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你们修仙的还玩这一套吗>第57章 灵识

  病情严重的病人都安置在祠堂内, 里面专门烧了炉火,很是暖和。

  白知秋走进去的时候,文松月已经看过了好几个突然病重的人, 站在避开人群的地方, 皱着眉写方子。

  写废的被揉成了团,扔进炭盆里。于是那火“噗嗤”一下窜起来,很快消失。

  白知秋一身素衣,白巾掩面,站在昏暗的祠堂内, 很是明显。但是直到他站到文松月面前, 她才抬头看了他一眼:“白师兄。”

  “嗯。”白知秋点了下头,向周围看去,“这一道难走。医道苦难, 入医阁时, 每个人都会告知于你。”

  “我知道。”文松月低低道, 笔触没停, “我不后悔。”

  白知秋笑了下。

  “初到此地时,没几个人情愿信我。”文松月向祠堂角落扫过一眼,那里的长明灯只剩下一盏了。密密麻麻的长生牌位被移到了那里,掩藏在灯火后面,根本看不清。

  神鬼不言, 他们坐在高处, 俯视着人间的一切,不会评判,不予质疑。

  文松月却蓦然感到一种难言的安宁。

  或许, 她天生就该走这一道。

  机缘么, 说白了, 不过是巧合。这天底下的每一日,生生死死的人那么多,来来去去如风卷,流云不动,连痕迹都没有。许多事情,既然已经出现了,到了自己面前,便也没必要躲避,更没必要否认或思考。

  去做就是了,反正想来想去,未必想得明白。

  人活一生,没必要追求事事都清楚。

  “老族长愿意信我,只是……”文松月揉着眉心,喘了口气,“这一次病发来的蹊跷。”

  白知秋示意她继续说。

  “来得太凶猛了,我在想该换什么药。”文松月给他指了安置在一边的一个人,“白师兄是要查血疫吗?”

  白知秋只是道:“你开的方子带了吗?”

  “没带。”文松月反应极快,飞快地背了一串药名。白知秋听完点了下头,便向文松月指的方向走去。

  “白师兄?”

  “无碍。”白知秋轻飘飘道,在走动途中已经挽起流云似的袖口。他在床边半俯下身,手指拨开了男子盖到脖颈的被衾。

  男子脸上成片成团地爬着疹子,在不甚明亮的灯火下,几乎呈现一种紫黑色。脖颈浮肿,好像在水中泡了一天一夜,跟脸呈现出一种诡异而可怕的不协调。

  疹子爬到了男人眼睛上,让他用尽全力也只能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喉咙里不时透出“嗬嗬”地喘气声,白知秋问了句话,发现他已经有些难以出声了。

  白知秋垂下眸子,捞出男子的手,隔着帕子安静号脉。

  片刻后,白知秋收回手,挽起男子袖口,看了一眼就放了回去。

  袖子被血浸得犯潮,散发着铁腥气。手臂上的皮肤脱落大半,露出鲜红的肉。伤口边缘的皮肤却一片青紫。

  白知秋不动声色地走到了下一个人面前。

  这屋子里的味道不大好闻,药味、血味混到一起,变成一种泛着腥气的苦。他把自己手腕贴在鼻下很轻地嗅了下,抿了抿唇。

  白知秋只看了三个人,便折身往回走。

  不是血疫。

  那是在三界隔绝之前就有的恶咒,白知秋对它了解很深。从病患的外象看来,并非是他所知的。

  走到文松月身边不过几步,没什么时间给白知秋思考更多的担心。他在走动间顺手把帕子丢进了火盆中,站到文松月身边看了一眼:“按照你的方子,加大药量,再加一味天胡荽和兰香草。”

  “但是这一味。”文松月手指一点,“会影响天胡荽的药性。”

  白知秋眯起眸,略沉吟了片刻:“这一味代替的是原方中哪一味?”

