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你们修仙的还玩这一套吗>第90章 谎言

  础润知雨, 润雪兆丰。

  浮州的大雪总是让人又喜又愁,各处安排不好,免不了会冻死人。夕误接过了管控疫病的活, 姚连乐便安排着人去落实其他的事情了。

  谢无尘顺着急匆匆的人流, 跟到了专门隔出的后三堂。短短一夜,同夕误从顺安躲来的人倒了大半。挡风的棚子已经建好,也烧了炭火,在纷落的雪花中,仍然显得不够暖和。煎煮草药时的水汽升起, 飘出一小段就消了干净, 带出的苦味浓郁到呛人。

  衙役还在往里抬人,有的甚至拖家带口,围着躺在破褥上的人哭哭啼啼。谢无尘从人群之中小心穿过, 仍是不可避免地被扯住了袍角。他蹲下身, 看躺着的人哭得失声, 让旁边的人让了个位, 找了个血渗得最厉害的地方拨开衣服。

  他没碰过兵器,只能隐约地认出来,这是一道箭伤,从胸下肋骨穿过,力道不是特别大的样子, 尚未穿透后背。

  军医来得快, 这伤多半是有救的。可而今他们面对的是血疫,蛊咒不除,就只有死路一条。

  谢无尘给那人拢好衣襟, 喊了离得最近的一个衙役, 低声嘱咐了两句什么, 交给他两瓶药。

  衙役整张脸都用布巾蒙了起来,一说话闷声闷气:“先生,你给咱透个底,这是个什么病,能一晚上闹这么厉害的?”

  “我哪里知道,药还是那会在前厅得的。”谢无尘同样压低声音,似是于心不忍,“人太多,我过来瞧瞧……咱们这边话事的师爷在哪?”

  衙役暗地抬手给指了个方向。

  谢无尘给衙役的药其实是自学宫中带出的金疮药,当时白知秋手上的伤还新,他便多带了许些。倒不想用起来比常见的药好用太多,以至到现在还有剩下的。

  白知秋作为医阁考核长老,不知道会不会给自己脑袋余下几分地方,来记这些方子……

  他一边神游天外地思虑着许多事情,一边推开门。屋内正在说话的几人同时止了声,转头望过来。

  白知秋一边,夕误一边,各自带着一群谢无尘并不识得的人,围着一方木桌。听见开门声,只分给谢无尘一眼便继续埋头下去。

  谢无尘目光梭巡两遍,在白知秋身边坐下,听他语声急促,细细讲述需留心之处。夕误起身,无奈将门上的“天壤之别”换做了“此路不通”。然后给谢无尘丢了一道传音咒,继续交代事情。

  两队人马互不干涉,井井有条。

  事关血疫,谢无尘自然分心留神了夕误那边,却在其中看见了李墨。白知秋交代的皆是药方,夕误交代的不仅关乎药材调配,更思虑到了其他的方方面面。在白知秋讲完稍作歇息的空隙,谢无尘扣着咒印给夕误传音:“李墨师兄为何在这?”

  夕误毫无惊讶:“他是李相的外孙,姚连乐是李相的学生。夏时他回到顺安时,正是京中故交安排他入了太学。”

  以多年在学宫所得,李墨一入太学便崭露头角,心有鸿鹄。但宫中牵扯上了仙道黄泉,闹得腥风血雨。也幸亏他与姚连乐有牵系,让夕误来得及赶往顺安。

  谢无尘“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夕误的音偏又传了过来:“你在外面绕了两周,还是回到半路又折回来的?”

  “绕了两周。”谢无尘回答,“下雪了。”

  “外面起的棚子不够结实。”夕误道,“你是杂修,自己想个法子。”

  “不能用‘风雨不侵’吗?”

  “那是大卦,我们过两日便要走,离得远了不易掌控。”

  谢无尘又“哦”了一声。

  于是夕误也不理他了。

  屋里冷,研好的墨很快结了薄薄一层冰碴。谢无尘用余光去瞥白知秋,见他落在桌上的手指冻得生白,默然片刻,画了张取暖的符箓,避开诸人视线塞过去。

  他插不上话,也听不太懂,摸了阵盘在桌下布阵。不多时,夕误已经将事情敲定完,让众人出去了。

  白知秋身边围着的人少,夕误便在谢无尘身边坐下,不出所料地看见谢无尘不声不响敛衣,往白知秋那边挪了挪。

  女大不中留,徒弟大了更不中留。夕误想,捏住传音咒:“阵石落偏了。”

  谢无尘豁然扭头。

  夕误不为所动,反而向他勾了勾唇。就这么一个小动作,让谢无尘没由来想起从前夕误作弄他时常有的神情,本该有些怨恼的情绪被吊得不上不下,一口气直接噎住。

  “行了。”白知秋忽而开口,抬指在谢无尘面前敲了下。等他这边的几个人行礼告退,他又给谢无尘递过来一叠画好的符箓:“齐郡用的那座阵,你在衙门中布一座,我晚些回来。”

  “去哪?”

