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郅玙引到桑地的死魂生前多半不是什么正经修士, 甚至有可能是合欢宗那种采阳补阴的修士……

  何以致察觉到此事的时候并不知道郅玙中的是热毒,只以为郅玙是中了白骨的道,白骨又有采阳补阴的意思, 这才把郅玙弄出了这种反应。

  等他在之后吃了苦头,又见郅玙胸口出现了红光,这才知晓原来是骨鬼锁魂的绝招,知道郅玙中的是热毒。

  热毒是骨鬼激发活人心底的欲丨望, 从而引人陷入混乱之中的招式。

  何以致记得何欢说过,人若是中了热毒,眼前会出现自己心底最渴望的杂乱贪念。不切实际的幻想会在中术者眼前编织出一场针对欲望的幻觉,引人气血翻涌的故事从不在少数。

  而郅玙年轻气盛,何以致又不知道这件事,自然没能好好的避开, 闹得险些成了郅玙解毒的配菜。

  眼下郅玙神志不清,但按着何以致肩膀的手倒是十分用力。

  何以致被对方的气息笼罩,只觉得身丨上的郅玙就像是某种凶猛的野兽。他不太能看清郅玙的脸。

  他慌乱的眼眸先是停在郅玙的脸上, 然后又疑惑地看向下方, 缓了片刻才知道自己正在经历什么, 瞬时气到身体不住发抖。

  郅玙的反应与冷静没有一点关系。

  一种遭受了羞辱与践踏的感觉让何以致很难接受, 只恨之前自己优柔寡断,没有挑断郅玙的手筋脚筋,让自己落到如今的境地。

  太糟糕了。

  在何以致的眼里, 郅玙不过是条应该随着他喜怒而畏惧颤抖的狗。他平日里拿捏羞辱郅玙已成习惯,所以站在他的角度, 他与郅玙之间地位相差悬殊, 两人之间, 站在弱势一方的人从不是他而是郅玙。

  纵然他知晓郅玙的实力比他强大许多, 他也不觉得郅玙处境比自己好。

  毕竟在他看来,郅玙有着不弱的力量又如何?

  在天玄府的面前,郅玙从来都是被动挨打的可怜虫,是一只在他眼里不会叫、不会摇尾巴的蠢狗。

  而他这样想,自然无法接受自己被郅玙压制。

  他更加接受不了自己被郅玙羞辱的可能。

  可不管怎么气,他都不能否认他现在是无助的。

  甚至可以说——是慌张到不知该怎么做的。

  郅玙的存在感太强了。

  过于强势的人眼里没有光,手上的力气不断加重,好像什么疯事都做得出来。

  盯着郅玙的眼睛,何以致第一次意识到,平日里的郅玙之所以会被动挨打,是因为郅玙有理智,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而如今,郅玙陷入幻境中,没有理智的人掌控不了自己,又怎么会被道德束缚,又怎么会被理智拉住?那这样的郅玙会做出什么事何以致不敢去想的。

  何以致只能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郅玙,好像只有这样做郅玙才能被他的眼神震慑,不会做出任何越界的事。

  然而这样的举动只是以卵击石,毫无意义。

  郅玙的动作从未因为何以致所谓的震慑而收敛。

  他抬起手。

  何以致身子往上移了一些。

  何以致无措地咬着下唇,第一次将这种不静的处境与郅玙联系在一起,头脑甚至为此变得不是很清醒。

  体型差距带来的优势在这时显现出来。

  被郅玙困在身边的何以致只能畏缩在一角,甚至无法越过郅玙的怀抱窥见上方的天空。

  郅玙就像是一面看不到尽头的高墙,只需用一只手,就能盖住他的脸,让他无法发出平日里那刺耳锐利的笑声,随意地将他往日带给自己的羞辱还了回去。

  而与脸一样,何以致的手也不大,抵在郅玙胸前的时候软绵绵的,好像没有什么重量,纤细的手腕脆弱到郅玙只需要轻轻一掰,就能折断。

  在过去,知晓何以致兽身羸弱,郅玙与何以致相处时都会格外小心。不过如今的情势与往年不同,何以致的这份羸弱并没能让郅玙对他多有怜爱,反而生出了一种想要撕扯拖拽,随意揉捏的施虐心。

