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司尘比盛柠樾预计的还快了十分钟, 回来时,周身大汗淋漓,他把一块华夫饼和咖啡稳稳地放到桌子上,换了几口气, 微微喘息道:“樾樾, 冰咖啡对你的胃不好,我……擅自做主换了热的……”

  男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到最后甚至带上了点恳求的口吻, 生怕惹了对方不高兴。

  自从他从钟诺口中知道了盛柠樾的事, 他在这人面前, 就表现得愈加小心翼翼起来, 顾司尘除了弥补自己的过错, 更重要的是, 他知道爱一个人要用心, 而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盛柠樾懒得去猜他是怎么买到的, 大影帝张张口, 有的是后援团帮他想主意,“你先出去办手续”, 说完, 瞟一眼那份精致的下午茶,并没有动。

  盛柠樾在办公室里一待就是几个小时, 直到和方总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他才披上外套推门出来。

  “盛老师,你要出去吗?”方文博第一时间跑过来, 笑着跟上他的脚步, 意图明显, 是想跟他一起出去。

  盛柠樾停下脚步, 看一眼眼巴巴盯着他的顾司尘,回给方文博一个淡笑,“你不用跟着我,去和鑫鑫交接一下他手头的工作,把我的部分做个详细规划出来,明早交给我就行。”

  “我已经差不多要做完了,还有其他的工作要做吗?”

  方文博一直带着暖人的笑意,不由得看得盛柠樾一惊,这小孩动作还挺快,确实是个不错的好苗子,只是留在这里过于屈才。

  他态度放柔了些,慢声道:“那就先回去好好休息吧,我有个饭局要赶,”盛柠樾停顿一下,瞥着走过来的顾司尘,冷淡道:“你,跟我去。”

  “那我先去提车。”顾司尘欣喜,转身就要出门去。

  “盛老师,虽然夏天的夜不凉,可今晚有四级风,这围巾您戴着吧,鑫哥说您身子骨弱,还是要多注意些。”方文博说着,便把手中早就准备好的薄围巾披在了他肩上。

  顾司尘迈出去的脚又退回来,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方文博,男孩年轻,阳光,动作自然到看不出半分做作的痕迹,可他绝对对盛柠樾有心思,顾司尘嗅到了淡淡的危机。

  “我是生活助理,这种事我来做就好。”他嘴巴比脑子快,但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方文博微讶,便又对着顾司尘笑了笑,“那就麻烦顾影帝您多多照顾盛老师了,拜托了。”

  “不必,我自然会照顾他。”顾司尘有些不悦,但接收到盛柠樾投来的愠意,又马上闭嘴了,只是这一次,他没先走,而是等盛柠樾一块出门。

  方文博目送他们进了电梯,又笑着进了盛柠樾的办公室,勤快地整理起桌上摊着的一堆文件。

  张默心偷偷在门外看他,得意一笑,这个小孩不错嘛,很会照顾他家樾樾。

  顾司尘开了车门,用手护住盛柠樾的头,直到人进了副驾,才绕到另一侧坐了上去,他余光瞄一眼对方脖子上的那条围巾,有点刺眼。

  顾司尘承认,自己骨子里还是霸道的,至少,他不想盛柠樾和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一个男人接触,哪怕他并没有资格管太多。

  ·

  饭店的灯光开的很暗,这种高奢场所通常都是为大佬们谈生意准备的,盛柠樾带着顾司尘出现,方江源简直吓了一跳。

  “顾影帝?”方江源站起身,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游离,无端的就多了点怪异。

  圈里圈外,谁人不知这二人从前的关系,能在接连闹了一阵之后,共同出席这种场合,方江源有些懵。

  盛柠樾坐下来,又示意方江源也坐,开口解释道:“顾司尘现在是我工作室的生活助理,您不必顾忌,咱们该怎么说怎么说。”

