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山当即反应过来, 转向容海:
“走,去地面。”
容海知道自己刚刚突然长出了拜月相,能猜出宗门大概是出了什么岔子, 他心里虽极焦急, 可他偏要和何山拧着干。
容海四十五度望天花板,背着手:“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何山:“你该庆幸你有一层身份是海色……”
他一面说, 一面向容海走去。容海瞥他一眼, 忍不住缩了下肩膀。
何山续道:“否则你一定活不到现在。”
他张手, 七弦琴从他手下化形,条条金光映亮了容海的一双桃花眼。
容海:“姓何的你……啊……”
乐符化索,缚住了容海的手脚, 何山一把将他扛起,就像扛一颗过冬的白菜。
只是, “白菜”不太老实,还有点吵。
何山平视前方:“新换的衣服,你要是不小心蹭了土上去,后果自负。”
容海登时不动了, 嘴里却还骂骂咧咧的。
方雀刚刚一直在研究房门的通向,乍一回头, 就见二人“父慈子孝”地出现在她身后。
容海扒着何山肩膀,眼角泛红地瞧方雀。
姐姐,救我。
方雀扫了他一眼,眉心微皱, 不忍道:“师兄, 别这样……”
容海快乐地甩了下狐狸尾巴。
方雀:“扯到你的伤可怎么办?”
容海:……
草,一种植物。
何山唇角微勾:“扯到了就把他丢在这,让他自生自灭。”
容海瞬间闭了嘴, 心道能说出这种话的,身上得有几条人命吧?
惹不起惹不起。
方雀拉开房门,三人跨过门槛,回到地上。
若比邻的星光渐褪,一大团热浪钻入七窍,目之所及,皆是熊熊燃烧的真火。
所有的精怪都被大火逼了出来,它们惨叫着,乱舞着,一脚一脚踩过的地面上,丢着许多烧焦的翰白宗服制碎片。
容海眸中满是火光,他愣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始疯狂挣扎,直从何山的肩头滚了下去,何山没再去捉,只幅度甚小地挥了下手。
容海双脚并拢蹦了两步,金索忽解,他一个不稳,上半身随惯性前倾——
七弦琴飞出,温柔地托住了他的腹部,助他稳住身形。
容海诧异回眸时,何山还未来得及收回结印的手。
何山偏开头,两指并拢,向前一摆。
去吧。
容海神色复杂地望了何山一眼,跌跌撞撞地冲进火海。
方雀用目光追随着容海的背影:
他跑去的方向上,有一群黑乎乎的人影,说是人影,却长着尾巴和尖耳,他们跪在地上两手相合,似在祭拜明月。
方雀:“师兄听过狐狸拜月的传说吗?”
何山垂眸看了过来。
方雀:“说是每至满月之夜,山中修炼的狐仙就会在月光之下吐纳内丹。它们将内丹吐到半空中搜集天地灵气,然后再吞回肚子里,如此反复。”
何山安静地听着,并不作声。
这时,半空之中,传来几声清朗的笑。
秋子煜悬在大火之上,轻摇折扇,一身白衣纤尘不染。
“小师妹吉人自有天相,竟大难不死。”
方雀上下扫他一眼:“秋先生悬在这种地方,是打算将自己烤了,给我们添道荤腥吗?”
秋子煜:“小师妹一贯如此幽默。”
方雀:“低调低调。”
秋子煜抿唇一笑:“我眼盲,拜托小师妹帮我瞧瞧,这翰白宗,是不是快要烧得灭门了?”
方雀挑眉,心道你个罪魁祸首你说呢?
秋子煜合扇:“罪魁祸首?不,我不是。我这双手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做,反倒是小师妹你,连破翰白宗大忌,不知居心何在。”
方雀:……
这什么邪门读心术?
秋子煜捏着扇柄:“我做了件大好事。我担心翰白宗从此消失,特意以卫宗主的身份向各宗各派递了求救信,他们同意先看看现场情况,再拨人驰援。”
方雀望着火场里的众妖:“嘶……慢着。”
驰他奶奶个卷的援,他们来了,翰白宗满门皆妖的事情不就暴露了?
