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你们修仙的还玩这一套吗>第73章 苍郡

  一百七十二年, 这实在是一个过于微妙的时间。

  白宇云死于一百七十二年前,血疫同样断绝于一百七十二年前。

  这世间,不是所有巧合能用巧合形容。谢无尘能得到的可能的解释, 只能是, 白宇云是因血疫而死。

  百年间,佩玉虽未回归白知秋之手,但流落于何处,他断然心知肚明。不然,他不该在见到玉佩后, 不顾自己的情况, 强行要求亲自下学宫。

  还有药童三棱提到的妖师……

  谢无尘对妖师有着不可避免的抵触,但现下不是允许他感情用事之时。理智而言,妖师虽不是仁义之辈, 但所作所为亦够不上无恶不作。至少, 靖德中兴有妖师实打实的功劳。

  那么, 而今的“妖师”, 是否是曾经的“妖师”,或许有待商榷。

  血蛊的练就需要黄泉界的怨煞和游魂,散布至齐郡的蛊咒,是数百年前遗留下的,还是重新炼就的?

  若是重新炼就, 三界的封印, 是否仍然存在?

  白知秋给明信传信讲了血疫的事情,学宫是否会派遣其他弟子下山?明信对于此事,又是如何打算?

  诸多纷乱的线索与白知秋尚未说出的过往纠缠在一起, 被透进来的一线日光照得模糊不清, 摸不出最根本的头绪。

  掌心生疼, 谢无尘才发现自己手握得太紧,皮肤被玉简上的花纹硌得泛了白。他展开手,犹豫片刻,又向明信去了一道信。这次他没有问及白宇云的逝世,而是问了白知秋所修的心法。

  明信给予的回信更快,也更短:“不知。”

  谢无尘蹙起眉。

  白知秋倚靠在他肩膀上,呼吸又轻又浅。他睡觉不安稳,一只手从斗篷和毯子的遮掩下伸了出来,搭在谢无尘衣袍边。修长白皙的指节落在纯黑的布料上,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美感。

  相比较之下,手的主人这种时候又显得很没良心,完全忘记了昨夜熬了一晚上的人,还有他身边坐着的这位。

  谢无尘鬼使神差地抬起手,盖在那抹苍白上,拇指微移,在手侧摩挲了两下,然后侧过脸端详着身侧的人。

  扶楹说白知秋的母亲一定是位美人,话肯定是真心的。不算明亮的车厢内,白知秋侧脸的线条柔和而流畅,他眉色偏淡,鼻挺唇薄,眼睫长长拉开,晕出一道阴影。

  他的五官未必处处完美,但组合在一起偏偏恰到好处,是能被描摹在画卷上收藏起来的程度。只是现在,他眉宇间萦绕着驱之不去的沉郁,让人忧心他是否是陷入了梦魇。

  谢无尘叹了口气,把人搂得更紧了。

  很久以前,夕误讲,偏安一隅中,敛藏了一个人最初的来处与归处,足矣容身便好。

  可是,三百年,辰陵日日月月轮换了不知多少轮,明信竟是不曾从白知秋处得知他所修的心法。

  到底是不信任,还是不愿意告知?

  那你的归处在哪呢?谢无尘没由来地想,与你来处有关的人都不在了,这三百年来,若是辰陵未曾被你当做心归之处,骤然出现的我又能让你交付多少?

  我何时能够弥补你所有的过往?

  但某位小师兄兀自陷在自己的沉眠中,并不准备回答他的自问。从齐郡往苍郡,哪怕是他们的脚程也要走将近五日,而白知秋足足睡了三日余。

  第四日,他们到达明湖时恰好是夜晚,满天星子摇落,一时间分不清天上人间。谢无尘带着白知秋下车在湖边坐了片刻,听他讲了段明湖的奇闻异事。

  不是关于他的过往,但哪怕是谢无尘知晓的故事,由白知秋讲起来,也有些别的意味。

  而当他们进入苍郡,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候了。

  苍郡人杂,有从江滁一带绕来的龙游商人,有从羌芜两州来的行商,甚至还有松州一带浑水摸鱼的牙婆。二人的马车混迹在各式各样的车驾中,三拐两绕就没了影。

  因为没有宵禁,这会正是热闹刚刚开始的时候。谢无尘坐在觼軜上,听各地的方言杂语混成喧闹的人声,敏锐地分辨出两道北越话。

  他听不懂北越的话,但能辨认出来。或许是苍山和浮山的隔绝塑造出了不同的环境,北越的话带着一种很奇怪的尖锐,像是严冬里呼啸过缝隙的寒风。

  北越拿下了北函关,只差一道浮州都营这一道防线便能长驱直入大周大境。只是十月时,北越尚未对浮州动手,而今或许仍是僵持状态。

  谢无尘不了解浮州,只听夕误提过,浮州州府姚连乐曾是京官,在宫变前夕自请外派去了浮州。他与谢家不对付,每年年关归京述职,都要将谢仁大贬特贬的不对付。

  除开这一点,姚连乐行事正直,家风清廉,换个昌平的时代,或许能有一番作为。

  愈往前走,人愈多。红楼上的姑娘们在大冬天里穿得花枝招展,彩绸绣球乱丢。酒楼客栈更是灯火通明,在摩肩擦踵的人群中密密麻麻得晃眼。行酒令和脂粉香一起弥散开,晕染出一种奢靡的醉生梦死。

  多年来,哪哪都嫌弃这块满是黄沙的穷地方,长不出粮食捞不着膏脂。而今,这里明面上是商道,暗里却无人能插手,很有土皇帝的意思。

  白知秋放下挑起的帘子,起身挨到车前,叩了下车壁:“顺着这条道走到头,便是苍郡商会了。我们还要往北函关走,在这留不久。趁还没到,你有想要的东西么?”

