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认错白月光是要火葬场的>第41章 【重写】

  ◎不要堕魔(有一丢丢虐)◎

  被谢砚之握在手中的剑名唤无念, 正是容郁当年所赠的那柄。

  五日前,他手持无念在试剑大会上一举夺魁,成为修仙界史上最年轻的剑尊, 谢砚之这三个字响彻六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他手中所握的这柄剑无念,与“谢砚之”三个字相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地开辟之初, 共流传下三柄凶剑, 无我、无妄、无念。

  其中, 无念乃三凶剑中最臭名昭著的一把。

  传闻它能惑人心智, 历届剑主无一不疯魔, 最终落得个众叛亲离、死无全尸的凄惨下场。

  只是, 容郁从未告诉谢砚之它的真实名字, 在一切都未爆发前, 也没有人知道这把剑真正的名字。

  谢砚之又突然想起, 那日, 他问容郁, 为何要对他这么好?

  容郁微微一笑:“即便做不成师徒,老夫也想做你爹。”

  容郁语气懒散, 一如既往地不正经,明明是感人肺腑的话语, 却被说得如开玩笑般随意。

  他深信不疑。

  从此剑不离手, 连睡觉都要放在枕边。

  他其实并不喜欢这些冷冰冰的铁块。

  在他看来,剑修惜之如命的剑与屠夫的杀猪刀并无多大区别, 唯一的区别也仅仅是, 一个用来杀猪, 一个用来杀人。

  屠夫不会刀不离手,剑修会,唯他,是剑修中的异类,杀再多人,再多妖兽,始终无法适应那渗入剑刃的血腥味。

  所以,他的剑换得很快。

  卷刃了,换;看不顺眼了,换;折断了,更是要换。

  从未有一柄剑能在他手中待得超过半年,他杀戮太多,若不换得这么勤,渗入剑种的血腥味能熏得他三日吃不下饭。

  唯它不同,在他身边一待便是十年,他甚至还学着别的剑修,翻阅无数典籍,给它取了个名字。

  他将那根快要褪色的红绸系在剑柄上,从此,他生命中又多了一样重要的东西。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人?为什么偏偏是这柄剑?

  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

  明明五日前,容郁还拎着那坛陈年桂花酿来与他庆祝试剑大会上的一举夺魁。

  他此生从不饮酒。

  酒能惑人心神迷人心智,他需时刻保持清醒,稍有不慎,便将万劫不复。

  可提酒之人是容郁……

  那个在他身后守了近百年,笑着说把他当儿子的容郁。

  他闭上眼睛,不愿再去回想。

  那些触目惊心的回忆半点不受控制,如潮水般滚滚涌来。

  他又看见了煞气冲天的魔族大军。

  又看见了容郁在弥留之际指证他与魔域相勾结……

  其中最有力的证据,竟是那柄他用了十年的凶剑无念,以及,不知何时侵入他体内的那缕魔息。

  谢砚之不明白,始终想不明白。

  容郁亦师亦友亦父地守了他近百年,竟只是为了亲手将他推入深渊?

  他用自己的性命做筹码,究竟是在图谋什么?

  没有人相信谢砚之。

  又或者说是,没有一个上位者愿意放任他这个威胁继续成长下去。

  当然,也不乏有替他惋惜之人。

  心心念念想将他调.教出来制衡柳月姬的付星寒便是其中之一。

  可柳月姬一心想要谢砚之死,付星寒还能怎么办?他如今的绝望比谢砚之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砚之怎还是堕魔了?

  为什么他还是什么都阻止不了?

  究竟是谁在背后操控?

  他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莫非他重来一次,就只是为了看着历史重演?

  一定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这次他一定能有所改变……

  不知不觉间,付星寒竟已走到柳月姬书房门前,他尚未来得及施展行动,眼前忽地掠过一抹火红的人影,是柳南歌。

  她收到各仙门与世家将要围剿谢砚之的消息,连那身行头都来不及换,便匆匆跑来找柳月姬。

  书房外,厚重的木门被柳南歌一脚踹开,她拔剑横在自己白皙的脖颈上,红着眼眶逼视柳月姬。

  “你们若真将他逼死了,我也绝不独活!”

