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你们修仙的还玩这一套吗>第31章 灯流

  秋日常连雨, 一日比一日冷。雨声哗啦不止,谢无尘放下手中心法,向外投了一眼。

  白知秋披上了氅衣, 长身玉立, 在廊下朦胧的灯火昏光中仰着眸,一手握伞,一手捻着手中丝线。

  “天黑了,小师兄要去哪?”

  白知秋没回头,良久, 他问道:“不读心法了?”

  谢无尘坐在支起的窗棂后, 目光凝落在白知秋身上。不知为何,他弯了下眼,露出一个有些明朗的笑, “嗯”了声。

  从宽大的袖袍口露出的只有苍白修长的手指, 像没打磨过的白玉, 没有生气。脸色也没好哪去, 只有眼中落了一层浅淡的光。

  白知秋在谢无尘笑的时候转眸看了过来,于是灯火暖光在他眼中化去,却没化去身上的温和感。

  谢无尘摩挲了下手中玉简。

  他开始修习仙道,不多时已能感应识海。秦问声便教给他的一个小术法,将书本内容刻录入玉简中, 凝神便可阅读。

  但他将玉简放下了。

  “算了。”白知秋轻叹, “跟我出去走走么?”

  谢无尘收起玉简,没问去哪,本本分分地给白知秋撑伞。白知秋从廊下摘下一只灯笼, 领他从正院出了门, 没按着下碧云天的路走, 而是转了个方向。

  长路无光,只有白知秋手中拎的一只灯。整条路便被这仅能照亮脚下的光芒笼出一种私密感。越往前走,谢无尘越觉得寂然,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与呼吸。

  于是他转眼去看白知秋手中的灯笼。

  那灯笼比常见的规格小些,更接近花灯。灯笼上有手绘的云月图,简单素雅。

  灯笼没有让他瞧很久,二人便折到了一道大理石长廊上。

  长廊倚崖而建,往前再走数十步,便能到终点凌空而落的大理石台。

  走上长廊后,少了树林的遮挡,路没有那么昏暗了。往前已能望见很远处一片如霞的光,像藏在天地一隅中的落日。愈是往前,愈是壮丽。

  直至尽头,彻底离开树林,眼前一切终于豁然展开。

  好似观摩一场日出,不再是平日那般被动与太阳相见,而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向它,带来的震撼与感受全然不同。

  灯流未出群山,已如浪涛一般,随着夜雨,散入苍穹,最是盛极。

  这一方地势落得太巧妙了。

  它正对着碧云天,从这里望去,整个万象天上笼罩的云雾也在此刻恍如不存。人影接踵而过,是在光街中流动的灯火。

  此刻所见盛景不似人间,亦不似仙穹。那灯火宛如长龙烈日,吞没在蓬丘之中,清净之地中托举起一方红尘。

  人说,天上有白玉京,白玉京中有仙人。

  仙人却在此刻穿风过雨,临光而立。

  白知秋伸手,拢入掌心的不只有雨丝,还有这隐于无人所知之地的红尘烟火。

  烟火自夜雨中升起,坠于钟情于它的人手中。

  谢无尘眼中盈满了光。

  ***

  这雨拿了架子,赖住不肯走了。

  整个枫林在秋雨中罩了纱,又起了雾,濛濛的。

  余寅挑了帘,对着雨雾琢磨道:“小师兄这是被关在垂云翠榭了?不能吧?”

  换来的回答是秦问声敲在他脑壳上的一扇子:“小师兄的伞从不离身。”

  “可他干出什么都不稀奇啊。”余寅缩缩脖子,退回来了。

  周临风坐在一边闭目养神,闻言微微睁开了一只眼。他手上的符箓转了一圈,在有些暗的厅中绽出一道火光。

  有风从竹帘后透来,带着潮湿的寒意。

  红泥小炉咕噜咕噜滚着水响,衬得周围一片静谧,于是水汽所带的暖意也在空气里散开。

  秋天就是不讲道理,昨日还热得人想抱着冰盆睡觉,一场雨浇下来,就冷得人要披衣。余寅被凉风一吹,一个喷嚏招呼了出来。

  纵然他遮地快,带起的风还是掀动了桌角压的符箓。

  “当心着凉。”明信开口,“去后屋拿两件外袍吧。”