  方江源这才点了头,又重新坐下来。

  方江源和陆建尤年龄不相上下,是有着老一辈的沉稳在其中的,他很快收敛了自己的不明情绪,说明了这次见面的目的。

  按理来讲,他是出品人,和盛柠樾并没有什么关联,但他做事比较认真,对剧的整体操控都想尽可能的去了解清楚,这才想要见一见这个传闻中的盛老师。

  “盛老师,咱们就随意聊聊,千万别拘谨啊。”方江源和蔼的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看上去莫名有几分眼熟。

  盛柠樾忙给对方斟了杯茶,“不敢当不敢当,您叫我小盛或者小樾就好。”

  他没开口点破什么,可显然,方江源找他来,除了聊剧,应该是还有另外一层意思的,只是他暂时还不能完全确定。

  钟诺说的没错,这位方总果真好酒,只象征性地品了几口茶,就开始东拉西扯的想要跟盛柠樾小酌几杯。

  盛柠樾也不含糊,忙叫来服务生,上了一瓶名贵的洋酒来。

  方江源大笑着点点头,连说了三个“好”字,似乎特别高兴盛柠樾是个有眼色的年轻人。

  “小樾啊,咱们也别生分,叔叔和你投缘的很,今日咱们定要多喝几杯才行!”方江源一口下去就是半杯,根本不是个正常的喝酒方法。

  盛柠樾微笑着端起杯,还没递到唇边,就被顾司尘抢了过去,“方叔叔,樾樾他胃不好,让他吃些东西垫垫胃,我来陪您喝。”

  方江源没想到顾司尘竟然会这么说,投去的目光里更多了些惊诧。

  顾司尘有多骄傲?前几次在酒会上彼此遇见,别说管他叫“叔叔”了,连个正眼都没有。

  他到不介意这俩人谁来喝,反正有人陪他喝酒,他就很开心了。

  盛柠樾瞪了顾司尘一眼,低斥一声“没规矩”,便要把杯子抢回来,顾司尘偏身一躲,直接干了所有的酒,默默地又把杯子放下了。

  方江源看一眼二人,踌躇道:“其实今天,我还真没想到小樾会和司尘一块过来。”

  既然人家喊他“叔叔”,他自然也不能在“顾影帝”的称呼了,方江源改了口,如同长辈一样的温和。

  盛柠樾做实了心中猜想,笑道:“我没带文博一块,是因为他有其他的事要忙。”

  方江源又是一阵惊讶,“小樾怎么知道文博是我的儿子?”

  “猜的而已。”盛柠樾亲自帮他倒酒,继续笑道:“文博和您一样,都是爱笑之人,还有一点便是从姓氏上推测出来的了。”

  方江源听了哈哈大笑,音色爽朗浑厚,“小樾可真是聪慧之人啊,不瞒你说,文博他可是天天在我耳边念叨盛老师,所以……”

  他才想要亲自来见一见,自家儿子中意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听方文博说起盛柠樾已经离婚,便也不再干涉儿子的私事了,方江源不是个传统的人,什么年龄、头婚二婚的,他全都不看重,他只看中人品。

  盛柠樾没接他的话,只笑着去往自己杯子里倒酒。

  顾司尘这下可真有点慌了,老子帮着儿子追人的,他还真是头一次见到,男人一脸的不自在,一顿饭也吃的心不在焉。

  只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肯让盛柠樾喝酒,而方江源酒量又相当不错,一顿饭吃完,顾司尘足足陪着这老头喝了四瓶洋酒。

  洋酒的后劲是极大的,二人出了饭店,他就发觉自己走路有点飘,胃里翻江倒海,基本一开口就能吐出来。

  他捂着嘴巴,脚步虚浮,靠在车门旁对盛柠樾摇头,意思再说,自己开不了车了。

  由于刚刚方江源喝的高兴,一时兴起就约了盛柠樾明天去打高尔夫,并且还希望盛柠樾能带上方文博一块去。

  顾司尘觉得自己不能懈怠,他现在必须马上回去吐一下,然后吃下解酒药,睡一觉,省的明早耽误事。

  盛柠樾滴酒未沾,拿过他手中的车钥匙就上了车,顾司尘想跟上来又不太敢。

  合同条款是写明了生活助理要跟老板住在一起,但是盛柠樾不发话,他有点不太敢自作主张了。

  盛柠樾哼笑一声,拉下车窗,睨着他道:“怎么?现在又开始装怂了,刚刚抢我的杯子,你不是挺能耐的吗?”