  柳月姬起身,狠狠扇了她一巴掌,恨铁不成钢:“我把你养这么大,就是让你为一个不听话的男人寻死觅活?”

  谢砚之的追杀令是柳月姬颁发出去的。

  就在昨日,柳南歌本该欢欢喜喜地嫁给谢砚之做新娘子。

  这是柳南歌得知谢砚之被容郁指证与魔域勾结后,跪在柳月姬房外苦苦哀求近六个时辰换来的一句承诺。

  那时,柳月姬是这样对她说:“你若有法子让他娶你入赘柳家,我也不是没办法救他。”

  是了,以柳月姬如今在修仙界的地位,只要她想,便有一万种法子来保全谢砚之,前提是,他肯折断傲骨,归顺柳家。

  于是,便有了昨日那场闹剧。

  柳南歌连坑带骗,外加损了数十年修为催动情蛊来逼谢砚之与她成亲,可他还是在最后一刻清醒,弃她而去。

  他宁愿被整个修仙界围剿追杀,也不愿与她成亲。

  纵是如此,柳南歌仍不愿放弃。

  她觉得没关系,情蛊还在,只要他仍活着,她总会得到他。

  然而,并非每个人都对谢砚之这么有耐心,经此一事,柳月姬已对谢砚之动了杀心。

  不听话的男人留着做什么?

  天赋再高又如何?还不是尚未成长起来就被掐断了腰?

  所以说啊,在拥有绝对的实力之前,不要妄想以一己之力去与世家大族抗衡。

  十万年才出一个又怎样?没有他,六界照样能正常运转。

  躲在门外窥探许久的付星寒见此状,愈发不敢吭声。

  他知道,柳月姬已然动了真格,不打算留谢砚之了。

  也是,谢砚之此次逃婚,打得可不仅仅是柳南歌的脸,是将她柳月姬、是将整个柳家的颜面按在地上摩擦,柳月姬还如何能容得下他?

  付星寒越想越不甘心。

  如此一来,他所做一切皆成了无用功,这样下去,他的仇何时能报?又有谁能治得了柳月姬?

  不久的将来,他是否又要被柳月姬逼着经历一次“二选一”?

  付星寒越想越觉胆战心惊。

  领队“讨伐”谢砚之的前一日,付星寒提着食盒来探望被柳月姬软禁的柳南歌。

  他一碟一碟端出装在食盒里的点心,语重心长:“爹明日就要带人去围剿那孩子了。”

  “你也知道你娘的性子,她向来如此,说一不二,没有人能劝得动她。”

  “爹已经尽力了,你是爹的心肝宝贝,爹又怎舍得看你如此伤心?”

  “可你娘……哎,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柳南歌边吃点心边抹泪,抽抽噎噎道:“是啊,娘为何要这样对我?”

  她不懂,她只是喜欢谢砚之罢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付星寒长叹一口气,摸了摸她脑袋:“你娘她终归还是疼你的,可她千不该,万不该让你给那孩子下情蛊,明知会反噬,还……哎,人没套着,倒把我这傻闺女给赔了进去。”

  他垂眸看着趴在桌上啜泣的柳南歌,眼神一点点暗下去,目光阴冷潮湿,如诱捕猎物的蛇在嘶嘶吐信,说话语调反倒愈发轻柔。

  “忘了他罢,有你娘在的一天,你们二人便绝无可能。”

  柳南歌愣了半晌,旋即,半点都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我恨她,我恨她……”

  付星寒唇角悄然上扬,动作轻柔地拍打着柳南歌背脊:“傻孩子,她可是你娘啊,你怎能说这种话呢?”

  心中却在想:恨吧!恨吧!一起尽情地恨吧!

  她才是一切不幸的源头!我的乖女儿,你又怎能不恨她?

  .

