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东来>第94章

  19日

  龙泉山

  “——!”

  林中, 深夜无人。无边幽深阴森处, 一片如庞大怪物身躯笼罩下的树荫发出破碎的晃动。

  远处,高速公路上是一片死寂般的山石破碎, 信号网络中断, 一块高速路中央写着黑河→龙江的蓝色道路标识牌却被一记红色魔气一下活生生撞碎了。

  一群黑压压,羽毛为白的魔鸟通红着双眼凶狠地驱赶着从山脚围拢上来的红色魔气。

  这一股来路不明的红色魔气,从昨夜开始就受不明力量驱使试探着向着阵法脆弱下来的龙泉山攻占, 尽管主寺庙那边也有相应的抵抗的办法,但此刻这一波漏网之鱼, 却也被这一只只魔鸟像隔断传染源一般切碎在了空气中。

  伴着一声声来自保护者和袭击者的双重咆哮,这弥漫在这一片山林后作为漏网之鱼的红色魔气暂时消散。

  公路上向人间各个正常城市暂时的异状也停了下来。见此, 受紫光驱使的魔鸟们也集体调转, 飞向身后树林中的主人所在。这时, 那个夜半三更, 一个人倒在一棵枯树上到一动不动的长发身影才显露了出来。

  月光下, 只见这人一边肩膀抵着树,一身血污染深了胸膛的黑色衬衫,绑着一道道白色止血的绷带双手无力地垂着。

  因为手腕上被佛毒刮擦到的伤还没好, 又接连淋了几乎两个晚上的雨, 对方现在脸上的气色是什么样也可想而知。

  “……”

  贵为灵山王子,曾经历三世轮回活到现代社会, 长发男人大概也从来没有这么久没换过脏衣服,把自己弄到这种不死不活的时候。

  这会儿人躲在这树上,他撑着膝盖歪坐着看着天, 湿透了的衣服贴着他的锁骨,可长发男人这病态苍白,一个人面对月光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活气。

  一夜之间,他找遍了整个龙泉山所有妖灵的血脉骨骼,猎妖救人原本是唯一途径,可关于能救那人命的办法还是没有一丝生机和线索。

  法会之后,一场大雨中谁也没料到的恩断义绝。顾东来把代表法僧力量,却已经折断的帝释和自己的耶输陀罗都一起带走了,但明面上进行的这场法会虽然结束了,他现在却要找出暗算龙泉山和实叉难佗的那个人。

  那个暗算的人从始至终躲在暗处,一点不曾暴露过自己笼罩在黑云下的真面目,这堪称手段完美阴险,可顾东来眼下在明处却也在此地追寻着这个人身上的蛛丝马迹。

  他知道,现在唯有抓出那个实叉难佗最后口中短暂暴露出来的另一个幕后黑手,才能找到关于龙泉山这一场劫数的真相。

  可回忆这将近二十多天来的一切,却也使他生平头一次只想先躲在这里弄清楚自己剧烈抽疼痛搐的胸膛中到底在想什么。

  以前这种时候,他总会觉得自己很想吃巧克力。

  但这一刻,或许说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明明心里再一次和以前逼迫着自己产生狠心无情时涌上的痛一模一样。顾东来却不再像从前需要巧克力了。

  因为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人。那个人曾使他拥有彼此的一切真实,可那个人。此刻却注定要和他背道而驰,甚至这辈子都只能留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庙中,无法再见到一次了。

  但那要命的三天之限。还有那三个字。却到底在他的身体,神魂,心上一下下刻了字,并从此化为了顾东来的贪嗔痴,留在了他的心中,成了他的魔。

  顾东来已经放不下那个把他一个人陷于这种狼狈境地的人了。更做不到完全抽离自己现在这种的感情用事下,去义无反顾地做回曾经邪气到不在乎任何人和事的顾东来。

  也是这混乱苦涩的意识稍微回到脑子的片刻,树上倒着支着一条手臂,低下头来的长发男子从鼻梁顺着下巴,再度有一滴泪一样的东西轻轻地像下雨似的掉了下来。

  这一滴落入草丛中快速消失的眼泪的重量,对于这夜深人静的山林里实在太过轻了。

  但在他身后,一路尾随,并亲眼看着这男子又一次没忍住眼睛里开始‘下雨’的一幕,本来不远处伪装的很好的‘草丛’背后还是一阵阵细细索索了起来。

  察觉到这一点,顾东来忍下眼眶边差点掉下来的泪,任凭脸颊冰凉一片没吭声。

  他知道这四个‘尾巴’是谁,因为打从他从山上出来后,华严十八僧团的三弟子一直跟着他,说觉得对不起他,要帮助他救下方定海。可眼下四个小弟和顾东来一起像在龙泉山周围野外露营般打转,顾东来却暂时没心情回应过一次。

  他现在其实不想见任何人,更拒绝此刻被人看见自己的狼狈。可任凭他怎么在原地打转想甩开对方,总会有四个‘尾巴’再次跟上他。

  也是想到这一点,在树上一个人呆着的长发男人这才不耐烦地背过身忍着眼眶打转的眼泪,又抬起一只伤势还很糟的右手,对着那烦死人的‘草丛’想事闹情绪轰出一掌紫色佛光道,

  “走开。”

  “别跟着我!”

  这乍一看很恐怖威慑,其实没用多少劲的一掌半真半假的警告下去。那四个小跟班似的‘草丛’后顿时扑腾了两声又静了下去。

  顾东来见此不吭声,只人皱着眉将身子倒回到树上不动,却听那树下安然无恙的‘草丛’这时才有个‘代表’被怂恿推举出来小声道,

  “老,老板,我是你的优秀员工小何,你,你先别生气打人!其实,是灵,灵芝头陀让我帮忙问你要不要纸巾擦一擦,车里正好有纸——哎哟——”

  “我,我什么时候问了!你不要拉我下水!明明你自己也很担心好不好!”

  “不……不要吵你们……还吵,明王殿下又要伤心难过坐在树上悄悄哭了——呜呜,千斤看了,也想跟着明王殿下一起哭了……”

  “什么坐在树上哭一夜啦闭嘴!东来哥哥只是因为现在暂时抓不到那只狡诈阴险的魔才心情不好,才不会为了那种小白脸和尚——唔——你们捂我嘴干森么!”

  顾东来:“……”

  完全不用他主动提,就被草丛后这四个家伙‘完美’且‘好心’地提醒了自己到底是怎么失恋又失败,还躲起来在这儿哭了一夜的丢脸事实。

  顾东来双手搁在膝盖上,脸色苍白挨着身后的树一动不动,只觉得自己八辈子的脸可能都一次性丢在这和他可能天生相克的龙泉山上了。

  然而,这四个家伙嘴里现在有一句话说的没错。那就是顾东来现在还要抓那个狡诈阴险,卑鄙伤人的魔,如果他不真正地抓到那个人,无论是情和法,这次他可能都要陷于万劫不复了。

  所以心想着,已经快有一夜没搭理过旁人的长发男人才坐了起来,又在四人的注视下突然一语不发就从树上第一次跳了下来。

  “老板!”

  “明,明王殿下!”