  顾司尘不敢说话,呆呆地站在台阶下,像个犯错等训的狗勾,面颊红红,看着竟有几分乖巧。

  盛柠樾差点以为自己眼花,堂堂大影帝什么时候会有这种表情了。

  不远处,几名喝得东倒西歪的男人朝他们投来目光,那目光在顾司尘紧致的腰身上来回扫视,视线里掺杂了些猥琐和油腻,只盯得盛柠樾心头恼火。

  “要么立刻滚上来,要么留下来被捡尸,你自己选,我只给你三秒的考虑时间。”

  顾司尘闻声,马上打开车门乖乖上来,连安全带都没力气系,整个人就摊在了座椅上。

  盛柠樾没来由地一阵烦躁,头又有些痛,他刚刚几乎是冲口而出的那句话,说完又立刻后悔起来,就不该可怜这个人,他毕竟是仇人的儿子。

  盛柠樾在心中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反悔道:“你给我滚下去,自己打车回去。”

  顾司尘忍着恶心,捂着嘴巴闷声道:“樾樾……”

  呵——

  倒是越来越会抓他的软肋,装可怜了。

  正想着,那几名男人已经靠近了他们的车子,为首的人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大声调笑,“嘿,今晚赚了,一下来了两个美人。”

  盛柠樾厌恶地看他们一眼,探头冷声道:“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哎哟哟,你想怎么不客气法?说出来让哥哥们听听啊!”那群人全部都喝醉了,并没能认出这俩人就是常挂热搜的主儿。

  盛柠樾蓦然发动引擎,嘴角斥出一声冰冷的笑,一脚油门就奔着那几人冲了过去。

  刺目的车灯骤然亮起,强光由远及近,车子冲向他们时,一群人的酒几乎全都被吓醒了,盛柠樾及时打了下方向盘,冲力迫使醉鬼们慌乱倒退,狼狈的坐到了台阶上。

  他猛地踩了刹车,淡漠的盯向后视镜中吓傻了的几个男人,而后,又重新发动车子,消失在了街头。

  如果在从前,他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多半会迅速开车溜掉,可现在,他尽管还会紧张到心脏怦怦直跳,但他不想再做缩壳乌龟。

  有些人,你肯退让一步,他就会恬不知耻的前进一步,因为那些人,不配叫做人。

  车子停到公寓楼下,顾司尘便再也忍不了的推门跑下去,撑着垃圾桶开始疯狂呕吐起来,盛柠樾迈速飚得很高,并没有顾忌他能不能受得住。

  他刚吐完一次,见到对方已经下车进了大厅,只好提步追了上去。

  盛柠樾进门便丢下一句“你自己找地方睡,别来烦我”,主卧门摔的发出“咚”响,客厅里就只剩下顾司尘一个人了。

  盛柠樾的房子不大,除了主卧还剩下一间客房,偶尔钟诺忙得没法回去时,也会临时睡在那一晚。

  顾司尘又有些想吐,他忙跑去洗手间,处理好了自己这边,才贴着墙壁缓缓顺气,准备给秦管家打一通电话,至少也要送来几套换洗的衣服和日常用品。

  刚才在饭桌上只顾着陪方江源喝酒,胃里空空如也,等洋酒的后劲一上来,整个人就眩晕的看什么都是重影。

  好在他酒品不错,喝多了也不会撒酒疯,顶多就是难受。

  他强挺着困劲等佣人把行李送过来,快速的冲了个澡之后,才把行李推进了客房里。顾司尘侧躺在床上,又缓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现在是在盛柠樾的家里。