  何以致了解,郅玙就像是饥饿到毫无理智的野兽,当他捕捉到他身侧的猎物时,他根本就不可能对自己的猎物有什么怜爱的心思。

  而被热毒坑害的人如今没有什么理智,只关注自己的念想,以及眼前那晃来晃去的身影。

  耳边不断传来扰人清净的声响。

  被打扰的郅玙低下头,望着那轮廓总是不清楚的人,头疼到几乎炸开。

  他身侧那人一半身子露出,一半身子藏在雾中,五官清晰,身影如云飘忽不定,让他心中多少有些烦躁,抓住对方的动作也变得过激许多。

  何以致感到痛了,一边觉得厌烦,不断往后退,企图离开郅玙的控制,一边恨恨地盯着郅玙不冷静的表现,一脚踹了过去。

  郅玙一动不动。他依旧是那般好看,只是那张平日里看上去不沾情爱的冷傲面容,在如今的何以致看来多了几分古怪。

  何以致想要踩毁这份古怪,踢打的动作越发不留情。

  可惜他的动作没能挡得住郅玙。他的不留情在郅玙的眼中大概只是家猫扑蝶,除了灵动讨喜,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时间在此刻放慢了许多。

  头顶日影不变,当何以致与郅玙的影子意外重叠在一起,当郅玙用鼻尖抵着何以致颈侧的肌肤时,何以致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忍不住再次踹了郅玙一下。

  可对方这次不再忍他,竟然借着他抬腿的机会,直接将他的腿固定在腰身两侧,然后掐着他的腰,将他抱了起来,锁在怀里。

  何以致见此更生气了。

  在过往,何以致不是没有遇到过想要与自己亲近的人,只是他的地位放在那里,那些人纵然有妄念,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更别提像郅玙这般冒犯自己。

  而他心下愤恨无比,就想要掰断郅玙的手指。

  郅玙不知道他脑内有的危险念头,修长的手指正紧紧地扣在他身上,手背青筋暴起,掌心压着他身上轻薄的布料,泛着粉意的骨节和指尖藏在了他堆积褶皱的衣料中,有种攀附而生,温柔随性的美态。

  但对方的手再美,也掩盖不住这个动作因何而起。

  何以致受不得,抬起手拉住郅玙的黑发,咬着牙怒瞪郅玙,将那颗头拽起。

  他是下了狠手,一点也没有留情。

  郅玙眯起眼睛,顺着何以致的拉扯抬起头,发丝凌乱地探出何以致的指缝,像是顺着墙缝生长的野草,杂乱的簇拥着那张漂亮的面容,姿态散漫,眼神锐利,以一种矛盾的神态情绪,凝视着何以致那双含着怒意的眼睛。

  迎着那双眼睛,何以致抓拽对方头发的那只手慢慢松开了。

  危险的预感再次袭来,它不停在何以致耳边说着不好。在紧张与畏惧混合在一起的压力下,何以致不断地往后倒去。

  可郅玙不容他躲避,轻松地将他留在原处。

  他见郅玙难缠,急出了一身的热汗。一直放空的脑子在此刻动了起来,为他指了一条离开郅玙的明路。

  一个念想忽然挤入他的脑海,疯狂地向他叫嚣注意可行。想到这件事,当郅玙再次贴过来的时候,他一边伸出手抵住郅玙,错把手肘贴在了对方的唇上,一边松开了对兽身的控制。

  不多时,砰的一声响起,一阵薄雾出现,与郅玙坐在一起的人影瞬间消失了。

  雾气无情,带走了郅玙一直拉住的人,只留下了那人的衣物。

  郅玙低下头,见那衣服底下鼓起小小的一块,灰色的眸子不动,像是还沉浸在自己的幻觉之中,也像是失去了目标只剩茫然。

  似乎在与郅玙僵持。

  那巴掌大的凸起出现在何以致衣服的腰侧,刚开始出现的时候没有动,之后等了许久,听周围没有动静,那顶起衣料的小小凸起这才转了起来。

  但是好像搞不清楚方向。

  找不到出口,那圆圆的东西急了,在衣服底下转了几圈,先是从左肩移动到领口的位置,而后停在领口前紧张地嗅了嗅味道,试探性地伸出小爪子,谨慎地勾起领口往外看了一眼,然后又顿了顿,再次掀起衣料的一角,慢吞吞地将头探了出去。

  “呜?”