  金乌沉入地平线,皓月自东边缓缓升起又落下,天亮了。

  倚在枯木上小憩的谢砚之握紧剑,睁开眼。

  远远地,似有战鼓声自天之彼岸传来。

  谢砚之从未见过这么多修士,乌压压一大片,像遮天蔽日的乌云,自荒野尽头席卷而来。

  站在最前列带队的,正是付星寒。

  他昨晚一整夜未眠,也正是这一夜,让他想清楚了很多事。

  既无法阻止谢砚之堕魔,倒不如趁此机会将他一举铲除,反正,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不能让柳南歌被堕魔后的谢砚之打伤。

  她若不被谢砚之打伤,柳月姬便不会费尽心思去找龟蛊给她续命,若无龟蛊,颜璃也不会被迫生下颜嫣,也就不会与他生死相隔,含恨而终……

  唯一的遗憾也仅仅是,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他中间所做之事通通都成了无用功。

  可若能改变这一切,无用功便无用功罢,没什么好纠结的。

  除此以外,付星寒之所以又对谢砚之动了杀念,也与始终未能等到当年那个在暗中庇护谢砚之之人有关。

  他向来小心谨慎,吃过一次亏,自不会轻易再犯。

  他曾有所忌惮,不敢再造次,如今也早已放下心结,只觉,那大抵是个意外。

  理清思绪后的付星寒再也无所顾忌,横眉怒视谢砚之,噼里啪啦一通话,便将谢砚之的罪给定了下来。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那些空洞且乏味的陈词滥调。

  谢砚之听了,只觉好笑。

  在这弱肉强食的修仙界,对与错哪有什么固定的标准?

  可若当你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那你便是错。

  没什么好解释的。

  同时,也没人愿意听他的解释。

  他们只会听见自己想听见的,说再多也不过是白费口舌。

  呼呼而啸的晨风拉直谢砚之重新绑回腕间的红绸,无念雪白的剑刃映着晨时曦光,照亮每个人的脸。

  他回眸的那一霎,犹若杀神降世……

  后来,人们再回想起那一战。

  只记得漫天血雨,还有那柄断在谢砚之手中的无念剑。

  而现在,这一战已不休不止地打了整整五天,原本早已被压制住的魔息在谢砚之筋脉中横冲直撞。

  他快要控制不住了,那些魔息如蓄势待发的岩浆般翻滚沸腾,一旦让它们找到突破口宣泄出来,便是一场无法挽回的浩劫。

  谢砚之自知不能在此继续逗留,即刻收剑,决定撤离。

  此时的战场尸横遍野,只稀稀拉拉站着几个噤若寒蝉的伤员,再杀下去也无任何意义。

  变故亦发生在谢砚之转身的那刻。

  倒在尸骨堆中装死的付星寒一跃而起,意图偷袭。

  他也是万万没想到,谢砚之竟这般能耐,早在前两日,他便心生退意,奈何有太多双眼睛盯着他看,想光明正大地逃跑几乎是不可能,只能浑水摸鱼躺在地上装死。他蛰伏数日,等得就是这一刻。

  哪知,谢砚之背后跟长了眼睛似的,竟就这般轻轻松松避开了,甚至,还一掌将他震了出去。

  付星寒浑身气血翻涌,如断线的纸鸢般飞出数十米远。

  谢砚之看似淡定,实则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就在刚刚,那缕魔息暴涨数十倍不止,如沸腾的岩浆般在他筋脉间喷涌流淌。

  若再不想办法控制住,他随时都有可能堕魔,不能再继续逗留下去了……

  谢砚之掏空身上仅剩的一点灵力,御风而去。

  那缕魔息在他体内不断翻涌搅动,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意识。

  某一瞬,他忽觉眼前一黑,猝不及防地从云端跌落,不知掉落到了哪个山沟沟里。

  魔息仍在他体内肆虐,他不敢轻举妄动,维持原状在杂草堆里躺了数个时辰。

  待到天光散尽时,他身上气息依旧十分杂乱,又因失血过多,他的意识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昏昏沉沉间,他好似听到了一阵混乱的脚步声,随之而至的,还有野兽的嘶吼与女孩的哭喊声。

  这百年来养成的习惯让他发自本能地想去救那个被野兽追赶的凡人。

  一百年太久了,斩妖除魔救困扶危,已成为他的本能,一种几乎要刻在他骨子里,融入血脉中的本能。

  正因如此,他明明连眼睛都要睁不开,却拖着沉重的身体从杂草堆上爬了起来。

  “噗嗤…——”

  是血液喷涌的声音,兽首滚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滚烫的兽血溅落在谢砚之眼睛上。

  他纤长的睫颤了颤,连他所救之人的模样都未看清,便已彻彻底底地失去意识。

  .