  顾司尘扑腾一下坐起身,瞌睡虫直接不见了。

  他在房间里辗转许久,才敢推门走出来,浴室的门大开着,沐浴露的香味蔓延进了客厅,很显然,盛柠樾前不久才用过。

  男人有点激动和窃喜,他好久都没有这种温馨的感觉了。

  眼下,又能和盛柠樾共处一室了,哪怕……对方只是想报复他,他也心甘情愿。

  顾司尘屏住呼吸,偷偷靠近主卧的门,门虚掩着,屋内的地板上,铺散着一地银光。

  他等了会儿,没等到盛柠樾开口撵他,只听到轻微又均匀的呼吸声,这气息即便只隔了个门板,他也能完全感受到那种久违的熟稔。

  看来,盛柠樾已经睡熟了。

  顾司尘这才敢迈步进来,入眼便发觉,窗帘一角没有拉严,漏了小缝。

  借着那淡淡的余晕,顾司尘看清了床上侧卧着的男孩,盛柠樾睡姿很乖,微微蜷着腿,两只手懒懒地搭在枕边,遮住白皙的面颊,鸦羽般的眼睫自然卷起一点,像只毫无防备心的小兔子。

  顾司尘慢慢移动过去,在他面前蹲下身,抬手摸了两下他的头发,嗫嚅道:“樾樾……我好想你……”

  你什么时候,才肯原谅我呢。

  男人不敢停留太久,鼻息靠近盛柠樾,想吻那人的脸,又没有贼胆,只能重新站起,帮他拉好窗帘,掖好了被角,才不甘心地走了出去。

  盛柠樾一早醒来,才想起上午答应了方江源去打高尔夫,他揉揉眼,给方文博拨了通电话,让他直接跟方江源一块过去就好。

  穿着睡衣的盛柠樾还有些没睡醒,眼皮一直打架,好奇怪,他大概已经有很久都没有睡得这么踏实过了。

  连噩梦都没做一个。

  车祸之后他虽然嗜睡,可睡眠质量却直线下降。

  盛柠樾蹙蹙鼻子,刚好闻到一阵香味,是从门缝顺进来的,厨房里有人叮叮当当地忙碌着,他一拍额头,记起了某个渣男已经住进了自己家里。

  盛柠樾平时都不太吃早饭,如果不是张默心总像个管家公一样的叮嘱他,他有可能连午饭都不会记得吃。

  推门出来时,刚好看到顾司尘泡了牛奶,又煎了太阳蛋出来,男人对他笑笑,眼下还有没睡好而留下的青黑,“樾樾早,你先去洗漱,等下过来吃早饭吧。”

  盛柠樾发觉顾司尘准备的早饭是一人份的,下意识问了句,“你的呢?”

  顾司尘讶然片刻,忙回应道:“我……等下我们出去了,我自己找地方吃……”

  盛柠樾哼笑一声:“怎么?我是刻薄了你的早饭?”

  “没有没有,是我自己不吃的。”顾司尘昨天折腾一夜,酸水都吐了几个来回,眼下胃痛的都要升天了,别说是早饭,他可能一天都吃不下什么了。

  “爱吃不吃。”盛柠樾没再理他,直接进了洗手间。

  一眼扫过,洗漱台边的架子上又新摆了不少东西,剃须刀,牙缸牙刷和洁面乳,似乎每一样摆放的位置都很精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同居的关系。

  盛柠樾厌恶的扫开顾司尘的东西,低着头,拧开了水龙头。

  等他坐下来后,顾司尘又煎了两片培根配上一片烤面包,殷勤的从厨房端出来,“培根和面包凉了就难吃了,现在刚刚好。”

  盛柠樾坐在那盯着眼前的食物没有动,他恍然记起住在顾宅的日子,为了讨顾司尘的欢心,他不但学了怎么做鱼,还追着秦管家去学怎么做小零食。

  当日,他做了爆米花给这个男人吃,顾司尘是怎么刁难他来着?

