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昵称背后的人说道。

  【世界之大, 无奇不有,在没有亲眼见到事情的真相的时候,还是不要轻易对一个事物下定论。】

  看样子, 那人一定是经历了什么。

  在这个直播间里, 他经常劝自己要学习唯物主义,不能传播封建思想, 嘴里说来说去就是这两句。

  谭墨耳朵都听起水泡了。

  他默默地在这条评论底下摁了个赞。

  做完这一切,谭墨就打算下播了,早点休息, 明天才能早点起来。

  明天早上, 谭墨打算去白大伯所说的地方看看, 毕竟是亲口答应过的事, 他不准备违约, 不管事情是好是坏, 都得告诉白大伯。

  要是顺利的话, 大概一天的时间就足够了。

  谭墨喃喃自语, “真不想早起啊!睡懒觉好香。”

  但是又不能违约。

  和鬼违约可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一旦给鬼许下了什么承诺,一定要完成,放了他们鸽子,他们甚至可以借着这个名头,得到支配你的权利。

  谭墨和鬼打了大半辈子的交道,胆子自然比普通人更大一些, 但也会该注重的地方,更加注重。

  正当他洗完头, 吹着头发的时候, 谭墨像往常一样看手机的时候, 一个私信突然跳了出来。

  【大师,接活吗?价钱好商量!】

  来源——直播间。

  有个人,一言不发,默默地看完了整场直播,到结束后,却找上了门。

  谭墨皱起了眉,产生了一种来者不善的念头。

  【要干的活有点多,但是你放心,报酬绝对让你满意,可以先商量一下。】

  谭墨的手指动了动,没有回复。

  【要不,五百万怎么样,只要你能完成任务,这个价只是保底,还有奖金,包你满意。】

  抱着让那个人知难而退的念头,谭墨写下了一个数字。

  【五千万。】

  没动静了。

  那个人没有在继续说话,理所当然的,谭墨就以为,他怕是被吓退了。

  毕竟,五千万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谭墨哼着小曲,继续吹头,吹干后,便躺进了床上,试图早些入睡,困意来袭,正好处在睡着和没睡着这个点的时候,手机发出了震动声,硬生生把谭墨给吵醒了。

  【我答应你,五千万。】

  这是个大顾主。

  说真的,谭墨一开始报出这个数字是为了吓退那个人,但是到现在,他心动了。

  五千万!!

  这可是一笔巨款,放在谁面前都会心动的。

  谭墨试探着说。

  【这样吧,我先去看看,要是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话,我可以帮这个忙,但是太难缠,那这份钱我怕是没有缘分了。】

  发来的是一连串感谢的话语,然后,他给了一个地址,好巧不巧,正是谭墨明天早上打算去的地方。

  ——白大伯以前的家。

  【就是这里,需要我派人用转车接送吗?】

  谭墨赶紧回复。

  【不用,我不想暴露我的身份。】

  隐士高人嘛,自然是要有点脾气的,谭墨觉得,这样的回答很符合自己的人设——高高在上的神秘大师。

  而那人也没有怀疑,直接说了声好。

  【还有,我不露脸,来的时候我会戴口罩,用帽子遮住脸,你千万不要想着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好的,只要您能来我就很开心了。】

  都用上了“您”,语气里的尊重溢于言表。

  *

  “大师,你能发现什么问题吗?”

  大晚上了,在新华大桥某个漆黑的,不容易被人发觉的角落里,竟然还停了一辆车。

  车身很大,里面足够装下十来个人,要是挤一挤,二十来个也不在话下。

  但现在,里面却空荡荡的,只有两个人在。

  其中一个穿着道袍,头上只留了短短一截头发,看上去像是一个道士的打扮,而另一个穿着西装,虽然年纪有些大了,鬓角带着些许白发,但从他浑身上下的气度来看,颇有一种稳居高位的气势。

  道士皱着眉,“可能是距离太远了,我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我们两个人得去一探究竟,这样才好发现问题的根源。”

  “不行……”光是想想,太阳穴处的青筋就开始疯狂跳动,连带着脑子也开始嗡嗡作响。

  ——疼得要命,现在还在沈念皖的范围内,要是再疼一点,他会恨不得把头往墙上撞。

  自从工程完工,新华大桥被顺利建造起来,沈念皖先生便无时无刻不处在这种痛苦当中去。

  越是靠近这座大桥,沈念皖的这种感觉便越发剧烈。

  到这里,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很可笑是不是,身为建造者,监管者,沈念皖本人却几乎没从这条桥上行驶过,唯一的一次,还是在大桥即将完工的时候。

  “麻烦先生了,要是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的话,我该给你的,我绝对不会少一分。”沈念皖淡淡地说出这句话。