  当见顾东来人终于下来了,原本正用举着一根树枝遮挡着自己身躯的小弟四人组连忙欣喜若狂跟上来了。

  顾东来对此没说话,先看了看四个人脸上的神情,又一挥手,拂开身后自己设下的那一重禁制,任凭何小明开到这里的轿车和华严三人组准备的野营帐篷装备都暴露了出来。

  这么看,他这四个完全没意识,却不自觉跟着他的小弟真的收的没错。

  因为,光看他们四个到现在都没怎么休息的样子,却还很将义气地在架了火堆的帐篷和车子旁边,给他准备了干净的毛巾,衣服袜子还有伤药,就知道这四个家伙还是把顾东来当朋友的。

  顾东来不是是非不分。

  他知道对和错,情和理,还有在这眼前的患难之中,他人对自己的好,他不能不还。

  所以长发男人当下只一步步迈开步伐走过去,先在四人给自己准备的东西中拿起一块毛巾坐下,又一边擦头发,一边眼看这四个人和小学生一样顿时排排坐围到了自己身边来嘘寒问暖了起来。

  “明,明王殿下……你的伤要不要紧,头发不干会冷,千斤给……给你呼呼……”

  胖乎乎蹲在小折叠凳上的大弥勒长得像一座大肉山,却用哄小孩般的语气很善良抬起一条莲藕般的胳膊帮顾东来的头发挡雨水。

  他的两个师兄,外加一旁的秘书小何同志生怕他惹怒心情不好的顾东来,一左一右拉扯住自己这大傻瓜蛋师弟,却听一缕弄湿了所以卷的更厉害的长发落在鼻梁上的顾东来此时闭眼开口道,

  “我没事,谢谢你们。”

  这句很轻却也很平,一点也不像顾东来平时说话口气的谢谢,把一旁的三加一组合都给搞一愣,心又更跟着揪了一下。

  毕竟,他们四个也不是真的脑子不灵光,就算不清楚法会受伤后具体还发生了什么,却看得出来,让顾东来这种个性的人变成现在这样,那得是多大的打击啊。

  偏偏眼下,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外头公路上一团团红色魔气从天空界线之外不断蔓延,外加山上树和花都开始提前凋谢枯萎的情形绝对是要出大事了。

  所以,这四个狗头军师也从小弟的角度给了眼前遭受重大打击的顾明王全方位的心理建设。

  何秘书:“……老板,您要是打从心里舍不得走,我们一开始干嘛要从庙里走呢。”

  顾东来:“关你什么事,这事和你有关么。”

  何秘书:“咳,无关无关,主要您都已经完成一开始的承诺,帮忙赢了这次龙泉山法会,其实也算这次功德圆满了,可您说要走,又躲在这儿一直帮忙,然后看上去茶不思饭不想的样子比较……要不,咱们不管了,甩手回龙江吧,您找点别的乐子,冲淡一下心里的悲痛。”

  顾东来:“不要。”

  何秘书:“啊,为什么,您走之前,把孔雀镗和猎龙弓不是都一起还给龙泉山了,说什么都不欠他们的么。”

  顾东来:“我的心上人现在就在山顶庙里顶着个烦死人的光头做出家人,他伤得那么重,只有三天活命的机会,那天还淋了雨,我担心得都要死了,为什么我要去找别的乐子,他要是知道了之后,从此以后更加不理我怎么办。”

  何秘书:“……老板,你,你坚强一点啊!!不要因为太难过,就神经错乱开始胡言乱语啊!”

  一片忠心耿耿的小弟小何对于自家老板这一番根本没把‘恩断义绝’这四个字放在心上的痛心疾首看来是没用了。

  因为显然,顾东来就算已经摔了跟头,丢了面子,还被人家完完全全给拒绝的没一点余地了。

  此刻这只傲慢又痴情的大孔雀耳朵里还是根本一句都听不见别人的话。

  他就是要不听地藏王的话要惹上因果,他就是要留在龙泉山救那个人留下人间,他就是要不顾一切喜欢方定海,不管对方是不是一个不可能动一个人凡心的和尚。

  这种单箭头的喜欢,在这一场关乎劫数和生死的大局面前,确实令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是这是顾东来,他的这种任性妄为,有时候反而令人不好说他什么,所以眼看劝说不成,四小弟只得又派出人手展开一场心灵鸡汤。

  灵芝头陀:“明王殿下,其实吧,这世上属于那帮凡夫俗子的情情爱爱的都特没意思,还不如和人打架修炼好玩……咱们也不必较真,不过,你和那个不识好歹,脾气臭的死人脸臭和尚……第一次……见面……是个……什么情况啊?”

  顾东来:“我们打了一架,我对着他脸踹了他三脚,他对着我脸打了我两拳。”

  千斤弥勒一头是汗:“那,那第二次啦?”

  顾东来:“我找他搭讪还问他要电话号码,他觉得我是个花花公子不肯给我,然后我们俩又打了一架。”

  花斋仙子开始尴尬了。“明王,这……这第三次呢,第三次两个人都已经认识了,一定不是打架了吧!”

  顾东来:“我把唯一能让他恢复法力的东西给偷了,还丢下他一个人跑了,然后我和他之后的每次见面就是打架,吵架,打架,吵架,我甚至从来没和他说过,我真的当初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自己有点喜欢他,我那时候对他说想和他一起约会看电影也是真心的。”

  本来想熬鸡汤的小弟四人组大汗淋漓:“……明王/老板,您坚强点,不如……咱们早一点换个对象吧?”

  顾东来默默抬起毛巾下的孔雀头:“连你们……也觉得,他根本不可能喜欢上我对不对。”

  这话……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对他说真话了。

  作为忠实粉丝加优秀员工,华严三人组外加一个何秘书一起蹲在后山的小折凳上听到顾东来嘴里这话,顿时疯狂地举起双手摇了起来,脑袋和拨浪鼓一样配合了身体。

  “不是不是不是——”

  “哪有!您性格这么好!有钱又帅气,钞票信用卡灵山珍宝灵物上下几辈子都数不完,世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这么有钱多金超级完美的你呢!绝对!绝对!不可能!”

  可惜,来自四小弟们这么卖力的吹捧鼓励,并没有对眼前的情势有所好转。

  因为经历了一整个晚上自我折磨,顾东来低下头时随着长发经落下,他的手臂枕在膝盖上,脸埋在膝盖上不动了。长着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顾东来现在整个人难过伤心到根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喜欢他,我真的喜欢他,我从来没有真正地感觉到自己的心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可是他却不喜欢我。”

  “而我还是喜欢他。”

  “当初给我这条命的那个菩萨告诫我说,让我这辈子绝对不要去做的事……我为了他一个人现在都做遍了,我以前还能说出讽刺别人执迷不悟,没有必须被成全的爱情的话,可我现在却什么也不想了。”

  “原来,人真的是身不由己。他现在就是赶我走,我都不想走了。”

  这已经是顾东来自从那天晚上和那个人决裂争吵了,这一天一夜里至少第二百次在不知不觉的一个人自言自语了。

  失恋的人都是这样。以前性格和为人再不可一世,也会为了喜欢的人低到泥土里。

  顾东来这种人虽然不至于把自己低到泥土。可他本来就是比一般人还要活得更为高傲耀眼的人,当他放下从前的骄傲,一遍遍地把爱付诸于口,他其实早就已经做好了粉身碎骨的打算。

  可现实总是如此,他愿意去为那个人粉身碎骨,那个只能看到眼前劫数会波及无辜的人却不愿意。

  而且他还一定要让两个人平衡,理性,永远不破坏他们前路的方向,使顾东来和自己都走上最成就彼此的道路。

  这让华严三人组一起心想到那卑鄙无耻到用那种为佛弟子所不齿的手段害了所有人,更将他们的恩师也一并拉下地狱的魔更觉得心下恨恨,只一起握拳又看向这已经快要陷于一场空前绝后劫数的龙泉山道,

  “可,可……现在法会已经结束了啊,明王殿下,要是那个暗算你和小白脸……哦,不,是方法僧的魔现在对你也下手,这又该怎么办。”

  “但凡是心性光明,尚有人性的佛弟子都不可能使出这样的手段,您和方法僧是准佛,不可能学着那个魔那样以牙还牙,这就使他目的不明地躲在背后越发嚣张了……”

  “而且,您身上可还有地藏王交给你的职责呢,这两天我一直用我的灵芝耳留意着山中动静,可……却一点关于魔的踪迹都没有,我实在担心您也会跟着一起平白涉险,毁了你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功德。”

  灵芝头陀说着咬了咬鱼嘴,十分担心地抖了抖自己的四只蘑菇耳朵。他比自己的师弟们都要思考的更多些,曾为邪僧,使他对魔的手段有所了解,更不敢想万一顾东来的成佛之路受此影响,毁于一旦会怎么办。

  “我知道。”

  “所以我一定会找出那个魔物……你们那个糊涂透顶,以至于丢了佛心堕入魔道的师傅当时不出所料,应该也是落入另一个魔物的圈套,你们三人是无辜的我也很清楚,但下佛毒和那个人故意弄瞎方定海之仇。我一定要弄清楚真相。”

  “那个人能碰到我的魔箭和帝释,现在一定还在龙泉山,我不把这个躲在背后的魔抓出来碎尸万段,这件事……绝对不会到此结束。”

  “所以,要麻烦你们继续帮我留意山中一切关于一个叫器冢的地方,还有,不要打扰那个人养伤,他现在肯定谁也不想见,我怕他休息的不好。”

  “也谢谢你们一直帮我的忙,还听我说了那么多废话。”