  谢砚之再度醒来,已是三日后的清晨,此刻的他正躺在一间破旧的小木屋中。

  见他醒了,一个相貌清秀的女孩端着药碗走来,颇有些羞怯地看着他:“大哥哥,你终于醒啦?快,趁热把药喝了。”

  女孩正是谢砚之三日前在野兽口中救下的凡人。

  谢砚之常年混迹在凡间,对凡人向来和颜悦色,无甚修仙者的架子,此刻的他却半天没接话,只皱着眉头看那女孩。

  他在思考,如今呈现在他眼前的,究竟是真是假。

  莫说在凡间这么个偏远的小山村,哪怕是放眼整个修仙界,都寻不出一个比谢砚之生得更好看的男子,被他这般盯着,女孩脸都烧红了,眼神躲闪,都不知该往哪儿看。

  她匆匆道了句谢,又简单地做了下自我介绍,搁下药碗,跑得比兔子还快。

  如此一来,倒打消了谢砚之的疑虑,他端起药碗嗅了嗅,药中有黄芪、白芍、熟地等补血的药草。

  他不眠不休地鏖战五日,是该补些血。

  念及此,谢砚之搁下药碗,掀开被子去看自己身上的伤。

  他身上换了件粗布麻衣,尽管女孩是找村里个头最高的汉子借来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仍短了小半截,裹在麻布衣里的每处伤口都上了药,用纱布细细裹着,倒是有心了。

  正在查视自己伤口的谢砚之突然猛地一颤,缠绕在他手臂上的红绸不见了。

  他神色骤变,豁然起身。

  女孩正在院子里浆洗衣服。

  快要入冬了,这水是一日比一日冰冷刺骨,家里囤得柴禾不多,有了前几日的教训,她也不敢贸然上山去捡,舍不得添热水的她只能硬着头皮把手探进冰冷的脸盆里。

  那寒意顺着指骨一路往上蹿,冷得她每根骨头缝里都凉飕飕的。

  女孩犹自纳闷着,可也不该这么冷的呀?

  不知想到什么的她若有所感地抬起了头,谢砚之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系在我手臂上的红绸在哪里?”

  人冷,声音更冷,女孩没由来得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道:“在我屋子里,我现在就去拿。”

  早在三日前,女孩便将谢砚之的衣服洗了,如今早已被烘干,被她整整齐齐地叠好,放置在衣柜里,就等谢砚之醒了来拿。

  至于那根红绸,女孩至今都觉奇怪。

  明明他那身绛紫色的衣袍都快被血染红了,身上也是左一个窟窿右一个窟窿的,为何那根系在他手臂上的红绸就保存地这么好呢?

  未沾半滴血,干净到根本不像是从他这么个血淋淋的人身上取下来的。

  谢砚之接过女孩递来的干净衣裳与红绸,转身便走。

  女孩回到原地,继续与那冰冷刺骨的水做斗争。

  手刚探进盆里,整个人都愣住了。

  嗳,水怎么变热了?还是那种热得刚刚好,再升温便会烫手的热度。

  谢砚之收回落在院子里的目光,阖上窗,隔绝女孩投来的目光。

  指腹细细摩挲着那根快要褪尽墨色的红绸。

  他能感受到,魔息正在自己体内蠢蠢欲.动,随时都有将他吞噬掉的可能。

  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如何才能守住她的心愿?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日子就这般不咸不淡地过下去。

  谢砚之在这偏远的小山村一住便是大半个月。

  小山村平日里倒也算宁静祥和,只在入冬后的那几个月格外难熬。

  冬天一到,盘踞在山上的野兽断了粮,纷纷下山来觅食,每年入冬后总要死上那么几个人。

  那日,女孩若没遇见谢砚之,怕是早已葬身狼腹。

  所以,她很感激。

  她与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女孩一样,善良本分,温柔羞怯,纵是对谢砚之惊鸿一瞥,也从未生出过半点不该有的心思。

  她给谢砚之提供食宿,谢砚之给她提供取之不尽的热水与别的便利,二人都很满意。

  .