  文松月恍然,飞快地改了方子,就要往出走。

  “稍等。”白知秋道,“我去北函关,晚些风停便走。”

  “这么快?”文松月有点意外,但转念一想,白知秋会来到这里,不过是因为巧合下遇到了外出买药的村民,过来探查消息。

  现在消息探查完了,他要走很正常。

  “好。”文松月一应,又犹犹豫豫开口,“白师兄,有件事……”

  白知秋微微偏过眼。

  “齐郡的状况我们不知。你若是从中苍沙洲走,经过时,能否给我们带些药材?我……”

  白知秋不明所以地笑了下。

  文松月被他这一笑笑得乱了方寸,下意识就低下了头。

  白知秋在普通弟子的眼中,不是温和的。他流于一举一动的温和是带着几乎与生俱来的距离和冰冷的。平日里,他们可以平起平坐地与他交谈,但这都是出于长辈身份,该给予后辈的礼节。

  “我知学宫不插手人间事。白师兄此番前来,同样不准备出手。但我所求的,并不是学宫。”不过片刻,文松月仰起头,倔强道,“白师兄既然讲自己是江湖游医,又讲是我的同门,慈悲之心合该与我无二。灾祸在前,我为何求不得自己的师兄?”

  白知秋深深地望着她。

  斗篷镶了毛边的兜帽披在肩后,逆着灯火,绒毛和发丝上像是镀了层金边。他的面上尽是漠然,眼睛却愈发地看不清。

  过了好久,白知秋最终移开了目光:“去吧。”

  文松月一躬到底,跑出去了。

  齐郡生了疫病,这么一个小地方,自然没人会保他们。文松月将他们困在这里,阻遏住了疫病的蔓延,也可能将他们送上穷途末路。

  对他们来说,而今入城麻烦,买药更麻烦,更何况要运出来——白知秋虽然不能运灵,但他货真价实地活了上百年,还是明信最疼的小弟子。若说他手里没点奇技淫巧,讲给鬼鬼都能笑上半日。

  文松月想用他出自仙道院的本事,却要冠上医阁的名义。

  这种偷换概念的招,居然有一日也能给自己撞上。白知秋暗想,旋即觉得有点好笑,不知道是想笑自己大河里翻船,还是想笑自己门下弟子长成,居然敢给他下绊子了。

  白知秋又想起了袖中那只医铃。

  那不是他的东西,是师父离开后,他在整理师父的乾坤囊时翻出来的。他伊始想不出杨雨怎么会留着这么一件东西,直到看到铜环上刻的一个“花”字。

  “花”是扶楹仙师入仙门前的姓。

  早年仙门的修行求清净,偶尔会有人间出身的弟子去掉自己的姓氏,杨雨就是这样的。这只铜环若是扶楹仙师的遗物,白知秋于情于理都该予以保管。

  倒是不曾想今日坑到了自己头上。

  祠堂外的风雪小了两分,谢无尘带着那个男人坐在背风处,给他掐了张符,免得他受不住寒生病。

  白知秋到的时候,他刚给男人换上一张新符。

  男人对自己背上附着的黄纸符一无所觉,始终是副木然呆滞的模样。

  谢无尘起身,白知秋却冲他点了下头,然后引他到旁边,低声道:“帮个忙。”

  “何事?”谢无尘问。

  “将灵识散出去,识海给我,能做到吗?”

  谢无尘:“……”

  他觉得白知秋消失了一小会,就开始无理取闹了。

  灵魄藏于识海,灵识与识海相连。识海震荡有多危险白知秋比他清楚,甚至昨日还在担心他灵识受伤。结果今天一转眼,就开始提过分的要求了。

  灵识散出去的时候,太容易被趁虚而入,所以识海必定是严防死守的。

  白知秋微微偏头,目光从微垂的眼尾扫出来,温和至极,姿态却是摆明了的不容拒绝。

  “怎么做?”