  这话,既是顾东来此刻肩头对于此行还没有做完的职责,也是他要抓住这三天期限,找出救那个人的办法和关于这场山火大劫背后真相的唯一途径了。他面前这四个这段时间确实也不同程度和顾东来结下情谊的凡人僧人四小弟倒也再度一起摇摇手了起来。

  “老板,您,您别这么说,要不是这趟能跟着您来龙泉山旅游长长见识,我一个小打工仔还不知道世上有这么多佛法高深,厉害的要死的神仙朋友呢……”

  “是啊,大伙都是朋友啊,没事,没事,咱们之间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呢,咱们明王这么,又这么多优点,哪里愁没有人喜欢吧,是吧是吧,千斤,花花,你们两个说对吧……”

  “嗯,完全可,可以……东,东来,我们一定……帮忙,要坚强,东来是很厉害的人,大家都喜欢你。”

  千斤弥勒这么胖这么大个子,却也嘴巴有点笨拙,只能挠挠头,像生怕会把顾东来如同洋娃娃一样碰碎一样鼓励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嗯,明王你千万不要再哭了哦,你要是一个人难受又哭,人家这次真的会很心疼和着急的,其实我们每个人真的都很喜欢你的,而且,说不定方法僧只是嘴上对你这么说,心里也会担——哎哟你们俩干嘛又我捂住我的嘴呜呜……”

  “他不会的。”

  感觉到灵芝他们对自己的真心安慰,将额头抵在一双冰冷手掌之上,将长发落下掩住血丝密布双眸中的顾东来扯了扯自己嘴角自言自语了起来。

  “他是凡事说了就要说到做到的人,自己一辈子恒心不变,更不会改变真心志向,方定海正是因为活的如此坦荡光明,才能够一直做他的法僧。”

  “而这一次的事,其实也证明了方定海之前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没有错。”

  “就是因为我的问题,我们已经成了彼此的弱点,这种堂而皇之告诉别人,快一点来攻击不用客气的弱点无关其他,本身就已经是我们这种人最不该犯下的错误。”

  “……”

  “我以前总觉得自己什么问题都有本事挽救,一个人一直这么撑着也觉得没有任何好害怕的。”

  “我根本不怕死。不怕自己死,不怕那些妖魔找上我故意作恶,更不怕自己有一天也会下场凄惨地落败,落得一切不好的下场。”

  “我只怕他因为……我而受牵连。”

  “但凡,顾东来一开始没有答应下,跟着他来到这里,或是龙泉山上根本没有顾东来这个人出现……他何苦现在因为我遭受这样毁了他一切的事情,以至于……被我完全拖住了手脚,落到现在这个境地。”

  “我现在就是把我这一条命赔给他方法僧,也换不回来他原本一片光明,不受任何人影响妨碍的成佛之路了。”

  “您,您千万不能这么想啊……明王,这并不是两个人最初相遇的错,更不是您一个人的错,这应当是那个躲在背后对大家都做了坏事的人错,他的目的正是利用你们原本并不畏惧的内心里的惧,来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

  “就,就像您最初安慰我们三个人的话一样。”

  “您和……那个小白脸法僧,都是心性坚定,一片光明的好人,你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没有错误的,更不应该去因为一个卑鄙魔物的作恶,将自己从无改变的决心产生动摇和愧疚。”

  “明王殿下,一定会活出最好最强大的样子。这一次,一定不是永远或者不可挽回地败,明王殿下一定会赢的!”

  “对,对!师兄……说的非常,对!”

  “是是是,老板,您一定加油!要不您也先去休息一下,周围就让我们帮您去一会儿暂时留意着!只要您再出马,这次想救人也是绝对没问题的!”

  四小弟这话十足可靠。

  事实上,在这关头,他们也只是从心底把顾东来当做自己真正的朋友而已。

  而也是眼看这好说歹说,死守在这里想办法救人的顾东来才肯去换身衣服,留下的四人才一起眼巴巴对望,又由花斋仙子绞着手里的纸巾擦擦眼泪道,

  “哎。”

  “还是有句人家以前听过的话说的对呀,由爱故生恨,由爱故生怖,这辈子喜欢上那样一个一心成佛的和尚,东来哥哥这满腔只为那一人的真心,真的是,注定要受很多很多的苦了。”

  ……

  22:30

  当和他说了半天才使他暂时放下戒心的四小弟留在营地那边,顾东来又一个人走到帐篷这头来换衣服时,后山弥漫着死气沉沉的夜已经深了。

  他人坐在树下,神情却是冰冷到排斥着他人靠近,腕骨上的一道道伤疤见血刺痛的同时,潮湿弄脏的衣服刚褪到一半却也闭眼有点烦躁地顿了顿。

  他现在没心情被人打扰。

  更何况这一波波的自从他从龙泉山主寺离开后好像就没完了,而根本没回头,长发男人把上衣脱了却也背身对后面那一黑一白两个小和尚道,

  “干什么,你们也是来代表社区大妈献爱心送温暖的?”

  这话,十足敌意尖锐。黑法和白法这两个从头到尾神出鬼没,也没有透露过自己真实目的的小沙弥闻言都没吭声,半天才是那个消失了半天的黑法头一次有些担忧不忍地开口道,

  “顾东来,方定海现在人怎么样了。”

  这一个问题,倒令顾东来有些没想到。

  因为从未表达过对龙泉山有任何探寻意味的对方二人一上来就问自己这个问题,反倒令人更弄不明白这对作风行事奇怪,总是消失又出现的小沙弥到底是谁了。但不管他们到底是谁,对于此刻的顾东来而言,方定海三个字现在都是禁忌,所以不甚耐烦地扭头,长发男人只穿上衬衫面无表情地回敬了一句。

  顾东来:“我不知道,你们要是真想知道,可以自己去山上庙里买点水果补品,看望一下方法僧本人到底还活没活着。”

  白法:“孔雀东来你——”

  顾东来:“我和你们根本不熟,别一副和我关系不错的样子叫我孔雀东来,而且,顾东来的好意被当做垃圾一样扔出来了。我不走,还能去哪儿。”

  白法:“可顾东来,你心里一定不想走。”

  顾东来:“我想不想走,和你们两个人又有什么关系,你们是如来佛祖下凡还是观音菩萨转世,能下凡普渡还是救苦救难,你们要是管得了世上的所有人所有事,为什么不去救身中佛毒的方定海!”

  这话,是个人都能听出来顾东来是真生气了。

  他的自尊自傲和目中无人不令他能向某些事而低头,但那个黑法和白法对视一眼后,黑衣小和尚还是语气很平和甚至有点抱歉地开口道,

  “对不起,因为劫数在前,加上个人因果阻碍,眼前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们确实提前猜不到,也根本管不了,这才让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但我希望你明白,每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之间的因果都是一个不能被外面的力量打破的一道死结,除了你们自己,旁人插手只会越弄越乱,还会害了你们。而且,如果照现在这个情形,对方定海来说最坏的那个结果真的出现,我们两个确实不能再在龙泉山继续多留了。”

  “因果,哈哈……又是因果?到底什么是因果……这可笑的因果倒是明明白白告诉我,我到底做了什么,要当年受尽磨难,如今又再一次陷于这场劫数中,还要害的那个人和我一起现在受苦!”

  黑法这话,再度从旁暗示了他们的确知道龙泉山会有一场劫数,可从头到尾却不能横加干涉的事实。

  可坐在二人对面的顾东来听着,忍不住一掌拍在手边抓住手下衣物,又捂着眼低头发出刺耳又恶劣的笑声,他内心根本并不关心他们到底是谁又想做什么,但因果二字却使他原本还算冷静的心底一下子涌上了一阵无名的怒火。

  而感觉到长发男人身上一阵阵属于妖邪的紫气魔气眼看快要压过佛光涌现了伤人了,那心知不妙的黑法却也一步后退抬起一只少年人的手臂,急急挡了一下又大声道,

  “孔雀!千万别冲动!你一路跟随地藏王在阴司修行了整整四百年才等来的成佛机会!别因为眼前的情爱之苦而误了你自己的修行!丢了你自己胸膛中这一颗来之不易的如来佛心!”