  七日后,村里下了场雪。

  本就缺粮的野兽愈发捕不到猎,饿得饥肠辘辘。

  彼时,谢砚之正在院子里赏雪,忽闻一声狼嚎,他跃上屋顶眺望,才发现村外有狼群逼近,正虎视眈眈地在村口徘徊。

  于修士而言,随手杀几头狼造福大众,不过是举手之劳。

  次日清晨,一大早就有人走街串巷敲锣打鼓地嚷嚷,无非就是在警示村民,近些日子尽量少出门。

  村外无缘无故多出一群狼尸,搁谁看了都觉渗人。

  这可是整整三十头狼啊,还是饿红了眼,看见什么都能撕碎的那种饿狼,试问哪个普通人能做到?

  一提起这个,便有人想起女孩带回村里的那个漂亮男人。

  那漂亮男人都在他们村里住了大半个月,却从未出过门,故而,除了当日将谢砚之抬回去那几个村民,也没几人见过他的真实样貌。

  不过,村里的人倒是基本都知道他的存在,有人用胳膊肘捅了捅女孩。

  “这群狼该不会是你带回来的那个人杀得吧?你之前不是还到处吹嘘,他一抬手就能杀掉一头狼吗?那他抬三十次手,杀三十头狼,也不算什么难事吧?”

  这人明明是在调侃,却提醒了女孩,除了他,好像也没其他人能够做到了。

  在女孩看来,谢砚之可是救了她命的大英雄,岂容他人这般调侃。

  她果断站出来,来给谢砚之正名。

  “我才没胡乱吹嘘,他就是这么厉害!”

  女孩从狼口脱险,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但也没人怀疑谢砚之的能力,只是不信他竟厉害到这种程度。

  毕竟,听说他生得极好,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吹捧那些个漂亮男人时,什么不过脑子的话都能说得出来,是以,每日都有人拿这件事调侃女孩。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没长脑子,那人若有所思地道:“她若没说谎,那么,那个男人该不会是从仙门来的仙师吧?”

  女孩说得那些话看似离谱,可他若为仙师,一切便都能解释得通了。

  仙师对他们来说并不算陌生,村里也曾来过几个很会唬人的半吊子,可是让他们震惊了好久哩。

  村长心中已然有了计策,他清了清喉咙,捏着下巴上那一小绺山羊胡,笑眯眯地看着女孩。

  “要不……你去问问他?那群狼要真是他杀的,他可不就是救了咱们全村人的命嘛?”

  是了,说谢砚之是他们全村人的救命恩人都不为过,三十头饥肠辘辘的狼,又是深夜来袭,他们村不说团灭,至少也得死上十几二十个人。

  见女孩没反应,村长又道:“他若真救了咱们全村人的命,咱们总不能啥表示都没有吧?”

  “咱们村今年虽没什么收成,可该花的总不能省哇,定要设宴好好感谢那仙师,指不定仙师心情一好,便替咱们把这山上的豺狼虎豹通通都给灭了,你说是不是?”

  女孩知道,所谓的设宴报恩不过是个幌子,最后那句话才是重中之重。

  可村长既已这么说了,她也没办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去敲谢砚之房门。

  都已过去这么久了,每当谢砚之低头望着她时,女孩总觉怪不好意思的,眼神飘忽,半刻都不敢盯着他看,连带说话都变得磕磕巴巴。

  虽有女孩挡在门前,可谢砚之足比她高了一个头,围观群众但凡眼睛不瞎,都能看清他的样貌。

  扯长脖子围观的群众们纷纷在心中感叹:奇了怪了,这仙师明明瞧着是个男人,竟比烟花楼的花魁粉头生得还俊俏。

  不!那花魁粉头哪儿能与眼前之人相比较?怕是连他的小指甲盖都比不上。

  世上怎就有生得这么好看的人呢?每一处都生得跟画出来的似的,落入凡尘的谪仙怕是也不过如此了。

  众人也只敢在心里感叹,不敢说出来,全都屏息凝神,生怕会惊扰到仙师。

  当然,也会有个别特立独行的。

  人群中,某两个刚从城里回来的汉子看了谢砚之一眼,顿时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震惊。

  这……这不是近些日子仙门正在追捕的那个大魔头谢砚之么?