  他们都是仙道院出身,半仙之身,当然不会因为骤然的冷热生病。“当心着凉”四个字落在余寅耳朵里,就是个没什么意味可有可无的关心。

  所以“两件外袍”只能是给某两个人准备的。

  余寅拖长调子“昂”一声,差点又被秦问声敲脑袋,干脆了当地从椅子上跳起来跑了。

  按理说,白知秋同样是仙道院出身,哪怕是后来不能运灵了,半仙之身没废,就不至于又怕冷又怕热的。

  但据秦问声说,白知秋伊始是不怕的,但修行出了岔子后便不好了,直到现在,都体弱难养。

  余寅思来想去多少次,得出来的结论只有一个:矜贵难伺候。

  也不知没上学宫时,在人间是什么出身。

  亏得明信能忍。

  余寅碎碎念吐槽着,再回到厅内,谢无尘并白知秋已经回来了。

  白知秋常带在身上的油纸伞被他擦干了水,收在一边。秦问声给谢无尘递了茶,看人抿了几口暖身,才接着去温她的小火炉。

  “去哪了?”明信盯着白知秋将衣服披上,才开口问了句。

  白知秋这两日脸色不好,不只是因为他神色恹恹。他的面容平日里便是无甚血色的苍白,整个人显得清瘦至极。此刻没了淡然的神色,罩着宽袍窝在椅子里,手中的茶水被他捧地像暖手炉,终于透出一种憔悴而弱不胜衣之感。

  但他的声音依旧沉静如水,开口时像拂过的微风。白知秋将杯口凑到了唇下,嗅着那点热意,开口:“去看花呢。”

  “映花潭那边?你去那里做什么?”秦问声终于不为难那红泥小炉了,干脆地翻了桌上的茶杯,给其他几人一人斟下一杯。

  袅袅茶香散开,熏得人身心妥帖。

  白知秋没开口的意思,谢无尘便替他解释道:“是回来路上一朵花,白师兄停了漏刻。”

  准确来说,并不是一朵花。

  只是一棵凑巧遗落在路边的药草种子。

  药阁分为医阁和丹阁后,医阁开了单独的药园。

  药园的选址在碧云天上,离枫院并不是特别远。过了枫院,向南转过一个弯,走上一刻钟,便能到。

  他们没走去药园那里,在半路绕了一个弯。

  青石长路边,孤零零一株药草,擎举一颗同样孤零零的半开花骨朵,在瑟瑟秋雨中,被打的可怜。

  白知秋停了步,微歪了一下手腕,于是油纸伞刚巧为这株药草遮住了雨。

  落雨依旧飒飒。

  风雨声中,白知秋不轻不淡开了口:“倒是不想它能开花。”

  谢无尘从他颊侧收回目光:“为何?”

  白知秋垂着眸子,静静地看着那朵花,静默片刻,道:“难养啊……药园都没养活几株,这棵居然开花了。”

  说着,白知秋抬起伞,仰头向昏沉的天穹望去,轻声叹了口气:“走吧。”

  很奇怪,他明明是专门绕路来这边的,见到这株药草后却什么都没做,瞧了一眼便要离开。

  风一刮,药草无堪重负地弯下去,再稍稍加一点力,怕是就能折掉。

  “不送去医阁么?”

  “不送。”白知秋脚步没停,“它既然长在了这,就慢慢长着吧。”

  许多事情由白知秋做来就会带着随心所欲的意味,完全找不到一个理由。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完全看不透。

  茶盏熏出了暖意,也熏出了血色。白知秋眼尾被水汽氲红,瞧上去人更懒了。他倦倦地打个哈欠,回答明信的问题,不急不慢地:“这场雨下完,哪还有花。”

  明信显然觉得他又进入不讲理的阶段了,余寅却先一步反驳:“别的不说,大师姐院子里肯定种了菊花。九月菊嘛,何况入了冬月还有梅花。”

  说完,余寅又朝谢无尘凑过来:“小师弟知道么?映花潭往东有一片梅林,白梅红梅皆有,比四时苑那边的还漂亮。等再过两月开花了,让小师兄带你去瞧。”

  谢无尘自打入学宫,没去过什么地方。同白知秋宿在一处时,白知秋要忙自己的事情,难得能顾及到他。待到上了碧云天,他又要修习仙道。每日除了中午休息和白知秋的课程,便是在书房内,或是找秦问声周临风问些疑惑。具体哪里好玩,他的了解目前还限制于入学宫时拿的小册子。

  “那块地方,比冬苑的梅林大许多,林子深处还有块石丘,可以去瞧瞧。”白知秋开口,他喝完了杯中茶水,手指摩挲着茶杯,“余师弟在那里偷藏过掌门的酒。从映花潭过去,第一条岔路向右走,在一棵歪脖红梅树下,好找得很。”

  余寅哪想到白知秋揭短揭地这么快,当即没了话。

  秦问声刚换了壶茶叶,闻言也笑开:“小师兄不曾藏酒?”

  “藏过啊。”白知秋笑了,“你们又找不到。”

  秦问声跟着歇了气。

  白知秋笑得温柔,恍惚间身上的病气也一扫而光。他温和地垂着眸子,手中握着青瓷杯盏,衬得指节修长如玉,也衬得指根丝线略微碍眼。谢无尘与他离得近,似乎看见白知秋垂眸敛目绽了一个笑,带着不为人知的苦涩。

  但这个神情不给他人捕捉的机会便收起了。于是,那瞬间更像是谢无尘的一个错觉。

  谢无尘也是这个瞬间,恍然觉得,他好似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入了一场不知未来的局。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