  盛柠樾只不过是想想,可就在食物入口时,他便恶意地盯向对方,挑剔道:“我不喜欢喝甜牛奶,你这培根火候太大,焦了。”说完,他又嫌弃的瞥一眼煎蛋,“还有,煎蛋油放的太多,影响胃口。”

  他站起身,毫不珍惜对方的劳动成果,“不吃了。”

  “樾樾!”顾司尘见他要走,马上拉住他的手臂,被对方投来的嫌恶目光扎到,才立刻松手,声音放缓,带着乞求,“我重做……不吃早饭不是好习惯,你等等我,我……会做到你满意为止。”

  盛柠樾扫他一眼,饶有兴味道:“你不会以为我是在故意刁难你吧?你当我有这么闲?”

  盛柠樾没继续留下来,而是转身进了主卧,飞快换好衣服,准备赴方江源的约。

  走到门口时,忽又停下来,瞥一眼面前摆放着的鞋子,好整以暇地转头去看顾司尘,顾司尘碰上他的视线,马上跑过来蹲下身,帮忙穿鞋。

  盛柠樾觉得这感觉不错,比刁难顾司尘给自己做饭有意思多了,不由地调侃道:“顾司尘,我说了,当我的助理没那么容易,你可以选择离开,我不为难你。”

  “不、我不离开。”顾司尘意志坚定,修长的手指在鞋带上穿梭,直接打了个漂亮的结,然后才斩钉截铁道:“你让我住进来了,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的……”

  “呵。”盛柠樾微微一笑,俯下身,“那别说我没给你机会,五分钟,收拾好饭桌,下来开车。”

  顾司尘盯着盛柠樾消失在楼梯间的身影,重重地叹了口气。

  自从他发现盛柠樾的情绪阴晴不定之后,他就有偷偷联系过宋德,宋德没见到本人不好下结论,但只说,这种情况不太乐观,有可能只是单纯的恨意,也有可能是留下了严重的PTSD。

  顾司尘极其害怕是第二种情况,因为他自己就是心理创伤的受害者,他非常了解那种滋味。

  ·

  车子一路飞驰来了高尔夫球场,方江源带着方文博热情的走上来打招呼,“小樾,司尘,你们来了。”

  “方总,昨天我答应您来打球是不想扫您的兴致,”盛柠樾难得尴尬道:“但我确实不擅长打高尔夫,看来扫兴是难免的了。”

  “哎,年轻人学什么都快,让我家文博教你。”方江源给方文博递了个眼色,“这孩子怎么跟块木头似的,快点带小樾先去熟悉熟悉规则啊。”

  方文博虽然比盛柠樾小两岁,可却行事稳重,性子和软,他朝盛柠樾一笑,弯起眼梢道:“盛老师,这边请。”

  顾司尘紧了紧手指想要跟上去,却被方江源直接叫住了,“司尘呐,昨晚我还和你叔叔通了电话,他让我带句话给你,咱们这边聊聊?”

  顾司尘被截住,只能跟着方江源去了一边。

  方江源邀他坐下,似乎考量许久才开口,“老陆……他希望你多用点心思在工作上,至于你们年轻人的感情问题,我们确实无权干涉什么,但你和小樾毕竟已经离婚了,老陆他还是希望你能振作起来。”

  顾司尘垂着眼没吭声,这话的确是陆建尤能够说得出来的,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陆建尤并不喜欢盛柠樾。

  或者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们长久相处。

  否则,当年盛柠樾虽然失踪了,可以陆建尤的手段,想找个人,即便这人已经去了邻市,他也一样能找得到。

  远处,刚好传来盛柠樾和方文博的清爽笑声,方文博跟盛柠樾共同握着球杆,低低指导,“盛老师,您刚刚那个姿势不对的,应该这样挥杆。”

  一个球被打出去,偏了下位置,盛柠樾摇摇头道:“我自己再练练。”

  顾司尘坐不下去了,站起身对方江源道了句“失陪”,就迈步往他们那边走。

  只是才走出一半,方文博就迎着他过来了。

  方文博朝顾司尘笑笑,一脸坦然道:“顾影帝,其实我的心思您一定也看出来了,没错,我的确非常喜欢盛老师,我想追他。”