  这黑衣小沙弥一手伸出去,一声炸开在耳边的大喝,犹如一声古老恢弘的佛钟声灌顶。

  但随着黑法小和尚身上另一种至纯却又神秘的佛气扩散到顾东来身上,他原本几乎快因为呆在龙泉山而被红色魔光而污染了的心智竟也好歹恢复了眼神的清明。

  见此情形,那一对阴阳脸小沙弥一起飞跑上来,先掏出一瓶龙泉山汽水龙泉雪,往他手臂和腕骨上的伤痕一撒,又一起念出了清浊咒使顾东来从入魔中苏醒。

  等两个小和尚一左一右用自己的手臂扶了伤势眼看也很糟糕的顾东来,又往长发男人心口那一道疤上诸如两道佛光使他冷静下来,重新找回一丝意识的三人这才能够说真正说起了正事。

  顾东来更是一下抬起眸,脸色煞白一脸怀疑捂着自己收到某种类似比准佛还要厉害的法力影响的佛心看着他们一眼。

  顾东来:“龙泉山当做汽水到处卖的龙泉雪……为什么还会有这个用处,你们两个到底是谁。”

  白法:“因为这种汽水在成为汽水之前,本来就来自于古老佛国的一条河,那河里受过佛辇莲花灌溉的水可驱散人之恶念魔心,这只有古须弥山中才有,这才使龙泉山的弟子们都变得心性光明纯净。”

  “至于我们两个是你的粉丝,为了方便记忆,你可以叫我们大头菜和花椰菜。”

  听他在这胡说八道,顾东来眯起双眼掐住这个嘴很严实的白衣小光头的脖子。

  “闭嘴,你别说话,我现在问的是另一个人。”

  黑法:“我们也只是因果中的一对常人,如果硬要给我们俩现在的身份找一个角色定位,我们大概是这场因果循环中负责派发部分任务给你们的NPC。”

  顾东来:“呵,NPC?在你们看来,人命关天,甚至因为龙泉山现在的情况要波及到人间的生灵涂炭只是一场游戏?”

  黑法:“不,这些都是真的,作为一个比较叛逆,跳脱不守规矩的NPC,我不妨用最简单的话来告诉你,如果这一次作为通关主角,你们俩都死了,那其他此刻在龙泉山上的所有人一个都不能活,而且是永久性失败。就连你之前已经打败的绿度母,青狮白象和迦楼罗的功德都白费了,顾东来,你跟方定海都会死,还会死的非常憋屈,不复从前荣光,那个幕后主使现在也正等着向他一心复仇的魔王交代这一切。”

  “而要是这一次的历劫失败,你们俩全部的因果也真的到此为止了。”

  ——这真的是世上最简单直接,也最不喜欢说废话的NPC发言了。

  顾东来这种人并没有那么多没有用的原则和底线。

  某种程度上性格算得上阴险狡诈的他从来拿得起放得下,当下更是二话不说就从破空中握住自己的断箭又表情阴森地比在那个白法脖子上威胁了起来。

  顾东来:“说,那个八部为了复活波旬而被派出来,隐藏在龙泉山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被折断的魔箭顶住脖子,白法嘴角抽搐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你的魔箭劫持我,我明明什么话都没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顾东来:“因为你看上去比较好欺负,你旁边那个人比较难缠,快点,说不说,我还要救人,而且马上要没有耐心了。”

  黑法:“你觉得是谁。”

  顾东来:“首先,不会是张天纵和方海问。”

  但旁边白法一听就又有意见了:“呵呵,我倒觉得那两个人长得非常贼眉鼠眼,很像一对恶贯满盈的坏蛋。说不定就是他们俩狼狈为奸——”

  可顾东来听了却直接眯眼一掌拍下这啰啰嗦嗦的小光头后脑勺。“你们俩明明比他们俩长得更贼眉鼠眼还像坏蛋,为什么还能好意思坐在这儿。”

  白法坐在他对面交叉双臂气红了脸:“你这个人一点没有眼光!我明明比他们俩长得伟光正很多!我再也不是你的粉丝了!”

  而作为理智成熟担当的黑法见这两个人根本没完了也赶紧阻止道。

  “所以,孔雀,你就算劫持了我们俩再杀了我们,我也只能回答你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们一开始就知道劫的背后还有一场劫,就该一早给你们暗示,但事实就是,我们所有人都错估了魔的力量,八部和三千佛法世界中远有比我们所掌握的力量还要强大的魔物。”

  顾东来:“为什么这么说。”

  黑法:“我可以和你讲三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小故事,当做更新龙泉山这个因果循环故事的主线剧情资料卡,你愿意听么?”

  顾东来:“说。”

  黑法:“第一个故事,一百二十年前,龙泉山上有一座庙,庙中的上一位老和尚司徒感应在圆寂前,将这座空旷的寺院留给了一个年轻人方明想。明想只是一个年轻僧人,那年不过二十岁,从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如何,却一人承担起看守寺庙和法僧的职责,他在世上只有一个朋友,就是一条偶尔会变成一个金发小伙来庙前的台阶上和他坐坐聊聊的龙。”

  “那条变成人跑来庙里找明想的金龙自称叫龙光,住在山上的龙湖里,和方明想都是年轻人,两个人坐在大门口偶有交谈,一起看山下人间变化算是彼此的朋友,龙光王总会告诉和尚,自己惦记他远在小西天的初恋,那女孩对他有恩,生的单纯美丽,总让他梦里难忘,而方明想总会感慨老天爷为什么让他在这个药师寺做这个无聊的和尚。”

  黑法:“直到有一天,年轻的方明想给自己和自己的朋友算了一卦,他走出庙宇和台阶上等着他龙光说,龙,你走吧,不用再在这里陪我了,你我的因果要开始了,未来我可能要因龙和龙的爱人而死,但也许这就是我偿还你那么多年陪我到此的恩情,而我也弄清楚了,我现在的职责就是留在这儿等待十六个人的出现,那十六个人虽然还没出现,但他们的名字也会因此和这场因果扯上关联,使我一生记着你。”

  “明想唯一的朋友龙光王就此离开了龙湖,去找寻自己的爱情一生没再回来,八十年后,这个预言真的实现,方明想预测对了自己的命运,死于龙湖之水的劫难,这就是第一个因果,你有没有觉得很耳熟?”

  顾东来:“那第二个故事呢。”

  黑法:“第二个故事,发生在一百年前。说有一年人间是大灾之年。”

  “一个原本投胎转世,落入凡间的富人孩子和一个穷人孩子流落到龙县,并一起落入了洪水中被冲到了一座山顶空旷无人的庙前,这两个孩子恰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因为大灾,因缘际遇丧失了父母又相遇在此,二人一个身上带着一个青狮子挂坠,一个带着白象挂坠,都想从山下跑进庙里避难,但求生欲强烈的穷孩子却在此时抢了富孩子手上仅存的青狮子挂坠,还把富孩子推到了石阶上摔破了脸。”

  “‘那是我爸妈留给我的我从出生就带在身上!你这个狠毒的小偷!’‘你想跳进洪水里去死,没人会同情你!那我就把你推进洪水里让你去死好了!’‘我要掐死你!掐死你!’两个都一心想活着,将对方推下水中的半大少年在佛门之地打作一团,青狮和白象的吊坠被扔下了山门,恰好山脚树上有一只金色大鸟飞过,衔走了两个宝物。”

  “两个见状一路追上去的孩子丢了东西,一下失魂落魄连哭都没地方哭,更可怕的是,他们发现自己一旦丢了脖子上的东西,身体就开始透明,和那些死在了洪水中的人一样,此时在二人身后这奇怪的庙中有一位中年僧人走出,愿意收这两个以鬼魂形态从洪水中而来,却丢了自己东西来到龙泉山的孩子为徒。”

  “两个孩子坐在地上一起大哭,说自己唯一的宝物没了,自己这辈子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可那中年僧人对他们说,身上一直带着的宝物丢就丢了,以后它们总还有回来找你们的,但那时候你们却不可以再轻易放弃彼此了,从此,他们就成了这庙中的第一个和第三个弟子,而这就是第二重因果,明王觉不觉得这个故事,耳熟?”

  “……”

  这第二个小故事,比之前那个还要含义模糊,令人摸不清楚头绪,可是冥冥之中,顾东来却总觉得黑法似乎是在真真切切地告诉自己一桩关于所有人身上因果即将串联在了一起。

  顾东来:“那第三个呢?”