  白知秋向外扫了眼:“善后。”

  “我不觉得此番是先生疏忽。”谢无尘伸手,要扶白知秋出门。动作间,他碰到了白知秋掌心,被冰得一怔:“你……”

  明明给了符箓,哪怕是在羌州时,也未曾冷成这般。

  白知秋有一瞬间的紧绷,继而眨了两下眼:“此番多半还是为了拦住我们,应当不会费大功夫。你布完阵局,向姚州府问一问,大周境内的兵戈、疫病之事,收录一份留给我。”

  谢无尘心思来得细,知道白知秋又在转移话题,这么一来,更加提心吊胆,知道自己不能再久留了。

  无论如何,当前放在眼前的最大的事情,是万象天阵局。一个人的灵魄被镇在足矣的改天换地阵局下,哪能是一句两句便能说清的。

  “明白。”



  白知秋吩咐完,一点耽搁的意思都没,带着夕误出门,身形一晃,已经消失在了人群里。

  腊月底风骤霜冷,谢无尘跟了几步,被漏进来的风一吹,感觉整整一天都昏昏沉沉的脑袋,密密麻麻针扎似的疼起来。

  大概是识海被侵,受了伤。谢无尘边走边想,顺手将灵玉丢了出去。浅白色的玉珠叮叮当当滚了一段路,分毫不差地嵌入地面。

  两道阵,落完一道才能落第二道。谢无尘抬头,从撑起的棚缝中看见外面簌簌飞落的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到哪,哪里就生出一层白霜。

  白知秋抬起手,拂落停在肩上的雪花。动作间,露出的本就苍白的手指更是白得生青,几乎与裘衣成了一个颜色。

  夕误没带伞,敛着手跟在旁边,肩上落的雪化成薄薄一层水汽,瞧上去更冷了。他的眸光扫过新岁之际换了新灯新符的门户,又落在白知秋身上,清清淡淡道:“曾几何时,我记得你与我说,无情道心,修出来比天地间雪都要干净。”

  白知秋掸去雪沫,斜了夕误一眼:“跌下来了,还能有几个干净的?”

  夕误意有所指:“说是天地无情,仍免不了对一事一物有所偏爱。这样一想,总觉得要看看是如何落下来的。”

  白知秋又开始装聋作哑,低眸抬脚蹭开一块雪,将阵石丢下去,再掩上。

  风喧雪急,刚刚拂扫干净的肩上又积了一层。夕误闭眼,将灵识放得极广,细微到能够感知风雪之中呜咽不敢叫的犬禽,即便如此,与他不过两步之隔的白知秋仍然没什么存在感。哪怕白知秋魂魄离体,也来得奇怪了些。

  “小师兄?”夕误尾音挑起,又喊了一遍。

  “……”白知秋默然片刻,无声叹气,“替你徒弟问的?”

  “是啊,我总不能……”夕误目光微妙,声音顿了顿,“你觉得无所谓,可我就一个徒弟,总不能看着他守寡。”

  “……”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合适。白知秋捏着阵石,想起昨夜被叼得发麻的后颈,脸色不由黑沉下来:“你若教着他尊师重道,他也用不着守寡。”

  夕误觉得白知秋现在简直不可理喻,再转念一想,事情是他能做出来的,话放在以前,未必说得出来。

  以至于他居然笑了出来:“小师兄,即便再有仇,也大可不必这般刺我罢?”

  白知秋脚步没停,眸光却微微地颤了颤。

  就像夕误说的,他心照不宣地选定了夕误间接指给他的那条路,连哄带骗地拿了一颗真心,让一个人为了他不肯回头。可他回过去的情谊,又有几分呢?在这几分之中,又有多少是真的呢?

  杨雨从未教过他感情,明信更是将他捧在掌心一昧疼爱。多年以来,没有人告诉过他,该怎样去爱一个人。

  况且……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爱”,已经是一样奢侈到不能奢求的东西了。

  “你要告诉他吗?”白知秋问,冷静且冷淡。

  “那道灵印……”夕误道,“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你选定了他,不希望出现差池;还是因为你也动了心,想要护住他?

  白知秋眉眼都藏在兜帽里,从侧面看去,无论如何都看不清神情。一条路快要走到头时候,他才又一次开口:“史书上讲,妖师擅于揣摩玩弄人心。既然如此,你怎的就会料不到如今的结果呢?”

  夕误一转眼,看见白知秋抬指拨开了帽领边的绒毛,眼睛里清清明明,像极了大雪为衣的天地:“再干净,待日头出来了,还是要变成满街污泥。许多看着美好的东西,实际上不过是一片倒影。你用虚幻的东西去引他,自然要让他接受它会破碎的事实。夕误,我们早已落下来了,没必要分出高下。”

  “道是无情最多情。”夕误轻声念道。

  白知秋转过弯,兜帽压得更低了,藏在兜帽里的手指收得极紧,将心口那一块的布料攥得起了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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