  一个肉呼呼的小脑袋就这样出现在领口的位置。

  看起来很像小狗的小兽先是把鼻子送出去,接着一点点挪蹭,露出一双左右移动的圆眼睛,接着才露出整个脑袋。

  大概是因为在衣料底下转了太久,露出头的他此刻左耳趴下,右耳翻起盖在头上,看起来又呆又乖。

  在今日,什么面子不面子都不重要了。

  为了脱身,何以致选择变成梦兽。

  他就不信,他都变成了这个样子,郅玙还有办法戏弄他!

  之后,等确认了郅玙没有靠过来的意思后,他这才安心地支起前腿,小幅度地往前爬了两下。

  ——安全。

  他松了一口气,等前腿爬出衣领的束缚,他起身,用尾巴勾着衣领,回头看了一眼。

  因为之前郅玙一直没有动静,加上热毒特殊,何以致以为郅玙失去了他这个人形目标之后会沉浸在热毒带来的幻想中,不会盯着这边。不曾想回头之后才发现,郅玙的脸正对着他所在的方向,一直都用那双灰色的眸子盯着他。

  何以致瞬间炸毛了,心快速跳动几下,始终找不到之前的平稳节拍。

  郅玙盘着腿坐在何以致的身后,脸上的表情比起茫然更像是心不在焉,叫人弄不清他到底沉浸在什么样的幻境中。

  他的表现很奇怪。

  说他没有中热毒肯定是不对的,可要是说他中了热毒,他的举止又在尚可自控的范围,让人看了一时有些叫不准他此刻的反应到底是建立在热毒不强这上,还是幻境异常这上。

  见状何以致缩起脖子,勾着衣领的尾巴不自觉地放下夹起。

  此刻的郅玙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一只手放下,明明做出了散漫无害的姿态,却没能带给何以致任何安慰。

  何以致总觉得对方会随时暴起,一巴掌捏死他……而梦兽这弱小的身子别说反击,就是跑都跑不利索……

  这一连串的变化委实让人心烦。

  何以致无法。在感受到危险的时候,梦兽都会有躺平等死的懦弱反应。碍于习性如此,何以致的四肢很快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气,小小的身体在郅玙的眼前晃来晃去,摆出了一副随时可能摔倒的样子。

  但摔是不想摔的。

  何以致为了避免一日丢人三次,硬是稳住心神,在郅玙的注视下,颤颤巍巍地抬起前爪,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一步。

  身后的人没有动。

  这是个好消息。

  何以致一边转着眼睛,一边继续试探地往前走去。每走一步,他都不忘夹着尾巴回头看郅玙一眼,以此确认对方到底有没有动。

  如此重复了五次,确定了郅玙没有抓自己的意思后,他撒开腿,猛地往前冲去,一边冲一边用梦兽独有的声音骂人。

  他翘起了尾巴,以为自己安全了,心里十分激动,激动到了就连爪子抬起的幅度,都比之前轻快了许多。

  可就在他以为他逃得掉,并用兽语把郅玙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的时候,他的身后忽然有寒意出现,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尾巴,把他拎了起来。

  何以致吃痛,叫了一声,吓得差点掉了色。

  因为惊吓过度,他身后那原本只是装饰的翅膀立了起来,左右怒张,似乎想要环抱着他肉呼呼的妖兽身躯,以此达到挡住自己的愿望。

  郅玙还是没有恢复神智。他的眼神看上去还是那么的奇怪。

  只是何以致弄不清楚,既然没有恢复神智,那郅玙是如何看得到他,并把他抓起来的?

  要知道陷入幻境里的人可是感知不到外界的。中了热毒的人也会被眼前的幻觉迷惑,根本就看不到幻觉以外的事物。

  何以致不懂。如果说之前中了热毒的郅玙一直缠着他,是因为郅玙摸到了他的人身,感受到了附近有人,所以才会抓着这个人身当配菜,以此贴合自己中了热毒的幻想可以理解,那之后郅玙抓住他兽身的行为则是完全不可以理解了。

  毕竟对方能抓住他的兽身,说明对方看到了,而看得到外界的人怎么可能深陷热毒之中?