  黑法:“第三个故事……目前暂时还没有结束,所以我也没办法告诉你关于故事的结果,可是你知道,顾东来,第三个故事要是没有你,到底最后会发生什么。”

  听出他这话中的意思,顾东来抬起头:“所以,他现在的命,真的……只剩下三天时间?”

  黑法:“是,只有三天,杀死了如来佛祖的佛毒出世,这世上就真的已经药石无医。”

  这一句提前替山上某个和他们密切相关的人判了生死的话让三人不同程度陷入难关前的死寂沉默,可眼前这场波及注定甚广的□□烦似乎远到这里还没有为止。也是到这儿,这三个在此之前从未和对方站上过一条战线的人才一起抬头,又听着顾东来突然握紧自己一双惨白的手掌开口道,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之前已经用自己满口的信誓旦旦,和曾经的自负狂妄害了他一次。”

  “我怕我这一次真的会用我自私自利的魔心彻底害了他。”

  “顾东来。”

  听到他说到这里,那个再度出现在这山林之中找上他的白法一下打断他,只用介于少年般的声音低下头。并用尽自己全部能用这张不善言辞的嘴想出来的话,语气冰冷干涩地握着自己双手一字一句往外吐字,

  “方定海来当年庙里的季节是冬天。”

  “他小时候,长得皮肤雪白雪白,眼睛大,两条胳膊更是瘦的像小女孩,他从小就体寒怕冷,来庙里时还只是个不会哭也不会笑,从小就冷的像个冰娃娃似的的半大小孩,冬天会双手长冻疮,两只小手都红的让人心疼。”

  “他虽然有很多比他年长,整天打打闹闹的师兄,但这些师兄们心中却更多地把自己当他的大哥哥,因为大家平常都是男孩,在一起总会打架,可每个人却都疼这个穿哥哥们的衣服袜子都松垮会掉下来,脚都又小又白,冬天要穿两层袜子,还会冷的不吭声的弟弟。”

  “大家都喜欢他们长得更像个小师妹的小师弟。”

  “大师兄给他抓小鸟,二师兄总是给他讲佛经故事,三师兄替他吃所有不爱吃的醋泡萝卜,四师兄一只耳朵从小听不见,却第一个教他写了自己的名字。”

  “这个所有人都当宝贝一样护着的六师弟要是真死了,方海问那个整天满口谎话的狐狸能二话不说去龙湖旁边跳下去。你说,他会舍得自己的亲弟弟这么死么。”

  “你自己之前不也说过了,死物一样的石头怎么可能抵得过一条活物命,死什么时候,又能比生重了。”

  “方海问那个狐狸精之所以那样对你说,只是要让你真的头也不回地走罢了,你本应该最了解那个为你心甘情愿受苦的人心里现在想什么,明王殿下难倒……还不懂么。”

  “你们两个为什么会对龙泉山的一切过往这么清楚。”这话顾东来无力反驳,所以他只能闭眼红着眼圈说。

  “我们说了,我们也只是和您一样受困于因果的人。”坐在这龙泉山之中,此刻还不能说自己到底是谁,黑法也这么低头握住掌心开口道。

  “但是,这一刻,我们必须站到一起。”

  “明王的眼中虽然从来没有正邪善恶,成佛成魔只在你一念之间,可是我想有一个人不是已经改变了你从过去开始的看法了。”

  “方海问和张天纵现在的确是不会让你带走方定海,但他们是龙泉山弟子,他们本来就有自己的处事原则。”

  “他们有自己的一颗佛心,也有自己对于事物的具体选择,这场劫数不是一个人的劫,就和你一样,他们也要抉择,可明王殿下,你其实也知道自己无法质疑他们的动机不是么,因为你知道他们没做错,明王殿下如果真的不在乎他人的命,没有慈悲,又怎么会一直以来留在人间。”

  “现在,选择在我们手中。”

  “所以能救下这一切劫数的关键,只在于你。龙泉雪,已经暂时消去了你此刻心头因为情爱之苦而淤积的那一团魔障,三天之后,正好是二十三天劫数大限,除了一起迎接劫难我们别无他法,那只魔和龙泉山的对抗……也正是在此一战了。”

  “众生的……孔雀大明王菩萨。”

  ……

  这一夜,龙泉山前所未有地进入劫数前的紧张和可怖。

  山下那一波波奇怪而反常的‘试探’已经令众弟子从内到外戒严起来的寺庙内,金色生死轮的光芒,还在堪堪维持着能令这从山顶投向人间的佛光不至于黯然失色的,可任凭都感受到了这其中的棘手。

  没人知道身受重伤,怕是不久于人世的法僧人现在在哪儿。

  更没人清楚他现在到底是生是死,离一场真正的死亡又到底还有多远的距离,但心悬在半空的人却不止一个,以至于某两个做师兄守在山门前的也在这一夜的苦守下等来了一件一模一样的‘怪事’。

  8:30

  当散发垂肩,长僧衣,显得背影各位冷峻的张天纵从身后冲顶宝塔走出内院时,在他下首台阶上的正青天白日站了一个长发人影。

  那背影堪称长发‘女神’范儿。就和……大白天演聊斋似的。

  虽然是打小出家的僧人,可一夜没睡,脑子有点晃点的青年大师兄对着这自己最欣赏不过的大长腿还是多看了一眼,并根据这打扮身材就猜到是个纯种大美妞了。曾几何时也是个风流轻狂少年的大师兄本人在这一刻立马开始原地浪子上头,并上去就一副把妹的样子,单手撑着寺庙的消防通道就还挺帅地打了个招呼。

  “这位大,哦,不是,是年轻大方的美女施主,您——”

  顾东来转过身:“酷哥,有没有空。”

  天纵师兄吓一跳:“东,东来,你不是走了么,而且,今天怎么穿的这么……这么……”

  顾东来:“叫什么东来,你刚刚不还对我挺热情么。”

  天纵师兄:“不,不是,我可能是晕车还没醒,不是,东来,你慢点,宝贝,哎哟哎哟,你别这样啊……定海要是知道了我就——咱俩这么熟,真的差不多行了啊!咱们有话好好说,我,我真的要叫了救——唔!!”

  面容桀骜,从来都是不对人手下留情的大师兄这一副双手投降状被顾某人摁在墙上上下其手,就差没臊得脸红脖子粗了。

  可眼前这个打又打不得,一头灰白发长发都顺着鼻梁面颊洒下来,咬牙仰头望天的男人只得由着面前这混进来的某某某把他给活扒了才一脸猛男落泪式哀嚎道,

  天纵师兄:“我说,你们俩吵就吵,别回头霍霍自己师兄行么,我还有伤在身,要撑着救场呢。”

  顾东来:“‘你们俩’又是谁,我现在就认识你一个人,宝贝。”

  天纵师兄:“嘘!嘘!可别乱叫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纯纯的男男关系有什么问题……哎,哎哎,你别过来啊你到底要干嘛——方海问,救命——”

  这一通终于想起自己基友的哀嚎没能解救可怜的张先生。

  因为五分钟后,给庙里部下重重阵法,正从另一侧准备过来冲顶宝塔换班继续守师弟的方海问先生同样遭遇了一模一样的‘仙人跳’和一个可爱长发妹的身影。

  而被完全摸清楚喜好,作为笨蛋男人的脑子也跟着飘了一下的海问师兄只才开口来了一句。

  海问师兄:“这位女施主你为什么一个人站在——”

  顾东来:“吃了么,帅哥。”

  海问师兄脸色奇怪:“东来……是你,你怎么又回来了,还穿的这么可,可爱。”

  顾东来:“来找你出去约会,现在有时间么。”

  海问师兄:“啊?去也不是不行,不!不!绝对不行,咱俩这关系是绝对不行的,主要,我……我们是纯洁的男男关系,可不能让别人误会,要不咱们商量,你放过我去找其他人行不行,我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小伙,东来你就,哎!哎!够了够了啊东来……”

  不由分说,双手被反制住的海问师兄就和自己亲基友一样被捆着带走了。当他五分钟后看到佛牌拐角处跟自己一样被抓到这儿来的张某人,被捂着嘴一把抗走的海问师兄顿时什么都懂了。

  两个人不同程度有点发憷。生怕这危难关头,走的时候那么生气,直接把孔雀镗和猎龙弓都扎在大门口景点那尊铜像上的顾东来杀回来是想找他们俩麻烦的。

  然而,令心力交瘁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二人没想到的是,当顾东来背着别人把他们俩一起捆过来之后,眼前的长发明王却再一次拿出了那先前丢在大门口的孔雀镗,又解开了他们身上的禁制。