  “闭眼。”白知秋上前一步,抬手就在他眼睛上遮了一下。

  他的手落下来的时候,谢无尘不由得就闭住了眼。霜寒的风带着药香和一点血味扫过鼻尖,怪怪的。

  “凝神。”白知秋又说。

  睁眼的时候不觉,闭上眼,两个人之间拉得很近的距离几乎带上了攻击性。虽然他们有过更接近的时候,但此时失去视觉,其他的感官骤然间不受控地敏锐起来。于是谢无尘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因为过近的距离,几乎能感觉到白知秋开口时候细微的气息。

  他心头忽而动了动,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下一刹,他是真的僵住了。

  白知秋的手指落在眉心,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无尽的寒凉感就顺着手指,涌入了识海。

  谢无尘无意识地抬了下手,银芒一闪,昭至已经握在手中。

  手举到一半,又被自己硬生生压下去。白知秋察觉了他的不适,空余的那只手缓缓地顺着他的小臂捋下去,扣住了手腕。

  修长的手指顺势就包住了他收紧的手。

  属于他人的灵识探入识海的时候,谢无尘整个人都是紧绷的。但是当他知道这个人是白知秋的时候,他又不可避免地松懈下去。

  手被扣住时,谢无尘炸起的满身防备尽数卸去了。

  要开命门吗……

  谢无尘没由来地想。

  识海已经是最重要的命门了,谢无尘心念一动,没来得及问,就听到了白知秋的回答,直接响在识海里:“不必。”

  白知秋的手是冷的,灵识也是冷的。那道灵识太过强大且无可拒绝,在它侵入识海时,谢无尘觉得自己就像是茫茫大海上的一叶小舟,根本无从抗拒。

  是一种近乎于俯视的威压。

  但白知秋给他的感觉是温和的,冷却不寒,温温柔柔地护佑着他散出去的灵识,将周遭一切纳入脑海之中。

  谢无尘入仙道之后,曾无数次地散过灵识,却从未有过这一次这般干净且纯粹。灵识顺着他的意念,无尽地蔓延出去。他能感受到祠堂中每一个因为病痛挣扎的人,能感受到在风雪中一片静谧的村庄,甚至能感受到每一片雪在空中划过的轨迹……

  白知秋引导着他进一步凝神,所有的外物在他识海里褪去,于是谢无尘又“看”见了,他所感知到的“人”,变成了虚虚的影,有的实,有的虚。

  在另一边蜷缩着的男人只剩了一个动作,他怀里的小姑娘,谢无尘看不见了。

  白知秋也看不见了。

  谢无尘心里翛然一空,随之识海一震。白知秋的灵识在这个瞬间松了一刹,又一次包裹下来。

  “跟我来。”他听见白知秋说。

  他像是一个被人护在怀中的孩子,头一遭被人引着,用一种不同的视角去看世界。这种感觉很奇妙,路边一草一木与他相合,他便能看到它们褪去表象后的枯荣兴落。

  白知秋给了他极大的耐心,带着他细细地走过了这座村庄中的每一寸土地,才缓缓从识海中撤出。

  谢无尘突然有点想挽留。

  他抬了下手指,反扣上白知秋手腕。

  白知秋很明显地顿了下,将要撤出的灵识在眉心一转。谢无尘只觉有什么在识海中不轻不重地一拨,然后随着一抹细细的寒意重新探回来,白知秋彻底撤开。

  那丝寒意并未随着白知秋的离开而褪去,反而又在识海中游走了一周,逐渐消弭干净。

  昨日因为破阵和黑影略有难受的识海,此时一片清明。

  谢无尘一抬眸,便撞进了白知秋平淡温和的眼睛里。

  “你在找什么?”

  白知秋没直接回答他,而是微微偏头,点了点自己眉心:“留别人的灵识在自己识海中,是什么道理?”

  谢无尘抿了下唇。

  或许是他平时总一副板正样,此刻一个小动作竟然有了点谴责的味道。

  白知秋一下子就看懂了:是你自己要借的。

  他这句本来是警示,被谢无尘一个神情搞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低垂下眼,带点无奈:“无论是谁,以后不行。”

  作者有话说:

  最近做所有事的状态都很不对,写文也完全写不出来,一万多字未必留得下三千。不过下周稍微清闲了,尽量恢复节奏。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