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你们修仙的还玩这一套吗>第58章 旧恨

  等到午饭后不久, 风便小下来了。谢无尘拿着白知秋不知从哪找出来的线香,带男人去村后的墓地埋葬他的女儿。白知秋回到药堂,期间推拒了隔壁大娘送来的午饭, 又在堂前坐了会, 把文松月要的药材写好。

  两个人在村口汇合,离开村子时,已经入了夜。

  白知秋精神劲更不好了,面色比离开学宫时还要差。他靠在车壁上,用毯子把整个人都裹了起来, 外面还搭着斗篷。

  谢无尘收起正在算的阵盘, 伸手抵上白知秋额侧。

  冷得像冰。

  谢无尘一惊:“白师兄?”

  白知秋被他突然的动手动脚扰动,没睁眼睛,不情不愿开口:“做什么?”

  谢无尘扶住白知秋的肩膀, 沿着臂膀往下探, 问道:“是受伤了吗?”

  敢入他人识海, 自己自然要有受伤的准备。白知秋的来去都太温和, 护着谢无尘没让他受半点罪。

  仅凭这一趟在他人识海来去无忌的本事,就不至于被谢无尘一个入仙道不过数月的人伤到。可白知秋的状态,又一直不上不下很难说。

  腕心属于命门之一,探灵或是验伤的时候碰的多一些。即便如此,被妄然接触还是容易被主人所伤。谢无尘在手背处停了片刻, 才运起一抹灵转过去。

  白知秋没躲没抵抗, 安安分分任他探。等谢无尘撤开手,还补了一句:“探出什么了?”

  谢无尘:“……”

  什么都没有探到。

  这具身体空空的,除却身体里畅行无阻的经脉, 几乎与凡人别无二致。

  秦问声说, 白知秋不能运灵, 是因修炼出岔子伤了经脉。但他这一遭灵力在白知秋体内走下来,倒觉得白知秋这具身子好的不能再好了。

  仙道的“仙”,一修身,指的是脱开冷热饥寒。在凡人的说法里,叫长生不老,仙道院则称半仙。另一修是灵魄,以灵魄走通天路,进入仙京。从此便与世间无关,真正成仙。

  但修炼的时候,二者是不可分离的。灵魄凝灵力,灵力游走于经脉。最大的不同,只在于修灵魄所需的时间更久,更加磨人。

  白知秋体内的经脉完好无损,谢无尘又探不到他的灵魄,当即觉得不对。再往深处想,几乎觉得怕人了——白知秋还坐在这同他讲话,上哪灵魄离体去?

  有句话叫急则生乱,谢无尘结结实实给白知秋吓了一跳,恨不得翻来覆去把他彻彻底底看清楚。

  白知秋被这么一折腾,玩闹心思上来了。他如愿以偿旁观了谢无尘变脸的全过程,觉得好笑:“你怎么了?”

  没等谢无尘回答,冰凉的指尖就带着虚浮的暖意贴上了谢无尘探进毯子的那只手,还轻轻晃两下,撩人似的:“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这么点修为就去探别人灵魄的?”

  平日里,白知秋太放纵他,让谢无尘忘了探灵最重要的一点——自己的修为必须要在对方之上。不然,对方想要瞒点什么,来得太轻松了。

  谢无尘别开脸,不想理了,但搭在斗篷下的那只手却不听他的。于是片刻后,他乖乖认命,听话地熄了灯。

  黑暗降下来,薄薄一层。谢无尘侧耳听着车外风声,慢慢拢住白知秋的手,低声道:“睡吧。”

  白知秋“嗯”了声,窸窣寻个舒服的姿势。未几时,呼吸已经变得平缓安然。

  谢无尘垂眸,在黑暗中端详着他的轮廓,偶然地想起,他十四五岁的年纪里,夜里常惊醒。醒后,他便在黑暗中睁着眼,数着自己的心跳等天明。

  滴漏声,风声,还有很久很久才能传来一声的打更声。和浓沉的夜色共同织成了他的记忆。

  先生敏锐,不多问,白日里课业照常。到了晚上,他搬把椅子坐在床边。谢无尘半夜再醒,一转头就能看到床边人的轮廓。

  或许是知晓有人在守着他,惶惶不安的心思有了归处,夜晚自此没那么难熬。

  心思定下来,自然没了恼人的噩梦。

  他问过先生累不累,先生说,你愿意守着什么的时候,自然是不累的。

  谢无尘又问,费心竭力教引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先生说道,我要天下昌平,要黎民宁乐,要苍天朗朗,沉冤昭雪。

  谢无尘一骨碌翻身,鲤鱼打挺坐起,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或许是他震惊的样子不像作假,先生就笑,笑够了摁着他脑袋把他往被子里塞:说什么信什么,给你根棒槌你当针吗?

