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你们修仙的还玩这一套吗>第84章 归乡

  谢无尘放下手, 却不知道该往哪搁。他沉默须臾,很轻地说:“州府大人,晚生明白。但此番一走, 日后怕是没有机会再来。家中父兄葬骨北函关, 我总该去祭拜一次。”

  姚连乐深深地望着他。

  他对谢无尘不熟悉。谢仁将自己的妻子和尚在腹中的幼子送入顺安时,他才入仕不久。铆着劲头的宏图大志尚未施展,便已被浑浊的官场里磨得只剩下寥寥无几。谢夫人深居简出,孩子也养在后院,极少与其他世子爷接触交往。姚连乐攀不上镇关大将军的关系, 少有两次见到谢无尘, 还是谢仁归京时,他会跟着去面圣。

  以至于他再见到谢无尘时,只觉得他与谢仁不是很像, 却记不起他该是什么样貌。

  “你……”姚连乐苦笑, “不必要的, 小公子。”

  “齐悟如何走, 由他自己决定。”白知秋饮尽了剩下半杯茶,忽而开口,“他如何走,同样由自己决定。州府大人既然称他一声小公子,自然还是将他当做谢仁之子。那么北函关兵败的真相, 他应当知晓。”

  姚连乐仍是摇头, 好似透露出一分一毫就会让他承担不该有的谴责一般。他凝视着谢无尘,熟悉又陌生。谢无尘在这样的目光里,骤然觉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痛起来, 像是卷在滔天江浪的漩涡中。

  “不是我不该知道, 是最好不要知道罢?”谢无尘轻声反问, “劳州府大人费心了。”

  谢无尘追究时,姚连乐不肯说;可谢无尘轻易不追究了,姚连乐又觉得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滋味。

  他权衡不出个结果,叹了不知多少口气。叙话到这里,自然再说不下去了。白知秋起身行礼告退,由侍女引着回院。

  北境风大,白知秋一手抱着暖炉,一手从斗篷里探出去:“有惑不解,总要更上心些。可若是太过在意,心魇成障,得不偿失。”

  谢无尘怕人冷着,不肯握。他偏过头,看见白知秋也微垂着眸偏头看他。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平静,如夜如湖,仿佛世间百态飞星,不值得在其中留下影子。

  清冽且渺远。

  谢无尘勾唇,回了白知秋一个安抚的笑:“我知,谢府……”

  他顿了下,大概是明白过来:谢府在自己短暂的半生中,同样是夜空枉矢。他们之间的牵绊细如蛛丝,更无从论处倾注的感情。

  稀薄到聊胜于无罢了。

  可谢无尘睡不着了。

  他好像回到了刚刚上学宫的时候,梦境繁芜错杂,吊着他,又摁着他。他认清这是自己的记忆,闹剧一样在他眼前展开。

  当真是没有太多感情的。谢无尘想,他在溺水般的窒息中苏醒,张口时呼吸到了凉到喉口刺疼的空气。

  白知秋侧身睡在旁边,背对着他。

  谢无尘撑着身,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又给他掖掖被角,坐起身,一个人面对着无声的黑暗。

  里衣轻薄,一点热气很快散了个干净。白知秋翻了个身,惹得谢无尘乍然一惊。他屏息凝神,没听到新的动静,才抬起手,小心地将蹭到脸上的碎发拨开。

  其实白知秋睡得也不深。

  白知秋一直觉浅,很多时候醒了,却懒得动。所以谢无尘醒之前,他已经被无意的梦话扰到了,于是侧耳去听谢无尘的呼吸,直到他从梦中惊醒。

  窗外的风呼啸而过,白知秋睁开眼,探手出去,碰到了谢无尘冰凉的手。

  谢无尘一惊,放低声音:“醒了?”

  “醒了。”白知秋回道,“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有想。”谢无尘抽回手,“外面冷。”

  白知秋便裹好被子,只露出一张脸看他。

  谢无尘垂眼,他看不太清白知秋的神情,但在此刻,那双总是淡然而平静的眸子里该有些稚气的单纯。于是他勾起唇,笑了。

  他碰了碰白知秋侧脸:“不接着睡吗?”

  白知秋开口,懒懒地:“这么冷,你怎么睡?”