  顾司尘就知道方文博有这种心思,只是他没想到,面前这个永远都带着灿烂笑容的人,会这么不加掩饰地把内心的想法吐露出来。

  是的没错。

  一直以来,他只是个躲在黑暗中,随时都会踏入深渊的恶魔,可方文博善良的就像个小天使,顾司尘找孟归调查了他一下,这人背景干净得仿佛一张白纸,确实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可他不甘心。

  只要想到盛柠樾以后会和别的男人走在一起,会拥抱,会接吻,甚至会……他就愤怒的想把那个人撕成碎片。

  他还是那个他,不过是对着盛柠樾时,才会显露出隐藏在悲凉表象下,仅存的一抹柔情和疼惜。

  “方文博,我的确没有立场不准你靠近樾樾,但我也会努力重新走入樾樾的生活,你明白吗?”

  头顶的日头晃眼又明亮,空旷的高尔夫球场几乎没有什么遮挡物,方文博和顾司尘面对面站着,一个处在阳光之下,一个却像是踩在无底的深渊之中。

  顾司尘的眼眸黑白分明,不知是不是昨晚没睡好的关系,眼皮上浅浅地褶痕看着更加明晰。

  幽邃地目光只在方文博的脸上晃了下,便越过视线,又重新落在了盛柠樾的身上。

  方文博方才捕捉到的那抹阴郁不见了,无尽的黑暗也瞬间变得明亮起来,就连男人身上散出来的冷寂,也仿若从未出现过一般。

  这是一种奇妙到连他都讲不清楚的感觉,但是方文博知道,这种感觉是盛柠樾带给顾司尘的。

  顾司尘的表情告诉他,顾司尘把盛柠樾奉为天神,小心翼翼地虔诚的捧在手心里,就像是……

  救赎的光。

  然而,顾司尘的坦荡也令他过度震惊。

  他还以为,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这二人从今以后都不会再有任何瓜葛了,方文博也看新闻,自然也看过顾影帝的那次直播。

  方文博睁大了眼睛,转而又弯成一道,礼貌笑道:“那顾影帝,我们就公平竞争好了,我相信,盛老师总有一天会看到我的。”

  男孩子独有的自信令他非常有把握的说出这番话,顾司尘没在回应什么,只是轻微地点了下头。

  就像他说的,他没有立场阻止有人追求盛柠樾,可是他会努力,努力做的更好。

  他也相信,盛柠樾总有一天,会重新看到他。

  并且接受他。

  顾司尘当时的的确确是这样想的,如果不是后来,他知道了真相,他其实很想一辈子就这么守着盛柠樾。

  二人心照不宣地对彼此下了战书,可面上还是一片和平。

  头顶有飞鸟飞过,衔着几片新绿的叶子划过天空,也冲散了刚刚那场不动声色地较量。

  盛柠樾自己练习了一会儿,方江源就迫不及待地下场来找他一起打了,盛柠樾学习能力很强,虽然只是个初学者,但挥杆姿势标准,看上去倒还真不像个菜鸟。

  “小樾,我现在是越来越相信我家文博的眼光了。”方江源步步暗示,处处为自己的儿子争取机会。

  他之所以能替陆建尤捎话给顾司尘,昨晚拨给陆建尤那个电话也是有心为之,倒不能说方江源是错,毕竟,谁又知道,堂堂说一不二的顾影帝,竟然会对前夫纠/缠不放呢。

  顾司尘没什么心思跟着打球,他今天就是来给盛柠樾当助理的,只能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他去水吧买了些冰饮,冰饮是给方文博和自己的,刚刚跟方文博“谈判”时,他差点烦躁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咕嘟咕嘟喝了几口,镇定下来后,又点了一壶暖胃的红茶配上些精致的小茶点,这些都是给盛柠樾和方江源准备的。

  顾司尘坐在遮阳伞下,一双点漆如墨的深眸看上去有些幽邃,每一眼看向盛柠樾的情绪,都带着说不清的希冀,他的樾樾果然做什么都很出色。

  顾司尘站起身,正想叫盛柠樾他们过来歇歇,喝点茶水时,佣人便急匆匆地打来了电话。

  电话被接起时,顾司尘有瞬间的怔愣。

  盛柠樾打的一头一脸的汗,他撑着球杆站在一旁休息,顺带观战一下方江源和方文博是怎么打的。

  男人从远处走过来,阴影遮在盛柠樾头上,盛柠樾眉头微蹙,不解的转身看他,“你哭丧个脸做什么?”