  “我不是来着急见他的,我只是想和你们俩道歉。”

  这话落下,重新一个人过来的顾东来已经是抬起一条手臂向下用力,以手中那一柄华丽孔雀镗抵住地面扎下半寸,接着任凭长发落于肩膀上,又不顾面前二人脸色一下变了作势要拦他的手臂就单膝跪地开口道,

  “我为我那一天口中说的那些话中的自负和狂妄,还有对你们造成的言语伤害,向山河天纵,还有踏海问佛道歉。”

  “孔雀镗是当时方海问舍命在狮驼岭冒死赠我,替我解了迦楼罗之围的法器,我一时冲动,目中无人对你们无礼,是我的错。”

  “东来,你——”

  一听这话,天纵师兄和海问师兄赶紧面色一变急忙去扶他,却被顾东来一把用手臂给摁住了,顺势真的单膝狠狠砸在地上,就向二人道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歉。

  “是我那天的过错,酿成了大错,我没有任何资格去责怪你们。”

  世人都知道孔雀明王是多么心性骄傲狂纵之人,做到这一步,就连此前一直作为庙中主心骨的方海问都神情动容,眼眶酸涩微红地一下闭上自己淡白色的双眸无奈地咬牙道,

  “东来。”

  “这一场劫数和你从头到尾是没有关系的,你不该这么逼你自己,留在这里和我们共患难,对你什么好处都没有。”可顾东来既然已经决定找回来,闻言却也只是握紧手中的孔雀镗,语气很冷静清醒地开口道,

  “我不在乎死不死。”

  “我知道你们也不在乎。可是我既然现在找你们开了这个口,我只希望我们三个人都能达成自己的所愿。”

  “你要做什么。”

  天纵师兄察觉到他话语中的异常连忙问。

  “等我先带你们去一起见两个人,我再告诉你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另外,你们能不能再等我一会儿。我想有几句话……再和他亲自说清楚。”

  ……

  这话落下,一个关乎于接下来三天命数之劫的一个约定却也就此产生了。一整个白天,无人能察觉到山中和寺中有何异状,但是当夜渐渐深了,一个紫色地影子却穿过重重的禅房,飞过门口那一朵紫色莲花。

  接着,一只紫色蝴蝶就这么隔空停在禅房生死轮上。

  生命已经在死亡边缘,却谁也不见,这一夜也只是为了用生命维持生死轮没睡着过的年轻僧人感觉另一边屏风明知道是谁却不作声。

  他只是瞎了。不是死了。有些人,有些法术他还是很明白和熟悉的。

  而感觉到这一只花里胡哨到不能再眼熟的紫色蝴蝶去而复返又回来了,不仅如此,又痴痴地不肯走了,经历了那晚二人‘恩断义绝’那一遭,浑身阴冷和滚烫交织也暂时出不了禅房,方定海才终于是闭着眼睛无可奈何地坐在屏风后冰冷出声了。

  “有些人懂不懂非礼勿视么。”

  结果被某人威胁,再次飞进禅房里看着他睡觉的‘蝴蝶’本蝶反而停在了他只穿了的肩头赖着不走。而白衣和脸此刻的色几乎一样色调的方定海一下挥开眼前的紫色磷光,用唯一剩下的臂膀摁住那胡乱招惹人的蝴蝶翅膀,眼看那团紫光化为一个大活人躺在自己的床榻上。

  两个大半夜躲在这里搂搂抱抱的人才用窒闷无比的气氛四目相对了。

  周围散发着浓郁的药香味以此遮挡他身上正在腐烂的脏器的禅房里除了他们没有旁人。

  心肺正在腐烂,疼的动弹不得的僧人强撑着一口气将他胡作非为,放肆乱来的双手一把按在身下,用双眼注视着他,眼看长发男人又开始用那种眼神地在这个夜晚看着自己,滚烫而热烈的胸膛贴着他,僧人才一下朝旁边挪开眼睛开口道,

  “你到底要做什么,顾东来。”

  “我很想你。”

  一动不动地被他制服着双手,某个从来没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过话的顾某人还在不顾后果地说些搅乱出家人佛心的话。

  年轻僧人见此一声不吭地又想推开他。却在这时,被这个一身邪气,面容俊美的家伙才从二人身后既像撒娇又动了真情地动作抑制不住抱住了他。

  他们俩的身形本就相仿,一样的强势骄傲,一样的目中无人,成年男性这么躺在一张床上都嫌拥挤的两条大长腿和摩擦的衣服伴随着纠缠令他们分不清和对方之间缠绕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感觉到顾东来从上方完全抱住了他,那长发落在自己肩头贴着他,那整个诱惑而迷人,白到发光的锁骨胸膛再一次暴露,方定海这次却索性闭上眼睛不堪他了。

  这人被夜晚的风浸透了些许凉意的黑色衬衫内里有着属于一个大活人的心跳和体温,天生羽毛迷人而美丽的的孔雀大明王总懂得如何去发挥自己最大的优势。

  他永远是这么美而自知,且有着天生滚烫深情的心肠。这勾动着人内心涌动的魔欲,使人无法去忽视这个人身上全部的使人心动的美好。

  一时间,僧人和明王的身躯再度如同一体般缠绵无比地交缠在一起,两个人无论是从过去还是现在都有着绝对的心灵契合和默契,所以这样让人心神不宁的拥抱,反而无比地令人难以入睡。

  “我们都已经把话说清楚了,还来这里做什么,劫数当前,明王和我都该去做自己的事。”

  背着身不去看这个魔对自己的诱惑,枕着手的僧人冷冰冰闭着眼睛问。

  “因为我很想你,我很想见你,我走不了。”

  明明说好了不来了,却又忍不住偷偷跑来看人的长发男人闭着眼睛从身后紧紧地抱着他,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着了魔般地回答。

  又一次跑到这儿来半夜发疯告白的顾某人比他还像中了毒神志不清,说来说去还是只有这一句话。

  这让对他总有着各种说不清楚的容忍的法僧师兄无话可说。因为他和顾东来走到这一步都已经无法继续说服了。如果只是执着于这个问题,到头来他一定又会说出一样让对方不想听的话。

  而以顾某人的强烈自尊心,万一他说错了那一句,最后像上次那样弄哭的他,事后睡不着觉地绝对又是他自己。

  而一时间,放弃和他语言上较劲的法僧师兄只闭着眼睛,任由他偷偷飞进来想做什么,只握紧着手中佛珠在心中又一次念诵起了佛经。

  佛经使人心生安宁。终生无法下山的僧人好像已经能抵抗这个魔对他的又一次诱惑了。

  他们一个完全敞开身体地抱着彼此,一个冰冷无比任凭对方抱着自己,却又不做任何事,只是简单奇怪而气氛无法形容地隔着身体和心灵的隔阂这么睡在一张床榻上。这时,有个人才说话了。

  “那你为什么不把器冢的钥匙拿走。”

  曾经狂傲无比的明王殿下低下他为爱而不再放肆张扬的头,表情看不清楚地闭着眼睛,一头长发落在他的肩膀上从身后用双手抱着抗拒他接近的方定海,又凑在二人的耳朵用只有彼此问。

  “说了给谁,以后就是谁的。”

  对此,眼睛还没好,已经接受并在一心等待死亡的年轻僧人停下念诵。僧衣雪白,不染夜色,只枕着自己一条完好手臂让有个人尽可能完全占据大半张床,又口气无情无心只冰冷地闭眼背着身回答。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龙江。”

  “那里是你作为佛菩萨的一生庇佑之地,有你从前喜欢的凡人世界里的一切,城市,飙车,酒色,比这里什么都没有的日子要新鲜快活一万倍。”

  “可我现在再也不喜欢那些了,我只喜欢你。”

  顾魔头说着单手搂着他几乎不带任何体温的脖颈,一个利落地翻身再度和他从身前抱在一起,又把自己的身体赖在一个和尚的床上一脸不脸红不害臊地继续表白道,

  “是不是在你眼里,我一直是个特别轻浮,随便,是个一个活的都能凑上去乱来的花花公子?所以我说的那些话,你也觉得我在随便和你开玩笑。”

  “可当时,是你先和我说要玩什么佛侣游戏的。”