  “天快亮了,我昨日的阵盘还未布完。”谢无尘收回手,向外看了眼。

  “我未曾催过你课业。”白知秋道,“说说吧,睡前想了些什么,我都听着。”

  这话谢无尘也对白知秋说过,他觉得或许该讲一讲,又觉得想的那些不值一提:“在想,姚州府不肯告诉我的原因。”

  白知秋示意他继续讲。

  “不肯说,无非那么两种,不想,或是不能。”谢无尘望着窗外,对白知秋的那一点笑彻底淡了,“我不了解谢将军,也不了解姚州府。他们对我有多少感情,我无法保证。可是想来,不至于为着一点所谓的‘路不同’,连先生的消息都不肯告知于我。”

  谢无尘说这番话的时候,平静极了。他仿佛脱开了名作“谢名”的那层外壳,事不关己地点评着别人的故事,用绝对冷静且旁观的语气分丝析缕地剖析真相:“那么,大抵是因不能告诉我……无论有多少是出于本心的不愿,无论是不是先生嘱咐过,都证明,北函关的真相,来得不够清白干净。”

  “现在想来,知道与否,根本没有我曾经以为的那般重要。”谢无尘轻轻的说,“于他们而言,我是不重要的……是谢将军不要我……”

  白知秋撑起身,从背后抱住了他。紧贴着他胸膛的肩背紧绷到极致,像拉满的弓弦。他在黑暗中摸到了谢无尘的脸,干干净净,没有泪痕。

  谢无尘觉得空。

  他终于从那种若即若离里挣脱出来,把自己变成毫无干系的旁观者。说不上难过,也说不上悲伤,甚至没有什么失望。

  只有竭尽全力,终于到头却发现一无所有的恍惚。

  白知秋顺着谢无尘的手臂探下去,扣住手腕,用一点稀薄的暖意拢住他的指节:“从这里到浮关阙,半日足够来回。”

  谢无尘闭上眼,向后躺去。

  ***

  浮州天高,遇到晴日,太阳量得刺眼。从这里往南边望去,能看到无尽的、空旷的莽野,衰草卷着白霜,连天铺满。天的尽头是影绰绰的城,眸光一晃,就看不清了。

  望乡木前有一块碑座,已经被风刮没了棱角。据说这里原本是有一座石碑的,上面刻着曾在望乡木处分离的所有人的名字。谢无尘抚摸着碑座,抬眼看见了不知是谁挂在树上的红绳还有铁牌。

  白知秋递给他一樽酒,看他沿着碑座浇了一周。

  “我娘葬在宁山。”谢无尘在酒液敲击石座的声音里开口,“宁山在顺安的北面,她说,在那里,可以望见北境的雪。”

  她不喜欢顺安的潮雨,却为了稚嫩的幼子,终生留在了霏霏雨幕里。

  一樽酒很快见了底,谢无尘偏过头,向白知秋笑了笑:“可我望不见她。传说中讲,望乡木会引游魂归乡,她在那方,能回来吗?”

  白知秋垂手而立,始终望着他。

  谢无尘喉口发紧,喉结一动,仓惶别开眼。

  望乡木代表的是别离,不是归来。它缄默地站在这里,见证了骨血的分隔,又见证了北越的分裂。它接不回归乡人,也送不去羁旅客。

  它与宁山远隔千里,相望不得。

  醇厚的酒液浸湿了石面,映着正午一点日光,蜿蜒留下一层痕。

  “谢家镇守北函关,一百四十余年,终了于兄长这一代。”谢无尘提着酒樽,磕了磕石座边沿,声音带着两分疲惫,虚飘飘的,“我小时候不解过,怨恨过。现在再想来,不过是想你多看看我。我困在方隅之间,你又困在哪里呢?”

  酒樽坠地,没入枯草。碑座埋在萋萋荒草中,像无人祭拜的无名碑。

  “我的命挺好的,”良久的沉默中,谢无尘又道,“世间难有两全,命数由不得你我安排。我攀附着谢家的尊贵,活得逍遥自在。现下,我将自己的命许给别人了。下辈子没我从中作梗……你别再辜负我娘了。”

  白知秋跟着谢无尘上车,刚刚坐下,谢无尘就沉默着将所有东西都拨到了一边,抱住了他。

  “你昨夜没休息好,睡一会吧。”白知秋扶着谢无尘,让他枕在了自己腿上。谢无尘别过头,嗅着鼻尖的霜雪冷意。

  这种时候,白知秋便又显得又冷淡又薄情了。也只有这种无所谓与淡视,能让谢无尘感到安宁。

  白知秋抽掉他的发冠,好让他枕得舒服些。然后捞起他的手,将什么东西寄到了他手腕上。

  谢无尘想看一眼,囿于空间不得动作。到最后,只记起白知秋编了一路的手绳。

  大概是那个罢。

  白知秋没有让他细想更多,清瘦的手阻绝两人对视的目光。谢无尘阖上眼,默念着心法,强行让自己的思绪沉下去。

  到后来,有没有睡着,他自己是说不清了。

  白知秋喊醒他的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姚连乐府上。他身上搭着白知秋常穿的那间白裘斗篷,听外面好似有许些人迎上来,蹙了眉。

  “夕误回来了。”白知秋道。

  谢无尘从混沌中醒来的倦意立刻烟消云散,“腾”地站起身。

  作者有话说:

  人生中第一次通宵,送给了码字。通宵的结果,是第二天脑子一塌糊涂。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