  也不知他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通缉令上的赏金竟高达百万上品灵石,换成黄金,怕是都能堆出十来座金山来。

  那两人压下心中的惊恐,悄悄拽了拽村长的袖子,并朝他使了个眼色。

  ……

  .

  谢砚之理所当然地拒绝了女孩的邀请,接下来几天风平浪静。

  又过十日,才生变故。

  女孩这次来找谢砚之,一反常态地没敲门,两眼发直,失魂落魄地走进他房中。

  谢砚之放下手中书卷,抬眸望她:“怎么了?”

  女孩仰头盯着谢砚之的眼睛,欲言又止,嗫喏半晌,终是忍不住了,用带哭腔的嗓音说:“大哥哥,你快跑!他们要抓你去换通缉令上的百万赏金!”

  谢砚之抿着唇,没说话。

  女孩哭声渐大:“是刘墩子干得好事!他一直在怂恿村长拿你换赏金!”

  “他还说,他盯着你暗中观察了好几天,说你一看就不中用,天天吐血,昨日还在院中摔了一跤,定如通缉令上所说的那般元气大伤。”

  事实也的确如刘墩子所说。

  这些天来,谢砚之为了抑制魔息蔓延,魔息往哪处走,他便割断哪一处的筋脉。

  十日下来,他身上的筋脉俱已然断得差不多,如今的他,怕是连剑都舞不动,与废人无异。

  这些事,女孩统统都不知道。

  可她知道,谢砚之来得那日浑身上下全是伤,哪怕是修习仙术的仙师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如初,所以,她才会一听到消息便偷偷跑来报信。

  可她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尾音才落,便有人扛着锄头冲了进来。

  谢砚之当即挡在女孩身前,神色凛冽:“莫要伤她,我跟你们走便是。”

  他即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站在那里,周身气势依旧能压所有人一头。

  无人敢忤逆。

  整个世界安静得近乎诡异,谢砚之拿起断剑无念,缓步走了出去。

  纵是如此,依旧无人敢靠他太近,相互推搡着往前挪,眼看谢砚之都要走出院门了,他们仍屋檐底下挤来挤去。

  却不想,原本气势骇人的谢砚之张嘴便呕出一大滩血。

  雪地霎时被染红。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中也不知是谁先动得手,挥动锄头,对准他后脑勺一砸。

  与近千仙门大能鏖战五天五夜,都不曾弯下背脊的当代剑尊就这般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刘墩子一脸亢奋地嚷嚷:“他果然在强撑!俺都亲眼看见他边吐血边拿刀子挑断自己筋脉了,他现在就是个废人啊!”

  “悬赏令上说了,生死不论!咱们一起上!一起杀了他,一起去领赏!”

  百万上品灵石是个什么概念?

  哪怕是全村连人带狗一起分,都能挥霍个十辈子!!!

  没有人能抵挡得住这个诱惑。

  所有人都被这泼天的富贵给迷昏了眼,一窝蜂地冲上去砸他,或是锄头,或是用钉耙。

  谢砚之奄奄一息地蜷缩在地上。

  他向来不怕疼,只怕他的血会弄脏那根红绸。

  也正因如此,才会有人发现他的异常,故意抓住他的手,抢走那根他用性命去护的红绸。

  那人的手可真脏呀,百年来都不曾沾上一粒尘埃的红绸就这般被印上一个黑漆漆的掌印。

  他们村里识字的人不多,此人恰好是那为数不多的文化人,他摊开红绸,摇头晃脑地念着红绸上的字。

  “希望谢砚之永远是那个傻傻的少年,不要堕魔,好好做人?”

  “什么玩意儿?”