  何以致不灵光的小脑袋想到这里开始纠结起来。

  而他不是中了热毒的人,也不是那郅玙,所以他根本不清楚郅玙如今说正常不正常,说不正常却又有点正常的行为是怎么来的。

  而郅玙这个黑心肠的也不给他理解的时间。

  抓着手心的那只梦兽,郅玙把对方扔到了袖中。

  何以致歪着身子落入郅玙的手中,在视线转动变暗的最后一刻,看到了郅玙把自己的衣服捡起,按在了身上……

  等到光线转亮,郅玙的面容再次出现的时候,何以致发现自己正被人掐在手心中。

  对方故意没有掐着他的头尾,只掐着中间的腰身,然后将它用红绳绑起来,挂在了剑上。

  “……”

  直至此刻,何以致都没有反应过来他遭遇了什么。

  郅玙眼神未变,热毒症状并未减轻。

  何以致仰起头,看了看郅玙,又看了看自己,在剑上荡了两圈,还是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如今成了一个挂件,直到郅玙带着他往前走了三步,突然合上眼睛昏倒之后,他这才接受了自己被郅玙当成摆件的事实,而后疯狂地朝着郅玙叫骂。

  然而这个举动并未让他好过一些。

  他依旧是一个在剑上晃来晃去的小可怜。直到何欢找来,瞧见他挂在剑身上,已经对着头顶的太阳吐出粉色的小舌头时,他的苦难方才结束。

  说来也巧,当何欢把他从剑身上解救下来时,清宗的郅环也来了。

  对方带走了郅玙,何欢带走了他,两人渐行渐远,今日过后,谁也没有再去提起桑洲的事。

  何以致与郅玙不同。

  他的傲气不许他提起桑洲的事,毕竟他在桑洲被郅玙轻薄、被郅玙戏耍的经历过于难看,让他根本张不开嘴去说。而郅玙大概与他想的一样,有关桑洲以及自己中热毒的风声一直没有传出去,搞得何以致也不清楚,郅玙不说是因为郅玙中了热毒,神志不清,忘记了前段时间的事,还是有意要埋藏。

  不过不管结局如何,桑洲的事郅玙都不曾对外提起,因此当对面的黑袍人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何以致傻眼了,完全不知对方是怎么得知的。

  而何以致心里疑惑,就不在与黑袍亲近,开始警惕起来。

  黑袍人不管他的反应,只念着他之前的那句你怎么知道,而后闭上了眼睛。

  大概是受心境影响。

  沙海的天空逐渐变得与桑洲的天空一样。沙海与桑洲都是闷热无风的地界,热毒则会配合着这两地的气候,带给人双重折磨。

  而在过去,黑袍人就曾吃过热毒的亏。

  那时的他以为自己会死。

  在倒地的时候,黑袍人有想过中了招之后会遇到的难堪事,唯独想不出来自己心底最真实的贪念是什么。

  他甚至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那所谓的贪念。

  他以为自己早已看透了七情六欲,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有什么太想要的东西,因此白骨热毒引贪欲的事在他看来,注定与他无关。

  而他把自己想得太好了。

  其实他不是没有渴求,也不是没有欲丨望,而是他知道自己什么也要不到,就习惯了伪装,习惯了忽视真心,只认准自己是无欲无求的人。直至热毒发作,黑袍人看到了一个平日里完全不想看到的人影,在惊讶排斥之余,心底忽然多出一份惆怅,这才懂得自己不是没有贪欲,只是他的贪欲注定得不到满足,对准的目标也是那么地不堪,让他忍不住想要回避无视。

  而逃避的时间太久了,就模糊了真心,从而忘了,对方早前于他而言实在特殊,也忘了对方如今与他而言也不一样。

  只是他不想直视这件事,也不想承认,因此他忽视自己心里的渴求,继续漠视对方,直到热毒发作,直到他看到对方,想要弄坏对方的念想突然冒了出来,越发不可收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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