  停一停,先生又说,我不求你出将入相,学些诗书礼仪,不致贻笑大方便好。最多待你及冠,开宗立府后,时节时给我奉盏茶,足够了。

  那些是在偶尔之间,可以从犄角旮旯中窥见一二分浮光掠影,织成谢无尘寥寥的无光无彩的过去。

  不知此次往浮关阙,能否见到先生。学宫此番遇难,先生又是否愿意回到学宫。

  想着想着,谢无尘又没由来地有些发愁:先生回到学宫后,日后在碧云天上相见,他该怎么面对白知秋。

  毕竟白知秋教引了夕误。

  但是冲白知秋那张比自己大不了三四岁的脸,谢无尘断然喊不出“师祖”这样离谱的称呼。

  再想,他修行的法门又与先生不合,师徒缘分是不是仅剩一个称呼尚未可知,想太多纯粹给自己徒增苦恼。

  但这些还是拦不住谢无尘天马行空、没头没尾的想法,他没有从中得到任何靠谱结论,反而把自己想得困意上来了。

  等再睁眼,一夜将过。

  白知秋醒得早一点,正坐在旁边撑着头翻一本书。

  他好像生来自有一番安静宁和的架势,不算与世无争,却自然地超脱于万物之外。先生这一点怕是承自白知秋,在他们身边的时候,谢无尘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车内多了一只小几,上面一只阵盘,正在温水。

  袅袅的白雾升起来,没到车顶便消弭无踪。谢无尘抱着毯子,半阖着眸光,安安静静地看白知秋。

  不过没多久,他便看不下去了,三两下囫囵将毯子叠好,挑起帘向外看了眼。

  “没过五更,不到开城门时候。”白知秋开口,拿出两只小杯倒上水,一杯推给谢无尘,一杯拢到面前。

  他不急着喝,修长的手指虚虚搭在杯沿上,等着水凉,稀松道:“羌州原先是齐王的封地,而今的齐郡就是齐王府旧址。大周建国后,齐王作为功臣受封,来到羌州后又一路向北开阡陌,这才有了关州。”

  谢无尘吹了吹,抿下一口水,偏过头听白知秋说话:“齐王是开疆之王,一脉单承。后来顺安以谋逆罪论处,押解齐王入京,又一把火烧了齐王府,却漏了齐王世子。”

  史书上,谢无尘读过这段,仅仅记载了“罪已伏诛”四个字。

  但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既然给齐王定了罪,又为何能漏掉最重要的世子?

  谢无尘是不曾听闻齐王还有遗孤的,目光里止不住疑惑。

  白知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倦懒道:“这边有个规矩,不知你听过么。羌芜两州女子出嫁后,每年是要回娘家小住一月的。有些事情就是来的那么巧,那年齐王妃省亲时,将世子一道带回了娘家。”

  “芜州是景王封地,齐王妃是他的姑表姊妹。齐王妃得知消息后,一病不起。景王大怒,不肯交人。顺安自然不能再铲除景王,齐世子因此逃过一劫。齐王府被抄,羌州更名为端州,谁知……”

  谁知,端州反了。

  端州反叛,是大周一分为五的开始。

  “端州为何会反叛?”

  “大周建国时,封王八位,齐王拿到的是最荒最穷的地方,想拿掉他,自然也是最容易的。可是,羌州如此荒僻的地方,诸郡欣欣向荣,齐王自不是什么酒囊饭袋,一己之力也难做到如此程度。”

  谢无尘脑子里电光石火地闪过了什么:“齐王旧部,世子回到齐国了?”

  “对。”

  谢无尘却皱眉:“时间不对。”

  齐王府被抄是一百八十七年前的事情,二十三年后才有端州反叛。齐世子既然要当这人形虎符,也没必要整整等二十余年——

  那年,齐世子是黄口小儿,不是襁褓幼儿。

  而且端州反叛后,首先逼进的,就是芜州。双方对峙三年,攻破了景王府。

  齐国军队入城后,未曾动过城中百姓,却诛杀了景王,将其曝尸荒野,任凭秃鹫啄食。

  焚烧景王府的火在夏夜燥干的风中燃了三天三夜。

  世传齐王世子狠厉冷血,是养不熟的狼崽子,甚至不肯给曾经的恩人一张草席。

  “你怎么知道,那时的景王,还是景王呢?”

  “什么?”

  白知秋抿了口水润喉,平静道:“齐王妃二八年华嫁与齐王,去世时不过二十八岁,她的弟弟又有多大?盛年精壮暴毙,不生疑窦,才不对劲。”

  白知秋说的这句话,就是不曾记载在史书里的内容了。谢无尘对羌州芜州的详细历史了解不深。但他知道,此后不久,北方敦、边两州反叛。与此同时,妖师出世。

  顺安自顾不暇,自然无力管控各地封王,更无从镇压反叛。北越划北函关为界,南琅划天江为界。

  妖师挟持天子,扶植同党,北起北函关,南阻天江,西逼羌州。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雷霆手段,血腥地开启了长达七十多年的靖德中兴。

  直到二十年前,北越趁大周内乱,趁机挥军南下,市贸三城贸易终止。将军谢仁一举攻破边山都营,在大周史书上写下一笔不世之功。

  “齐世子……”谢无尘正要开口,便听一声钟鼓遥遥敲响,层层荡开。

  “唔。”白知秋也不讲了,“走吧,先进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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