  “……我,我可能要跟你请个假,家里……有事。”顾司尘盯着葱翠的草地,小声应道。

  盛柠樾哼笑一声:“你才上班多久就要请假,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大影帝,就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了?”

  “不、不是……是……秦叔,秦叔忽然晕倒,被送去医院了。”

  盛柠樾第二句嘲讽的话被压下,秦管家从前待他可是很好的,盛柠樾在顾家,得不到丈夫的怜爱,却意外赢得了管家和下人们的喜欢。

  这份情,他还记得。

  柔和的风拂过草叶,带起一阵泥土的芳香,也带来了盛柠樾的那句肯定,“你去吧,准假了。”

  秦管家不但对盛柠樾很好,对顾司尘也是相当爱护,所以,顾司尘才不得不去。

  他原本是打算一步不离开盛柠樾的,毕竟他跟方文博还在暗暗地较劲,这一走也不知道要几天,更不知道方文博会不会趁机会跟盛柠樾表白。

  顾司尘有些纠结,刹车直接踩到了底,一路飙到医院,手术还在进行中。

  “怎么回事?”他喘息着问佣人。

  佣人哭的一脸泪痕,说起话来一抽一抽的,“不、不知道,忽然就晕过去了,吓死我们了……”

  顾司尘靠在墙壁边等,白色的墙壁伴着浓重的药水味扑簌而来,对人的感官和嗅觉并不友好,男人微弯着身子,盯着“手术中”那三个大字有些迷茫,突如其来的空荡感让他越发不适。

  他忽然就想和盛柠樾说说话。

  【顾司尘:我到医院了,秦叔还在手术,我留下来等。】

  【顾司尘:樾樾,你多喝点红茶,红茶暖胃,你胃不好,运动也要适量,别太久。】

  消息发送出去一段时间,顾司尘并没有得到回复。

  男人叹了一声,这种结果,他早该知道不是么?可他还是贪心地想期待一些什么。

  又过了一个小时,LED灯终于熄灭。

  医生出来后,看到顾司尘道:“不是什么大问题,人已经没事了,但是这个岁数,还是要少操劳多休息,观察个三天就能出院了。”

  顾家因着陆建尤的关系,在富豪榜上也是占有一席之地的,再加上顾司尘那张极好辨认的脸,医院里也都知道这种人家都配有家庭医生,所以才放心秦管家三天出院。

  顾司尘不眠不休在医院陪了秦管家三日,三日后的午时,才办理了出院手续,把人接回了别墅里。

  “少爷,都怪我耽误了你的事情,你别管我了,去找少夫人吧,我已经没事了。”

  秦管家心存愧疚,顾司尘和盛柠樾能不能复婚这件事,在他心里一直都是块心病,秦管家这阵子也是忧思过重,有些上火,才一股急火发了病。

  “刚出院怎么可能没事,您对我好,我知道。”顾司尘亲自帮他铺床,又把人扶上去后,才吩咐佣人去煲汤做午饭。

  秦管家盯着越发消瘦的顾司尘,欲言又止。

  他抬手捋了一把顾司尘落在额前的碎发,盯着那人汗涔涔地面颊,固执道:“少爷,我真的没事了,你还是去找少夫人吧。”

  “秦叔。”顾司尘一双黑眸看向他,面无表情道:“我不会丢下你的,别多想,以后你什么都不用做了。”

  “我……”

