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乘风>第4章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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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陀蜚夫人一行因着吉祥的原因,又多住了些日子,态度也一改之前的淡漠客套,有了些许亲近,甚至主动提起借出羽衣之事。

  吉祥的大师兄起初觉得奇怪,却也不好细究原因,只等着后话。果然,不多一会儿,陀蜚夫人放下茶盏,语气淡淡的提出来一桩喜事。大师兄吃了一惊,不知道吉祥怎与莱山的人起了联系。陀蜚夫人漠然用指尖抹去印在杯沿的胭脂,缓缓笑道:“孩子们自己合了眼,我这做长辈的欢喜都来不及,怎舍得阻拦,还是让有情人终成眷属才好。罗罗虽出自莱山,可我看着她长大,样貌脾性没一样不好的,不至于委屈了令师弟。尊驾切不可以门第取人,做那痴愚的恶人。”

  大师兄不好当面推脱,又巴望着她能借出羽衣,只好含糊道:“师弟的事,我做不了主,还须得禀明师父。不过既然夫人说是好姻缘,在下从中撮合便是。只是那羽衣……,羽衣关系着师父生死。若他老人家有个好歹,谷中便轻易办不得喜事。此事须得在师父历劫之后才好议。”

  陀蜚夫人何等的老道,此话一出,大师兄那点算计便心明肚亮。她也不急,只轻轻一笑。莱山素有恶名,月隐谷不愿结亲也在意料之中。可她握了天大一个好处,哪肯轻易交付,仅仅是凭送还鹤羽那小孩子是远远不够的。

  大师兄斟茶:“夫人以为如何?”

  陀蜚夫人缓缓道:“是这个道理,婚事自然是等谷主安然无恙了再亲自主持,在这之前先订个婚即可,孩子们也好安心。”

  ……

  吉祥那些日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敢去谷里,只在自己这两间屋里来回的折腾。小蛮看着害怕,小蛮不敢说话。

  大师兄来看吉祥,桌边坐下,小蛮默默沏了茶上来。吉祥噘嘴拉着大师兄,眼泪汪汪。

  大师兄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慰:“不必着急。那莱山,谁不晓得全是吃人的妖怪,他们还想要招赘婿上门,哪来的底气。便是你愿意了,我月隐谷也丢不起这个脸。”

  好一吓!吉祥拉着大师兄的手攥得更紧了,指尖掐进皮肉里去,像濒死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

  大师兄忍痛掰开他手道:“你说说,那封信是怎么一回事?”

  吉祥垂了头,小蛮悄悄地退出去。

  吉祥分辨:“我,我,我也不是给她的,不知怎地……。”

  大师兄若有所思:“那便是阴差阳错了。此事难办,给都给了,白纸黑字,我们也不好抵赖……。”

  吉祥心中一紧。

  大师兄又道:“我看这样,那罗罗也不像凶恶之辈,与你年貌勉强算是相当,婚后就让她住到谷里来,大伙儿都照看着,谅她也不敢吃了你。”

  吉祥眼泪哗哗的流下来。

  大师兄实在不忍看,起身捻着衣襟心虚笑道:“便这样定了罢,放心,有师兄弟们在,绝不教你吃亏。”

  大师兄硬着头皮出了门,却猛的的被小蛮抱住大腿,一阵摇晃。那孩子被吉祥惯坏了,一向就不怎么知礼,此时更是毫无规矩,只顾大喊大叫:“大师伯!大师伯!吉祥才不要娶那个恶婆娘,是我送错了信,吉祥要的是蕊雪!”

  大师兄抖抖腿,抖不掉,因此生气道:“你这孩子,怎对尊长大呼小叫,你师父的名讳也是你叫得的?你真当我糊涂么?我早就问过,那白蕊雪是订过亲的,便是你师父喜欢,我月隐谷也不能做那巧取豪夺之事。还是将这里打扫打扫,那罗罗央了我好久,要来瞧你师父,这事定下来,我便找不到理由再拦,等着迎你的师娘罢。”

  小蛮大叫:“谁说她是我师娘了!我师父不认,我便不认!任谁来我也打她出去!”

  可到了罗罗来,才晓得小蛮哪是她对手。

  罗罗笑吟吟的,伸脚踢开了小蛮,一阵风似的进了洞。环顾四周打量,是有些简陋,可也不要紧,“我这便传书回去,教人送些东西来。”

  吉祥哪敢动弹。

  罗罗看了外边又看里边,笑道:“我陪嫁多,恐放不下,着人再挖个房间出来罢,比这个再大些,再宽敞些。这里么……”她指指两间屋子交界处,“这里须得添扇门,夫妻之间做些私密事,莫污了小孩子眼睛。”

  这时小蛮也揉着屁股进来了。罗罗依旧是笑吟吟,拉过小蛮来,从袖中取出一只金锁给孩子挂上,“师娘身边没什么好东西,先送你样见面礼,今后再好好谢你。”

  小蛮扯了那金锁,掼在地上,使劲踩:“谁稀罕!你快些出去!”