  他的袖口处有些凌乱。

  沈念皖皱了皱眉,侧手,将袖口整理好,并把那枚袖口扣在了应该的位置。

  他的神色看上去极为认真,似乎丝毫没有被疼痛影响到。

  为什么……之前那个人还疼的要死要活的,但是现在却跟个没事人一样,神色自若。

  那个道士很不理解。

  沈念皖笑了笑,但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笑意,“这个袖口是我从欧洲带回来的,是个艺术品,艺术,容不得半点懈怠。”

  道士定睛一看,确实好看。

  珐琅的材质,上面撒着金粉,描绘着金色的线,大致是一种抽象的雄鹰的状态,很好看,虽然被保存地很好,但是从稀碎的边缘处,还是能够看到一些铁锈的痕迹。

  ——看上去已经有了很多年的历史了,应该是个古董。

  但是既然说了这是古董,这是艺术,那么它的观赏价值一定是高于他的使用价值的。

  袖扣在沈念皖的袖口处,时不时就会发生反转的现象,沈念皖不得不经常去反转它,检查它的链接处是否紧密。

  道士不由问出声,“您这样……不觉得累吗?”

  袖扣起到的作用,无非就就是固定袖口,这……本末倒置了啊!

  “不累,因为这是艺术。”沈念皖看着袖口,眼神里浸满了温柔,“只要是艺术,再难缠一点,也是值得的。”

  袖扣是艺术,新华大桥也是自己亲手建造出来的艺术,只要是艺术,多费点心思也是值得的。

  就算是再疼痛的感觉,也会在艺术和美的安抚下,悄然平息。

  道士走了。

  他摸着黑,举着手电筒到处乱转,他也算是有两把刷子的,隐约能看到新华大桥上满是黑气,其中,怨念杂生……

  光是吸一口这里的气体,道士都觉得自己要被臭晕过去了。

  这是死了多少人啊!

  还好,时日不多,还有挽回的余地。

  走了一圈,道士回到了那个房车里,如实得告诉了沈念皖这些事。

  道士小心地组织着语言,“桥上死了好多人,桥石下,有很多灵魂,他们的怨气变成了阴气,一直在桥上到处飘……”

  沈念皖本来在闭目眼神,眼下带着几分淤青,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大耐烦,打断了道士的语言,“这个我知道,我想问的是解决办法。”

  道士说,“这个简单,把桥给拆了,把那些尸骨挖出来,念几遍往生咒就行了,让那些怨气消散,等那些灵魂重新投胎转世,什么都会消失的,您的头疼,应该也会缓解起码九分,剩下的一分慢慢养着就是了。”

  沈念皖皱眉,“要拆桥?”

  “对啊!”道士点头。

  大桥不拆,怎么把那些尸骨挖出来,那些灵魂的尸骨没有得到安息,又怎么可能安心去投胎转世?

  “不行。”沈念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道士,“除了拆桥,什么我都肯做。”

  “一定要拆。”道士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语气严肃,“要是再这么拖下去,怨气累积,越来越重……真的会出人命的啊!”

  更何况……桥下埋着的,可不止一条人命,起码二十来条。

  “这件事没得商量。”沈念皖脸上的线条一下子和缓下来,语气温柔,“这座大桥,是由我亲自创造出来的艺术。”

  凝集了他毕生所学。

  光是绘画图纸,就花了他好长时间。

  那段时间,他几乎忘了时间是什么,墙上的钟表成了摆设,滴答滴答声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无聊的东西,就连吃的,也是由人给他送到房间里,他吃了,吃完继续干活。

  到了建造的时候,他更是废寝忘食,一直在工地上监督,大桥建了多久,他就灰头土脸了多久。

  这座大桥,不仅仅是一件美妙的艺术品,更是投注了他许多心力。

  不能被毁掉,绝对不能。

  沈念皖用手揉着自己太阳穴的两侧,试图借此来稍微缓解痛苦,“想个其他的办法。”

  “还是那句话,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还能彻底根治。”道士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

  “那就是没办法了?”沈念皖抬眸,问道。

  “是的。”道士坚定点头。

  “好了,把钱领了,你走吧!”沈念皖抬了手,指尖夹着一张银行卡,“对了,这里发生的事情……最好管住自己的嘴。”

  “您放心,这个规矩我都懂。”道士接了银行卡,走出了房车。

  他的身上出了一身冷汗,衣服被打湿,紧紧地贴在身上。

  道士呼出一口气。

  跟沈念皖说话,他总是处处提心吊胆,生怕惹恼了他,凭借着猜测,他也大致猜出了沈念皖干了些什么。

  打生桩。

  一想到那三个字,道士浑身都颤抖起来。

  “疯子,真是个疯子,疯也就算了,还想拉我下水。”道士小声念着。

  沈念皖就是个疯子。

  为了所谓的艺术,让这么多人送了命,明明已经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他还是坚持一意孤行……

  道士转头就订了车票,逃去了另一个城市。

  他已经帮着沈念皖擦过一次屁股了,他不想再去体验一下这种感受。

  几万张符纸啊!