  谢无尘在白知秋清浅的话语声中转过眼,目光正从旁侧的珠宝铺子大敞的门内一掠而过。他在这个瞬间想起白知秋耳上的小洞。

  “没有。”谢无尘道。

  白知秋很轻地笑了下,倚着车壁,很轻地说:“‘万家灯火分明月,几处笙歌杂暖风’,万象天的集会热闹归热闹,少了几分烟火气。不过有人爱这红尘烟火,便有人爱高处不胜寒。下次来不知是何时,真不去瞧瞧?”

  “那我们明日赶路。”谢无尘道,“有一整夜给你玩。”

  白知秋掀帘出来,道:“你将我说得也太轻佻浪达了。”

  苍郡的楼起得高,一条街上连绵不绝,又是背风建的。冬日的冷风从屋顶上卷过去,一点不往下瞧,倒不是很冷。白知秋掀掉了斗篷的兜帽,抱着膝眯着眼,长发不甚听话地搭在脸侧,掩住了一部分眸光,瞧上去不能更无辜。

  这种时候,说他不懂这些风月,谢无尘不信。

  白知秋有文松月给的凭条,进商会还算顺利。刚进门,便有伙计迎上来,毕恭毕敬给谢无尘递上牌子,揖手奉承道:“来了商会,便是咱们苍郡的座上宾,伙计随您使唤,断没有怠慢的道理。您卖什么货,写在牌子上与人买卖便是。不过与您提个醒,要是头遭来,信不过,咱们也有给担保的掮客。欸,里边请——”

  苍郡商会走到如今,规模已经不容小觑。走进大堂的瞬间,谢无尘便被里面乌泱泱的人气呛了一头一脸。他掩着鼻咳了几声,才对白知秋道:“乌烟瘴气。”

  白知秋弯弯眼角,只道:“不习惯?”

  谢无尘多少也是名门大户的公子,又不爱去风月场里,哪能对这些脂粉烟草味习惯了。当即被熏得难受,别过头以手抵在鼻尖下,闷闷道:“我进去买药材。”

  “这么大地方,你分得清哪是哪?”

  谢无尘向堂内扫了一圈,不情不愿地给白知秋让了个位置。

  这大堂有四层,高处许都是些贵客,落了帘子,有侍奉的伙计和侍女进进出出。一楼就乱许多,来往的人吵吵嚷嚷,虚渺的白烟绕在头顶,几辈子没见过风似的。

  记了货的牌子分两份,其中一份挂在堂前的影壁上,供往来客商询价。

  谢无尘拿着那两块木牌子,要往影壁下的柜台走,被白知秋拦住了:“记什么记?我们带什么来了?”

  他们两个人,除了自己,确实什么都不剩。在齐郡勉强凑起来的药材,出发那日便被白知秋收拾好,放在乾坤囊里,用机关雀给文松月送过去了。

  “那不若……”白知秋睨着眼道,“将你记上去?”

  谢无尘:“……”

  “记你吧,比我值钱。”谢无尘沉默片刻,道。

  “依我看,你是想砸场子。”白知秋没跟他计较,走到影壁前,抬眸观看着密密麻麻的木牌。

  牌子上记的货属于哪一类,分得很清楚,颇有藏书阁选课的意思。可他们一路看过去,愣是没有找到药材有关的牌子。

  白知秋轻轻地“啧”了声,算不上不耐烦,但多少是有点不甚高兴。

  旁边的伙计立刻迎了上来。

  这地方鱼龙混杂,能在商会大堂里伺候的伙计都是会左右逢源,看人脸色的。这伙计上来先行了个礼,道:“客官有什么为难的?咱们这货只多不少,只好不差。您若是寻不着,小的来帮您找?”

  白知秋面色不变,自袖中掏出帕子,慢条斯理地开始擦拭自己的手指。伙计给他擦得心里又是犹疑又是打鼓,摸不明白面前的年轻人到底是想做什么。

  片刻后,白知秋擦完了,伸手示意谢无尘将帕子拿走。在手指相触的瞬间,传了一道音:“玉简。”

  谢无尘这下明白那块木牌子给他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的了。

  花纹落下的走势与笔锋与学宫的玉简有一定相似,而这种相似是不会出现在苍郡的——仙道院的笔锋走势跟的是河郡古字,商会建立时,河郡古字已经在人间绝迹。

  入齐郡前,白知秋恰巧提过,苍郡商会与学宫有些关系。

  “只多不少?”白知秋问,嗓音淡淡的,“商会是不做药材生意么?”

  伙计赔笑道:“客官是很久没来了罢?咱们这半年前便不走药材了,什么时候能走,小的也不大清楚。”

  白知秋点了下头:“是不走,还是不给我们走?”

  “这哪能,不走肯定是没有。要不您去上面坐坐,咱们把时鲜瓜果都上着,您慢慢选?”

  “不必了,你们这管事的在么?只说有人找。”

  “客官,您这……”伙计还要找借口,便被谢无尘拦住了。紧接着一只玉简递到了他面前,白衣公子站在人后面,拨转了一下手里的暖炉,眸光低垂,淡淡道:“辛苦。”

  手中玉简质地温润,粗略一眼便知不是凡品。伙计当两人来打秋风,虽然不明所以,还是奉着玉简走了。

  白知秋偏头:“走吧,下面是真的怪呛的。”

  作者有话说:

  “万家灯火分明月,几处笙歌杂暖风”出自王懋(mào)德的《元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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