  “我是听了你的话,方定海,你还记不记得。”

  说自己不是其实就是这种人的‘花花公子’本人这就开始耍心眼,外加倒打一耙卖同情了。法僧师兄这个人做事从不往回看,因此后悔也不能放在嘴上说,只能冷冰冰道,

  “我只记得自己和有个人一起学习过几天佛法,从头到尾我们什么不该做的都没做,请有些人不要添油加醋。”

  “可我这个人很脆弱,很固执,也很容易认真,活了这么久心里其实什么外面的险恶也不太懂。”

  满口胡言乱语的长发疯子说着用两条手臂一把落在枕头上,从上方撑着头躺在二人床上,并用他上下几辈子加起来都没清纯过的手勾起一下自己落在胸膛上的一缕发丝,往和尚的心口恶劣而暧昧地刮了一下。

  “方定海,你活生生骗走了一个曾经以为自己能一生做到孤傲无情的魔头的心,那天夜里,他为你的冷血拒绝整整哭了一晚上,他为你几乎已经完全心碎了。”

  “而且,有些人可是高高在上的法僧,我这种从来没对过屏的清纯孔雀就是很容易陷入有些感情陷阱,而且,方定海。你把我第一次对别人的动心都给拿走了,难倒现在不应该对我负责么。”

  这话真是佛祖听了都得被他气死。

  因为这世上,只有顾某人才能做到根本不管他们俩现在这种情况到底是谁清纯不懂,谁故意乱搞感情陷阱才把事情给搞成这样。

  而他更是已经选择性忘掉了之前他们俩动不动就拳脚相交的‘佛侣游戏’,并开始沉浸在自己临时加戏的苦情剧本里一个劲地推卸自己的责任了。

  “你想怎么负责。”

  “我要你亲我。”

  “顾东来。”

  面对他的得寸进尺,法僧师兄气的太阳穴直跳,冰渣子都快掉下来的眉头皱的能吓死他的师弟们。

  “或者,跟我走,我们从今以后一辈子都在一起。”

  说完,顾明王再一次大言不惭敞开怀抱,宛若情圣转世一般半夜在他的耳边不计后果对他发起了自己又一次的求爱。

  “顾东来。”

  一听到这话,眼盲的状态下法僧师兄立刻非常气息冷地一顿。可有个既然什么都知道了,就是要把自己胸膛里完全藏不住的爱一遍遍告诉和尚的混蛋却还火上浇油道,

  “嗯?听你这口气是还觉得不满意是么,或者你觉得自己作为男人面子上过不去,我们也可以商量一下换个方式,反正你以后就是王栩和顾烈名正言顺的舅妈。”

  方法僧:“……”

  这个一开口每句话都自恋自大到,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的混蛋孔雀,是真的有本事把他们俩本来就不怎么愉快的对话搞得气氛更加令人无言以对。

  偏偏顾东来抬头看方定海被他的话搞得快半张脸冻结了的表情真的当真了,这个满口胡言乱语,神经好像有问题般寻人开心的疯子还抵着他的肩膀,低着头翘起苍白的嘴角扯了一下。

  “我是在逗你玩的,我想让你轻松一点。”

  “你又当真了?”

  ——这个人,果然满嘴都是一些根本不对别人负责任的话。本就在生死关头的法僧师兄这下是真没心情和他继续胡闹了。

  “我是和尚,没有兴趣和人讨论这种不符合寺庙戒律的问题。还有你到底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别人的禅房,顾明王。”

  “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某位明王殿下执着地开口问。禅房里静悄悄的,有个背对着他装睡的冰坨子又故意装深沉了。

  “方定海,开口回答我,你愿不愿意和顾东来一起从此走下这道古老山门,只是和他一个人去人间浪迹天涯,把你的命只给他,而不是给龙泉山。”

  明明知道得不到身旁这个家伙回答,顾东来这个家伙却又来了句。

  “……明王殿下。”

  “你觉得我现在这副已经没办法再为他人做更多事的样子,除了这间寺庙我这辈子能和你去哪儿。龙泉山是我自出生以后唯一的家,除了这一方寺院山门,我这一生哪儿都不能去。”

  和尚闭着眼睛回答。

  “那我为你留下怎么样。”

  这个人还在不死不活地拽着他的一只手像对他表白上瘾了般说。

  “你人在这里,我哪里也去不了,我一辈子都走不出有方定海在的地方,我留在这儿和你一生一世在一起,你死了,我也跟着你死。”

  “你和我可以一起去灵山,也可以让我陪你留在你喜欢的方外,就算这辈子再也不能成佛,顾东来也为你一个人留在人间,好不好?”

  “……顾东来,你要是再说一句这样对你自己的人生根本不负责任的话,我们就真的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口气一下变得很冷,方定海总是无法去说明白某些常人感情的心口处又开始泛起那种闷疼了。他从不生气顾东来对自己任何无礼放纵的事,他只生气这个人去伤害他自己。他这样的不疼惜自己,才是使方定海无法去放下他的关键所在。

  因为这念头,方定海的眼睛又开始疼痛,他的嘴唇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

  数日来被佛毒折磨,以及对这个人身在何方的挂念,使他整个人夜不能寐,陷入了作为僧人从没有过的恐惧,挂碍,彷徨。

  一时间,他不得不皱起眉,扭过作为出家人不能动念的身子不想靠近别人,而这时,当他感觉到身边那个人一触碰自己,年轻僧人被他拥抱着死死抓进对方手臂里的疼一下缓解了。

  不可思议。原来,靠近顾东来,就是救他并远离佛毒痛苦的解药。

  可是这样不该的贪恋却也使僧人的内心陷入了浓浓的负罪感,他们明明还是如此信赖离不开彼此。就算疼,好像也总是这样一起熬着,犹如过去的一次次共情下的回忆。

  “我真想回到刚认识你的那时,顾东来。”

  一个人压下重伤未愈的眼眶中泛起的阵阵被魔气折磨心智的隐痛,多日来承受着佛毒之苦的年轻僧人带着梦魇般的语气,侧着身子轻轻抱着这个人和他极其缓慢地耳语。

  “为什么。”

  跑来胡言乱语了半天,这时却安静了起来的顾东来感受着他的僧人伸出一只手揽着他的肩膀,两个人头抵着头。枕着彼此的手臂,长发下遮挡冰冷面颊的一双眼睛却也微微发热,声音小到只有他们两个自己才听不见。

  “因为,那个时候的顾东来并不喜欢方定海,方定海也不会根本放不下顾东来。他们只是两个根本不在意彼此存在的陌生人。”

  “方定海不会一想到顾东来过去受过的那些苦就觉得难过。”

  “不会因为顾东来这个人骨子里的固执,一意孤行和不知道放弃,而感到他自己都不明白心痛。”

  “更不会因为感觉到他的一滴眼泪在自己眼前落下,就觉得自己那天晚上对他说过的那些话,真的罪该万死。”

  “因为你,已经使我分不清,自己从过去到现在一直在坚持的事到底是对是错了。顾东来。”

  这样的话,换做是常人。如方法僧这样的性格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开口说。

  可是,他是出家人,从不说诳语。更关键的是,身边的这个人是顾东来。是世上或许除了他自己最了解他,和他有着早已超越生死概念的顾东来。

  他根本无法做到隐瞒,伤害欺骗对方,或是对他恶语相向,甚至在这样一个和对方再度纠缠在一起的夜晚,他们这两个早已交换了人生每一个有彼此日子的人却也隐瞒不了对方分毫。

  顾东来知道,方定海在乎他。在乎到他明知顾东来不计后果也要告诉自己的爱会伤到他们两个人,也愿意一次次把他在想什么告诉自己,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真正要一个做佛的人似乎总是如此。

  佛只能公平地爱世上每一个人。方定海心中对于众生的慈悲和关爱给不了单独一个人。

  因为他如果只是偏爱一个人,那么他一生就失去了对于众生的公平,那么,佛也就不再是佛了。

  可今晚夜里的风好像格外地凉。眼看他人躺在面朝门的那一侧,贴着自己的手臂越来越冷。忍着二人目前为止还在相互较劲,也根本无法和解的糟糕氛围,方定海还是闭着眼睛,又终是顶着手臂上的伤坐起来,和这个人互换了一个位置。