  秦管家错开看向顾司尘的视线,只盯着屋外伸进来的凌乱枝丫,低叹一声,没在继续说什么了。

  可老人眼中有愧意,有悔恨,却又被浑浊地眼眸藏得很深,顾司尘并没看到,顾司尘帮他盖上被子,站起身往外走,“我去看看汤煲的怎么样了。”

  秦管家眼巴巴地看着顾司尘出去,苍老的眼底漫出些暗淡的红,那红很快化作泪滴,濡湿了褶皱堆积的眼角。

  少爷,我对不起你。

  顾司尘一连在别墅住了四五日,他几乎每天都坚持给盛柠樾发消息,刷刷存在感。

  他真的很怕,盛柠樾几日不见他,就会彻底忘记他这个人。

  他找了家庭医生过来,家庭医生根据病历给秦管家调配了一些保养的药,顾司尘每日亲自提醒秦管家吃药,照顾的无微不至。

  以前,秦管家还不觉得顾司尘对他有多好。

  顾司尘很少会流露情绪,表达情感,对着外人大多都是面无表情的,也就是比较听他的话,不怎么排斥他接近自己。

  可这些日子以来,秦管家才深刻的体会到,其实顾司尘心里很在意他,但就因为如此,秦管家才越发的懊悔起来,心中的苦闷无处可诉,病虽然好了,但整日却郁郁寡欢的。

  顾司尘正靠在卧房里想要给盛柠樾发消息,张默心就在群里先发了消息。

  因为顾司尘和方文博的加入,张默心只好又建了一个新群,方便他们之间沟通工作。

  【张默心:@盛柠樾,樾樾,G家新出的睡衣我已经给你和钟小诺一人买了两套,记得试试尺码哦。】

  【盛柠樾:好。】

  【钟诺:听说顾影帝最近不在,那你的生活问题怎么办?】

  【盛柠樾:……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了。】

  【盛柠樾:文博暂代。】

  【钟诺:噗,我问的话有歧义,不过有人暂代我就放心了。】

  【顾司尘:我会马上回去。】

  顾司尘发完这一句,半天也没人接话,但他倒没太在意这个,而是对盛柠樾那句“文博暂代”有些介意。

  方文博……代替了他的职务,那是不是……也要住在樾樾家里呢?

  顾司尘有点坐不住了,连秦管家什么时候进门的都没发现。

  秦管家自然看到了群聊,他生病之后行动不像从前那么便利,毕竟才做完手术,怎么也要恢复一个阶段才行。

  顾司尘扶着他坐下,见秦管家微微喘着气,还贴心地递了杯水过来,“怎么过来了,有事可以让佣人叫我。”

  “少爷,那个文博是不是对少夫人有意思?”

  顾司尘闻声不语,秦管家知道,自己这是猜中了。

  老人紧紧抓着他的手,安抚性的拍了拍,骨瘦如柴地手却格外有力,攥着顾司尘道:“少爷,你必须回去,现在就回,你就听秦叔的话吧。”

  “……嗯。”许久,顾司尘才缓缓地点了头。

  顾司尘一路飞车回了公寓,有七八日没见到盛柠樾了,他开门时,心都不自觉地跟着跳快了几拍。

  男人推门进来,地板上摆着两双鞋,一双是盛柠樾的,一双只是普通款的休闲鞋,看上去应该就是方文博的了。

  顾司尘紧了紧手指,正要关门,就听到屋中传来几声笑。

  盛柠樾清脆的音调格外好听,正对方文博说着什么,顾司尘下意识没有关门,没有发出动静,他只是缓慢地来到卧房门外,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那道白色的门板。

  屋内接连又传出几声笑,方文博的声音和盛柠樾的混杂在一起,齐齐地传了出来。

  二人的音色都是饱满又清亮,明明很动听,可听在他耳中只觉得针扎一般难受,尤其是在听清楚了二人的对话后,顾司尘更是慌得连钥匙都掉在了地板上。

  “谁?!”盛柠樾一个警惕推门出来,刚好对上顾司尘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

  作者有话说:

  结局是HE,顾司尘就算知道了真相,二人也是一起面对,不狗血(我jio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