惧,不知道贡萨洛一行人会对他做什么。然而面前这群雇佣兵似的成年人们仿佛对他毫无兴趣,乌泱泱走出酒馆,商量着该往哪个方向走。

  贡萨洛定定地站着,以一种少年看不懂的眼神注视着后者。

  “谢……谢谢。”

  少年虽读不懂他的意图,但还是轻轻地道声谢。然后整理一下黑绿衣袍,赤着脚快速跑走。

  【为什么放跑他?】厄尔诺目睹全程,问道,【这不像是你会管的事。】

  【他只是饿了,迷路了。】贡萨洛终于给出回应。

  厄尔诺尚能理解“饿了”是什么意思,贡萨洛是想说那孩子犯事有因,后来也知错了,所以能够理解;

  但“迷路”又是何意?难道指对方一时鬼迷心窍,下手偷东西的事吗?

  另外……厄尔诺远眺少年离开的方向,眸光隐动。

  他想起黑绿长袍在哪见过了:正是总司令大选之前,他们随希莱斯大人来到白湖城,偶然碰见游街仪式时,那群古怪教徒们的穿着打扮。

  “事不宜迟,我们走吧。”贡萨洛却先一步转回身,带领士兵们前往若教教区。

  ……

  一座四四方方、宏伟庞大的浅黄色建筑屹立大地之上,像神祇扔落地面的一枚骰子。

  “骰子”表面镂空,缠绕着藤蔓一样的枝条,宛若会游动的丝线。待春天来临,这些干枯的枝条便会沐浴着温暖的阳光获得新生,用绿色包裹浅黄的“骰子”。

  但它身上数不胜数的斑驳痕迹,又像在诉说着它是怎样经历风吹雨打,顽强撑到至今。浑如被神祇遗弃太久,于是有了虫蛀、披上了青苔似的衣裳。

  除了造型别致的庙宇,周围并没有生着太多绿植——它是由人特意这样建造的,意在与绿植共生,人与万物同母同孕。

  风雪吹来远方的客人,他们站在庙宇脚下,不由得为眼前的建筑心生敬畏。

  贡萨洛安静地环视庙宇,从镂空的墙窗中间窥见神像的一角,随后掏出苗丫吊坠,虔诚地、轻轻地吻了一下。

  就在这时,门前走出一位身穿白色外袍,绿色内衬的中年男人。

  男人的胸前同样挂着一枚一模一样的苗丫吊坠,见到贡萨洛的举动,他向贡萨洛予以一个若教的行礼手势。

  可当贡萨洛故意脱去外套,露出款式大同小异,颜色却截然相反——绿长袍,白内衬的衣服——男人略一挑眉,一抹兴味稍纵即逝,而后准备将众人引入庙宇。

  贡萨洛举起一只手,下令其余龙骑在外守候,由他和搭档厄尔诺进入即可。

  庙宇内部意外地简陋——不同于其他庄严肃穆的教堂,这里陈设简单,只设有几张木椅,更多的则是用来行跪拜礼的圆垫子。

  尽头的神像极为巨大,几乎能触摸到天花板。

  神像约莫是内里最为精致的事物。

  祂的头发是无数茂密的枝条,绕开极似龙族的巨大双翼,向后长长铺开,瀑布般垂落在地;

  祂生有鹿一样纯净的双眼,狮的鼻,狼一般精明的毛绒面庞,张开鹰的尖喙。祂的身体是粗壮的树干,四肢如蛇,亦如藤蔓,细而柔软,怀捧一个看不见脸的娃娃。

  厄尔诺伸长脖子,想看看襁褓里的婴儿长什么样。他换一个角度去观察,结果诧异地发现,襁褓内竟空无一物。

  【祂是妈妈。】贡萨洛用心声为他解释道,【祂抱着的婴儿,是我们,是万物。】

  中年男人是这儿的司铎,为二人取来圆垫子,接着径自盘膝而坐。他并不阻拦厄尔诺的好奇观察,也任由贡萨洛进行一段时间的拜祷。

  等贡萨洛缓缓睁开绿眸,将苗丫吊坠放回领口,司铎开口道:“妈妈若是知道有孩子愿意为祂手刃蛆虫,必定深感欣慰。”

  司铎话语里的称赞绝非作假,听着诚恳,再配上虽不出众、却温和非常的相貌,为那一席话增添几分真诚。

  只有贡萨洛听得出深层含义,因而狐狸似的眼睛微微眯起,眼底的敌意更为浓郁。

  “妈妈如果得知祂的孩子竟会弃同胞于不顾,定然会痛心疾首。”贡萨洛以同样的话术讽刺回去。

  厄尔诺摆出一副听天书的表情,一点都听不懂他俩在说些啥,也搞不明白这诡异又针锋相对的氛围从何而来。

  他只知道此行任务重大,不能多做耽搁,于是突然插话:“您好,想必您在昨日以前一定收到过我们的来信,请问卢克主教在何处?”

  “卢克大人近期事务繁忙,不便应邀,还请二位谅解。”司铎轻轻鞠躬,朝他们致歉。

  此话一出,厄尔诺的脸色也霎时变得难看起来。

  回信当中明明欣然应邀,今日求见,反倒突然变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司铎拿出主教亲笔写的信件,上面的的确确阐明了无法赴约的缘由,并且反复向他们表示由衷的歉意。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不得不令人接受这个难以置信的结果。可现在主教不愿见他们,任务要如何进行下去?好比连院子都进不去,更别说想打开大门了!