  红绸被他完全不当一回事地扔在地上。

  昨日气温升高,雪都化了,路面上泥泞不堪。

  眼看那红绸就要落入淤泥中,谢砚之奋力爬起,想赶在它落地前,将它捡回来。

  又有人骂骂咧咧地往他后脑上锤了一榔头,他身子一僵,继续向前爬行……

  近了,近了,眼看就要攥住那根红绸了……

  那文化人笑着踩住谢砚之的手,狠狠往淤泥里碾。

  他平日里读了不少圣贤书,却无一本告诉他,要同情这种无恶不作的大魔头。

  杀人会让他心生罪恶感,可眼前这个是魔,如何虐杀都不为过。

  他笑容逐渐狰狞扭曲,将平日里的受得那些委屈统统都发泄出来。

  不仅仅是这文化人,就连村里最木讷老实的男人都如同魔怔了一般。

  明明前不久,他还在忿忿不平地抱怨这个世道,抱怨为何好人总是没有好报,反倒让那些个恶人四处兴风作浪。

  那根红绸终还是被弄得污浊不堪。

  谢砚之死死盯着自己手中裹满泥浆的红绸,眸中血色尽显,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魔息再次疯涌,几乎就要破体而出。

  一个声音在他耳旁蛊惑:“区区几个凡夫俗子罢了,你若想杀,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敞开怀抱接纳我吧,只要杀了他们,一切便都能结束了。”

  与此同时,又有另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我原谅你了。”

  “你不是两百年后那个冷峻无情的魔尊大人,只是一个我从洞庭湖畔偷来的少年……”

  软软糯糯的嗓音,像是隔着万水千山。

  谢砚之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出乎意料地静了下来,猩红的眼眸一点点褪去颜色。

  他亦如大梦初醒,紧咬下唇,攥紧拳,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

  不能堕魔,他不能堕魔……

  那个把他带回村的女孩泣不成声:“可是……可是他十日前才杀了那群狼,救了我们全村人的命啊,他又怎么会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呢?一定是你们弄错了……”

  没有人听见她的哭声。

  每个人都杀红了眼,并已开始商讨,该如何分配那百万上品灵石,甚至,还因此而吵得不可开交。

  那可是一百万上品灵石啊……

  终于得以喘息的谢砚之紧紧攥住那根红绸,他终还是压制住了心中翻涌的杀意,无声无息地趴在泥潭里。

  阴沉沉的天在某一刻转晴了。

  阳光照耀在这片大地上,仿佛先前的一切皆为幻觉,此处,仍是那个宁静祥和的小山村。

  孩童们蹦蹦跳跳从谢砚之身边经过,往他身上扔石头。

  大人都说他是无恶不作的大魔头,他们都在比谁扔的石头准头好。

  孩童们尚未比出个所以然来,便挨了通骂。

  “小兔崽子们滚远些,他要是破相了!仙师老爷不肯认,咱们可就白忙活了!”

  孩童们做着鬼脸,嬉笑跑远。

  今日的阳光怎就这么好?就连那被霜打焉的萝卜叶都抬起了头。

  每个人脸上喜气洋洋,来年定然会过得更好。

  已然商讨好该如何分配赏金的村民正要将谢砚之捆好去领赏,碧霄之上突然传来一声惊雷。

  “轰隆隆——”

  震耳发聩的雷鸣震得每个人心口砰砰直跳。

  所有人都楞住了,原来那轰隆隆的巨响不是雷鸣,竟是一只踏云而来的妖兽。

  妖兽通体雪白,生得像马,额上却生了根独角,身后还拖了辆极尽奢华的车厢。

  悬在车厢外的鲛鮹被人掀起一角,露出一只保养得宜的男人的手。

  “轰——”

  又是一声震耳发聩的雷鸣,整个山村毁于一片火光中。

  村民们尖叫着,扭曲着,被那从天而降的怪火烧成劫灰散开。

  唯一幸免的,只有那个哭着跑去城里替谢砚之搬救兵的女孩。

  气若游丝的谢砚之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卷入兽车中。

  门帘放下,那人眼眸中盛满笑意:“世人凉薄,诚不欺我。”

  “一剑烁九州的剑尊没死在战场上,反倒险些丧命在山野村夫的锄头下,有趣有趣,哈哈,可真真是太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