  罗罗脸色忽变,“小孩子怎没大没小!我与你师父有话要说,出去罢。”

  那罗罗虽是长得美艳,可眉眼都锋利,面相就难免凶恶。这一变脸更是如夜叉般,目光比刀子还扎人,纵是恶鬼也得抖三抖。小蛮一吓,又觉得身上受了一股力,不知怎么就到了洞外,想要再进只觉得洞口有什么东西阻拦着,再也撞不进去。

  罗罗回过脸,温柔笑向吉祥道:“那晚担心你伤了,话也没说两句便送你回来了,遗憾得很。如今你我共处一室,又无他人打扰,不必拘什么礼法,也说些体己话罢。”

  吉祥侧身避开她注视,心惊胆战,结结巴巴:“你,你,你怎么总是笑,瘆人得很!”

  罗罗一脸娇媚:“我天生自带些凶相,怕吓着你。再则,我见了你便欢喜,自然爱笑。”

  吉祥却愁眉苦眼,脚步哆嗦着往后退。洞外小蛮叫得焦急,他一声一声听在耳中,更加的心慌意乱起来。

  罗罗款款走近,解了外穿的衫子,露出玉藕一般的手臂。吉祥已是退无可退,背靠住洞壁,闭眼道:“你,你,你想干什么?”

  罗罗轻柔的笑,低声道:“都说你肤白,我想与你比一比。”

  ……

  待到罗罗出来,小蛮顾不上别的,连冲带撞的扑进去。只见吉祥衣衫不整伏在床上哭。

  小蛮坐在边上,心颤颤的,想碰又不敢碰,只好胡乱替吉祥扯了扯衣裳,勉强盖住。他心里边乱得很,吉祥在他眼皮子下受了欺负,自己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恨只恨自己学艺不精,连为吉祥拼命的机会也没有。一边想一边懊悔,不觉落泪:“吉祥,你说,要怎样才能快快的学会本事,我再不要她欺负你了。”

  吉祥只是哭,可委屈,抽抽搭搭:“她要跟我比白,输了却又翻脸,哪有这样不讲道理的人!”

  小蛮眼中泪水蓦地停住,睁大眼问:“你输她什么了?”

  吉祥委屈道:“哪是我输,明明是她输了!说好的她输了便不许再来找我,可她转眼便不认账了,说只以三天为限。”

  小蛮破涕为笑:“原来是这个。”

  吉祥没好气道:“她还凶我!你没见她凶起来有多么吓人!”

  小蛮笑得乐不可支。

  吉祥这才突然想起来面子,想起来做师父的尊严,想起来不该在徒儿面前丢了脸。收了哭,虎起脸,整理好仪容,沉声道:“如今你晓得自己没用了,若早知道有今日,可还会三心二意的练功?”

  小蛮低头道:“我知道啦,今后定会好好用功。”

  吉祥想起也苦恼:“你连炼气也不成,可要怎么办才好?”

  小蛮道:“我不怕苦,太师父怎样教你的,便让我也怎样练罢。”

  ……

  有些事,人在当下并不在意,事后却止不住一遍一遍的去回想。小蛮躺在床上,身子如棉花一般,像是漂浮在黑暗的虚空里。周围没有一丝光,他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睡了,是停留在现实还是早已经跌进梦境。黑暗像起伏的浪一般袭来,托着他裹着他融着他,他快要成为黑暗的一部分了。于是他胆敢去想,胆敢想起来白天的一切,那些不曾细细品味的瞬间。

  他在乡间的时候曾偷瞧过男女的交合,男子孔武有力的臂膀和女子娇嫩细腻的肌肤,远远的,被掩映在树下的荒草地里。那时的他嗤之以鼻,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值得眷恋之处,哪怕村里的粗蛮的汉子们喻之为极乐。他的极乐那时还停留在温饱上,只要衣食无忧,天塌下来也不怕。

  可今日,他的指尖曾不经意间触过一片肌肤,当时尚无察觉,隔着一个白天的距离,那迟迟未到的颤栗在深夜突然袭击了他。他一会儿将自己伸展开,一会儿又将自己蜷起来,仿佛被困在一个蛛网的中心,怎么也摆不脱那个瞬间。