  联想之前在酒馆听到的传言——白湖城的若教教区对“异端”的游行持沉默态度。而他们此番前来,需要解决的大事,也恰是和那些“异端”有关。

  结合若教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目前干脆置之不理的态度,估计是决定把他们晾去一边,不想跟着掺和,所以消极以待。

  为什么不愿意管?

  ——情绪骤然爆发的贡萨洛将疑问低吼而出。

  “你们明知他们有多疯狂,事已至此,依然认为捂住眼睛就可以把自己置身事外了吗?!”

  贡萨洛的双目充斥着怒火,冲司铎尖刻地质问:“这就是你们的‘世俗化’,是吗?妈妈的告喻就那样被你们误解,居然认为祂会要孩子抛弃它们的同胞!”

  “这也是我不愿与你们原教旨信徒交谈的原因。”司铎神色中的温和也悉数褪去,“不解其意的是你们,死守表意,不肯结合环境来理解妈妈的意思。”

  司铎目光锐利,刺向贡萨洛:“你知道他们的疯狂之处,一群无可救药的疯子,真正的邪恶……”

  “……你也清楚,那些游行的人才是真正的异端:现在,该称他们为融合派了。”

  -

  冬季脱下叶片衣服,树木半遮半掩,将地皮向天敞开,无奈地裸|露着。

  覆盖了一整个凛冬的雪被,还不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即将迎来消融的时刻。

  马蹄陷入松软的积雪,再拔出来,在半山腰上拖曳一道针脚似的痕迹。

  大雪早已消停许久,雪片纷飞的时候最不适合赶路,但众人盼望着它的到来。结局便是老天连一场小雪也懒得施舍,叫他们无法掩盖行踪。

  平静的、雾气散开的、逐渐敞亮的天色成功招致海勒的怒骂,这名步兵主将不堪霉运的折磨,精神濒临崩溃。

  “海勒。”索伦低声呵斥。

  海勒当然知道他不该发出太多声音,包括抱怨,毕竟逃离的行动亦是由自己提出的:因为星戈林太安静了,安静到极易暴露行踪。

  他仍旧十分听令,不如说遵从命令,已经成为他军旅生涯中铭刻灵魂深处、不可磨灭的一环。

  虽然乖乖闭上嘴,他这次却向索伦投去含怨的一瞥。

  索伦知晓下属在怨什么。怨他犹豫究竟是否该离开灰影,从而错过最佳逃脱时间。

  至于为何要离开……

  废话,希莱斯赢了总司令竞选,他们此前又对希莱斯做过什么?新账旧账一起算,够他们喝一壶的。说不定会落得伊里尔的下场,甚至不如伊里尔。

  不过索伦的犹豫也是有原因的。他发现,自从希莱斯胜选,灰影内部总有一些打着他的名号,大肆宣扬、刻意夸大阵营派系斗争作用的人。

  直觉告诉索伦,事情绝对没那么简单,他的失败说不定就与这群人有所关联。没错,他自然心有不甘,因此想探寻真相也无可厚非。

  离开前,他的亲信曾尽力调查过这一现象,却只能探查到那些人自称为保守派,其他信息无从得知。

  海勒的立场同样为保守派,他认真问过海勒,期间两人还大吵一架,险些陷入信任危机。

  对此,海勒也颇感意外。他确实和他们没有联系,只是其中有些人不知何时混入他的部下当中;谎言半真半假,也就更能蛊惑他人的视线,认为不论如何,事情必定有海勒的授意。

  一路上,索伦无法让大脑停止思考这场乱象。以致不慎踩到一块藏在雪下的石头,没来得及平衡身体,拽着马的嚼子跌倒下去。

  马儿痛得轻轻嘶鸣,甩头挣脱,抬起前腿,就要往索伦头顶落下。

  海勒扑出去的一瞬间,一支箭矢同时飞驰而来,钉入马的后腿!

  咻——

  第二支箭矢紧随其后,贯穿马儿的脖子!

  马以极其扭曲的姿势从另一个方向轰然倒地,滚烫的鲜血沿着两个箭口汩汩流淌,化开雪,被底下的土壤大口大口汲取着血液。

  总归是军人,索伦和海勒迅速反应过来,前者命令两个跟随逃离的亲信提防全其他方向,而后者抽出箭矢,搭箭上弦。

  众人停留原地,围成圈,警惕地环顾四周,索伦和海勒则一瞬不瞬地瞪着箭矢飞来的方向。

  寂静只持续了几秒。

  顷刻间,巨龙振翼,拍打空气的声响接踵而至。不止一个,从四面八方传来。

  天空很快被巨物遮挡,形成一个包围圈,将索伦几人牢牢困在中心,无处逃脱。

  “去他妈的龙骑!老子真恨死了他们会飞!”事到临头没必要藏着掖着了,海勒咬牙切齿,歇斯底里地破口大骂。

  索伦的呼吸起伏越来越大,他盯着某个方位,看着从林间不远处款款现身的二人。

  希莱斯手持弓箭,对准同样持弓的海勒;身旁,塞伦手握长剑,剑尖泛起森森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