秋子煜将折扇别在腰带中,双手结出复杂印痂,十数面水镜悬于当空,镜面闪烁着,像古旧电视机中的雪花。
沉默良久的何山忽然一扫七弦琴,金色乐符飞出。
水镜阵中的秋子煜抬眼,手指微动,几面水镜连成盾牌,拦下所有乐符。
乐符钻入镜面,便如石沉大海。
秋子煜清了清嗓子:“忘了说明,这每一面水镜,都单向连着一个宗门,如果你想将整个修仙界都打成筛子的话……”
他并拢四指,做了个“请”的手势。
“请继续。”
何山手背青筋暴起。
下一秒,方雀就在其中一个水镜中,看到了池素并楚江等人。
浓烟滚滚而起,方雀看不清他们的脸,镜子里的人,想也看不清地面上的情况。
翰白宗的秘密,不知还能瞒上几时。
十数面水镜接连亮起,宗主们各自转头吩咐了些什么,不多时,天际便有无数彩云飘过。
驰援的道友来了。
宗主们救完江湖之急,便一边监督救援进展,一边攀谈起来。
“这火烧得着实不小,我早就提醒过平泉,丹修一定要注意火种问题,不要总是用真火,那东西难扑,他偏是不听。”
“不瞒诸位贤兄,我如今一见大火,就头皮发麻。”
此语一出,各宗宗主皆脸色一白。
“三年了,那火烧焦了我宗后山,直到如今,被烧过的地方仍是寸草不生。”
“当年那火简直一夜梦回仙妖大战。”
“唉,诸君,那事早已作古,我们不提了罢。”
彩云之上降下大雨,何山抬起一只手,将方雀罩在袖下。
他扫了眼方雀,轻声道:“是不是想去看看海色?”
方雀抿着唇,缓缓点头。
何山抬眼,雨滴从他长长的睫毛上跃下。
“走,我们一起。”
方雀扬起下颔:“你的伤……”
何山:“无事,火快灭了。”
方雀皱眉:“好。”
雨滴砸入烈焰,浇起满目白烟,可视范围缩得极小,四周“刺啦啦”地响。
容海跪坐在大雨之中,狐耳湿哒哒地贴着头皮,他右手捏着只空瓷瓶,手背上的新鲜牙印还在汩汩向外涌血。
翰白宗众修横七竖八地躺在他身侧,虽已恢复人类相貌,但狐耳狐尾未褪。
方雀一眼瞧见了额头有伤的卫平泉。
容海用身上所有的拜月丹,控制住了他们的异常。
二人踩出的水纹一圈一圈向容海推去,容海从积起的雨水里,看到了他们的脸。
容海:“这些人,是你们弄来的?”
他用手指天,一双眼盯着水里的倒影。
方雀站在三步远外:“不是的,是……”
容海嗤笑一声,打断了方雀的话。
“姐姐……”
他这一句,唤得好累。
容海抬眼:“刚刚我还欢天喜地地以为,姐姐是喜欢狐狸的,姐姐不会在意我妖的身份……”
方雀:“我……”
容海轻笑:“姐姐很早就发现我是妖了对吧?就从……捉鬼大会那时起,我能很明显地感觉出来,姐姐在有意地疏远我、无视我。”
方雀:“其实……”
容海:“这一切,都是因为姐姐发现我是妖了,对吧?”
方雀抿紧唇角。
事到如今,容海望向方雀的眸子里,仍闪着星星点点的光:“姐姐不是不喜欢我,只是不喜欢妖,对吧?”
方雀叹了口气:“海色……”
闻言,容海怒吼一声,倏而立起身子,锋利的虎牙尖上有光点闪过:
“我不许你说旁的名字!”
他弓着背脊,喉咙里轰隆作响。
何山迈上半步,护在方雀身前:
“休再胡搅蛮缠。”
他声线清冷,一如数九寒冰下的水。
容海一怔,脱力跌坐回去,几行浊雨沿着他的鼻梁滑下,他抱着双肩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方雀被何山挡着,偏头看向一侧:
火,就快要灭了。
她真不知这对翰白宗来说,该算福气,还是灾殃。
她明明也是被大浪推着做事,却莫名闯了天大的祸,事态僵至如此,似乎与她毫无关联,又似乎桩桩件件都是她促成的,是她将翰白宗害到如斯田地。
她必须为之做出补偿。
暴雨收晴,碍人眼目的白烟渐渐消散。
方雀垂着眼,默默倒数。
三、二……
一。
“妖!”
彩云之上,传来一声惨叫。
攀谈正欢的众宗主转眼望向声音来处,又齐齐俯瞰而下。
大地被烧得焦黑难堪,污浊的水坑里混着血,各色生命躺在肮脏之中奄奄一息。
全是妖。好多好多妖。
所有遮羞布都被毫不留情地掀开。
水镜之中着实安静了一瞬,几位年事已高的宗主一把扶住身周弟子的肩头,弟子们手忙脚乱地搀住老仙师,张张嘴,却倒不出一句安抚的话。
这可太刺激了。
一片寂静之中,楚江弱弱地念了句“雀儿”,声音很小,可镜里镜外的大多数仙修都听到了。
成百上千道目光聚集在方雀身上。
水镜中,一位背着重剑的宗主大喜道:“方雀,这些妖,都是被你一网打尽的?”
方雀仰望漫天满眼的修士:
“是我无心之失。现在我想将功折罪,救救他们。给个机会?”
闻言,强撑着的几位老宗主彻底晕了过去。
满座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