  心焦口渴。

  ……

  吉祥是在一日一夜后才发现小蛮不见了。这孩子只要不约束着,一不小心便没影儿了,吉祥一边懊悔没有及时恢复结界,一边却也并没有太过在意。照着以往的经验,多半是去了山下那些村子附近,玩够了也就回来了。

  可他后来想起上一次的险境,又着急起来,立时下山去找。前后山找遍了,几处有人烟的地方都没见影子,这个季节到处都是冰雪,连海子都上了冻,哪有什么好玩的。

  海子……,他突然想起来什么。

  果然,还未到便看见孩子的身影,裸身浸在水里,上半身抱着块浮冰,灰蒙蒙的毫无生机,已经和冰冻到一起了。

  吉祥脑中撕天裂地一个霹雳,全身都打着颤,头重脚轻地跑过去扑在冰面上,抱着小蛮放声大哭。

  ……

  小蛮悠悠一丝游魂俯视着下方的自己,毫无感情,亦无喜恶。来也好,去也好,生命于他来说无足轻重,只因那副躯壳太过冰冷,他不愿意回去。

  此时的他,既非孩童,也非成人,只是一个魂,在高处袖手看着。摇头,是对吉祥的回应,他还知道那是在叫自己。活得有些辛苦,忐忑度日,人间不值得留恋。走了罢,走了罢,他想,看看下一世又是如何,从头再来过。

  他慢悠悠往外飘,也不知道地府在何方,大约是山太高天太冷,连鬼差也懒得到这雪峰上来索魂。做鬼着实有趣,往日需得一步一个脚印的丈量,如今一阵风便飘出老远一段。

  然而有比他飞得更高的,仿佛是一只羽色鲜亮的大鸟,遮天蔽日,贴着他的头皮飞上山了。他回头看,依旧是在袖子里对插着双手,满腹的疑惑。这山上终年积雪,一片寂静,何时有鸟了?

  意念一动,他便轻飘飘跟着那只鸟又上了山。到吉祥的洞口前,那只鸟落下来,沾地便化成一名女子,衣裳红得鲜艳。

  他觉得似曾相识,却又总想不起来,便转到她正面去看。这一看,吓了好一跳!仿似当头挨了一棒,整个人跌下来,极速的坠落,掉进一个黑咕隆咚的虚空里。

  胸闷气短,全身都难受,他“哎哟”一声叫出来。

  只听得吉祥在耳边喜极而泣:“好了好了,醒过来便好了,也不枉我这几颗丹药。”

  他迷糊睁眼,见吉祥就在眼前,腹中有股暖气缓缓上升,四肢百骸都舒展了。他忽的觉得委屈,抱住吉祥哇哇的哭出来,“吉祥!吉祥!我没用!我找不到我的丹田!我是个没用的人!我给你丢脸了!”

  吉祥听得一愣,继而自责,抱住孩子温柔道:“找不找得到又有什么关系呢?或许,它睡着了吧,总有一天会醒的。”

  小蛮泣不成声,“吉祥,它大概是个荒漠,什么也生不出来,我没有办法了。”

  吉祥心思乱得很,但小蛮活转来便是好事,什么都顾不得了,“不练了不练了,你便什么不会也是我徒儿。”

  小蛮高兴:“当真么?”

  吉祥使劲点头:“当真当真!”又道:“大不了你我就在这雪峰之上,哪儿也不去,旁人便没机会笑话我们了。”

  小蛮也使劲点头:“就是就是!我们哪儿也不去,我陪着你。”

  忽听洞外一声娇笑:“谁说就只有你们两个了,怎把我忘了呢?”

  师徒二人一齐望向洞口。

  只见罗罗袅袅走进来,到小蛮床边也坐下,身子挨着吉祥,语音温柔:“听说你生病,我特意去寻了老山参来,待会儿熬参汤给你喝。”

  肩膀碰一碰吉祥:“是千年的老参,强身补气最有功效,你也跟着喝些。”

  又看回小蛮:“醒了就好,醒了,便可以叫师娘了。”

  小蛮往吉祥怀里躲了躲,又想到吉祥也怕她,便钻出来挺胸想要恶声恶气地骂。可转念一想又不能骂,不得不顾虑到吉祥,自己打也打不过,闯了祸还得吉祥来收拾。犹豫间,只见吉祥低着头,仿佛对这话不置可否。

  他着急了:“吉祥!”

  吉祥烧红了耳根不敢看人,结结巴巴道:“她,她让你叫,你,你便叫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