  年轻又无情的和尚再次自愿成为了明王殿下一晚上的挡风工具。感觉到禅房门外吹来的风小了很多的顾东来什么也没有说,只被这个人永远沉默像在袒护和尊重他一般半揽在了怀中,却不真正触碰他,又面朝彼此闭上了眼睛。

  这个人明明都说了不想再见他了,却还是担心他一个人离开已经是深夜将他留在禅房中,不让他只身踏着半夜露水深夜离开。

  这使顾东来不由得想起小时候住在灵山上无人管的自己一天天和命运做抵抗记忆,如今他终于找到了为他遮风挡雨的人,这也使他忍不住去仔细看着这个人的眉梢双眼。

  可就是这一眼,使两个人在夜深人静中对视上了。僧人灰色,情绪空白的眼睛还受着伤。但顾东来知道,他们俩确实都在‘看着’对方。扑通。扑通。那上一次在二人回忆中的不可思议的心跳又来了。

  “还疼么。”

  顾东来问。

  “不疼。”

  方定海背着身闭眼冷淡地回答道。

  “为什么。”

  这个人总是连喘口气都冰冷无比,不像个活人却也很诚实,却也诚实地把自己心里的一切真心话告诉他,使人完全不至于陷入猜忌和不安。

  “有一个人在,就不疼。”

  “那个人是灯。他身上燃起的一道道火焰,使贫僧虽然眼盲失明,却依旧如同身处三千世界最光明的地方,这就是我和他认识这么久以来,唯一能确定的一点。”

  顾东来确信自己的心,真的完完全全沦陷给这个人了。

  光是想到方定海这个处处和自己作对的死和尚有一天能沉沦于他们的情,用那双无心无情的眼睛看着他,他都觉得心里为他涌上三千世界的全部爱意。

  这也使顾东来甚至还没闭上眼睛,就又开始做着这个人爱着自己的梦了。

  蝴蝶飞进了僧人的禅房,只为寻找他的花。只要有花的地方,蝴蝶就算长着翅膀又能飞去哪儿呢,他这一辈子只能停在自己的花身旁啊。

  就算是为了他去死一次,他又怎么会……觉得后悔呢。

  “方定海。”

  “就只是像现在这样,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在佛祖的眼睛也看不到我们的情况下,和从前一样带着你我的情谊地留在你的身边,好不好。”

  “把我们俩当成三年前的那个顾东来和方定海一样。”

  “我们依旧还是朋友,一切从没有发生,我们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好不好。”

  “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我们一起去找这场劫数的答案好不好。”

  “……”

  话落下,两双手已经是隔着半块佛牌再度交握在了一起。

  这一晚,两个各自枕着一条手臂的人简单度过极其沉默的一夜。方定海一直到快天亮并没有睡着。他不知道顾东来到底跑来找自己以后有没有睡,但是一直到午夜,他还是将僧衣完完全全地挡在了这个人的身上。

  说到底,他还是在乎顾东来。

  他们两个人的纠缠,分不出一个明确的胜负输赢。他既不弄清楚自己的心,也注定身不由己无法去弄清楚,又不可否认,顾东来存在于他早已皈依佛门的枯燥生命里。

  可当晚天亮之后,顾东来再一次消失了。

  他这么一走,眼睛看不见的方定海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那一只紫色的蝴蝶再也没有出现过。好像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因果再一次断了,真的从此以后都再也不会见面了。

  但当他天亮之前,他一个人走到台阶下,独自面对着寺院的佛像,宝塔和古钟,僧人却第一次枕在台阶上,闭着眼睛陷入了长久到他自己都觉得这是一场幻觉的梦。

  佛经云,孔雀为众生中第一美,象征着贪欲和虚荣。因为人们一见到美丽动人的东西就容易起贪念,不舍放手。

  人类终生的烦恼是毒害心灵的五毒,传说孔雀大明王能吃尽一切凡人心中的三毒,雀尾象征着拂去五毒五识的烦恼,息灾除病。阿弥陀佛以孔雀为座,代表断除终生的恶毒罪业,使其常住不坏之寿命。

  可也许是一念之差。他这颗光明虔诚的佛心所致走火入魔。

  也许是早已在心底为那个人种下,只在这无人所知的午夜梦回时,才如疾病般发作,令他神魂为之魂牵梦绕的情魔。

  因为这一次,方定海在梦中竟幻想着,自己眼前并不是一只只起舞的迦陵频伽鸟,而是一个远比妙音鸟还要美的人第一次跳起了灵山国百鸟才会的舞。

  梦中,漫天萤火中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旁人的打扰,没有世俗的烦恼。那个人只活生生地存在于僧人的脑中,被他的眼神所长久地注视,并成为他一个人的所有。

  他们在一个河床周围满目长着莲花的地方。那人从夜色中走来,给他摘了一朵莲花,并和他低头缠绵而美好地拥抱在了一起。

  那个和顾东来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叫了一个十分耳熟的名字,梦中的那个闭着眼睛的方定海答应了,又抱着他点点头。然后那人也一下笑了。

  然后,这一只幻化为一个长发男人的孔雀才开始对着他一个人跳起了一场夜幕天地之间的向天地释放浑身光明庄严的舞。

  这是一支特别到不可思议,或许只有像对方这样骄傲而夺目的的男子才能跳得的舞,凡人一生中或许都不可能亲眼见过一次。但只要见过一次,那么,此生就将再难忘却,并在此后的生生世世中都将其化为一个字……刻骨铭心。

  那个人如果在这一场属于僧人梦境之外的地方,是不可能为任何人低下头去像这样跳舞的。

  因为他是一个和方定海一样顶天立地,志气高远的修佛者。

  他的双眼不会容得下凡人的情爱,更不会将这样美丽的舞蹈展示给任何一个人看。但在僧人这个只有那一个人所窥探的梦中,那张雄孔雀化为男子的一张面容带着股天地间佛法自成的凛然。

  那只孔雀的双眸都是如此地真实。随着那一刹看向众生回眸,那绿色,蓝色,黑色,交织着金色的羽毛飘散于天地。

  这不存在于现实,只在僧人梦中的对于孔雀个人幻想的一支舞,却像极了是一只鸟对天地的炙热示爱。

  又像是这日生月落的悲欢,海浪抚平霞光的恢弘,树的郁郁葱葱,花的鲜艳婀娜,都在这一支舞中了,这比世间一切可以被称颂的美好还要真实。是一切生灵万物对神的歌颂和热爱。

  他的面容在看不清。但月光下,一只从天边飞来的蓝绿色大孔雀化成的那个长发男子的面容上带着一种烈火,月光,星辰般燃烧不灭神性。

  因为只有神性才能如此地不可思议,在那双眸更多的是一种气魄,一种灵山王子天神般夺目华美的气势。

  这舞美到不真实,像是人间至美至幻的一支舞。

  他的每一个动作不会有一丝柔软的感觉,却又是如此气魄惊人。

  就像是古国中回荡着梵音的古老树梢上,同样也有一个面容绝美到震撼人间生灵的少年以神魂,向着上天献祭着自己强势骄傲的翅膀。

  金色,绿色,深蓝色的流光,随着那片片孔雀神鸟的羽毛涅槃而飞旋在他的身边。孔雀,天生就是如此美丽热烈,美到比世上所有会飞翔的百鸟加起来生性自由。

  可哪怕这只是一场苍白而臆想下的梦,那一人独坐于禅房门口冷冷清清一切的僧人只愿不曾醒来。

  他不知道。如果这一切真的是属于他一个人的记忆,那这又到底属于谁。

  如果这一切是假的记忆。他此刻心里又到底在想什么。

  我佛如来。

  这原本只属于他一个人,不该害苦任何人的劫,如何能在顾东来和顾东来之外的众生之间有一个抉择。如果,您已经提前知道这一切的真实答案,也请……告诉弟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虽然什么也没说,心里其实也蛮复杂的。

  他这个人确实比舅舅一直要更坚强冰冷许多,可他自己也很年轻,有很多不能和别人分享的自己的心情。他和顾东来某种程度都是需要一步步成长型的角色。

  不过舅舅因为失恋躲起来一边哭,一边和朋友们碎碎念的样子,居然给我一种蜜汁可爱……

  大概是他以前总是干什么都游刃有余,很有自信的样子,为情所困起来反而情绪化的可爱哈哈哈

  拿得起放得下,勇于承认错误,承担眼前责任的东来其实很可爱啦,所以大家才会都很喜欢他和他做朋友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