  把符纸写在小传单上,给每个路过金华大桥的人都发一张,美名其曰,大桥上最近不能出事,还花了他好大一番力气,在大桥的各个角落都画了符咒,差点没把他直接掏空!!

  道士打算离这场烂摊子远一点,再远一点。

  保全自身要紧。

  沈念皖看着自己亲手设计的大桥,满眼怀念。

  真的是艺术品,每一个弧度都是他精心设计出来的,连沈念皖自己都不知道,还能不能设计出第二个来。

  这是上天送给自己的礼物,无论如何,这座大桥都得被一直保留下去。

  百年以后,沈念皖的名字也会以一种最牢固的

  *

  今天,谭墨的起床速度让谭知讯大为震感。

  以前,他都得在床上赖个十来分钟,而现在,自己一叫,他就醒了。

  时间明明还很充裕,可是谭墨还是像赶时间随一样便吃了两口,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把夹在三明治里的卷心菜挑了出来,一丝菜叶子都没有留下。

  “挑……”

  那个食字还没说出口,谭墨便冲出了家门,身上只背了一个布包,去干什么也没说。

  谭知讯摇摇头,感叹道,孩子长大了。

  谭墨一路飞奔。

  白大伯住的地方很偏僻,他硬生生了转好几次车才到目的地。

  谭墨走下来,第一脚便踩在了一坨狗屎上。

  胃里翻江倒海。

  实不相瞒,谭墨想吐。

  从白大伯的口中得知,这里很穷,但是只有亲眼看见了,才能知道,这里有多穷。

  入眼就是砖头房,稀稀疏疏的杂草,还有动不动就能踩到的狗屎……

  谭墨一个不小心,又踩上去了。

  谭墨:“……”就很晦气。

  他毫不犹豫地从布包里拿出一张平安符,摊开了贴在自己的衣服上。

  接下来的路果然好走了许多。

  至少不会出现踩狗屎的现象了。

  他摸索着来到了约定好的地址。

  和周围的其他建筑相比,稍微气派了一些,至少房子是用砖头建造的,房子前面那一块场地上,也铺上了瓷砖,明显被人精心打理过,干干净净的。

  谭墨想着按门铃的,可是凑近一看,才发现门上并没有门铃这个东西,没办法,他只能将就着用手拍了拍门。

  门开了,露出一张女人的脸。

  那女人一看就是每天在田地里劳作的,生着一张黢黑的脸,谭墨视线往下看去,看到了搭在门把手旁的手,粗黑,关节宽大,指腹间被磨出了几个茧子。

  “您好我是受人所托来看看你们的,你们最近日子过得还好吗?”谭墨问,脸上的表情确实笑着的。

  单纯无害的脸,再配上毫无攻击力的笑意,让女人放下心来。

  “是谁?是我们家某个亲戚吗?”女人问道。

  他们家有了钱,一夜之间急着用这些钱添置一些衣服,送家里的小孩去城里读书,又建起了砖头房……

  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想不被人知道也难。

  女人一脸警惕,“我跟你讲啊,要钱没有,我们是不会借钱的,也别问这钱是怎么来的”

  谭墨笑了,他真不缺钱,“这个你放心,他……没办法用钱,要是真的有孝心,就给他烧点纸钱吧!”

  纸钱……

  死人……

  隐藏在心底的那个秘密被人猛的翻了出来,那是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的秘密,被人知道了,可是要抬不起头,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的!!!

  女人的脸色不大好,“那是,我爸的纸钱我会烧,不用你一个外人提醒,更别想着装神弄鬼。”

  谭墨慢慢悠悠地说,“白大伯患了癌症,为了钱,你们求着白大伯用自己的身体做交换,换取你们现在美好的生活,是吧!”

  女人的脸色很难看,就像是见了鬼一样,脸上几乎没了血色。

  “那棺材里,应该是空的吧!”谭墨又继续插刀。

  女人开始害怕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可告诉你,你千万不要装神弄鬼……”

  谭墨不为所动,静静地看着那个女人又哭又闹,眼泪鼻涕弄了满脸。

  “昨天晚上,我梦到白大伯了,也就是你们爸爸……”谭墨突然觉得没意思透了,不想看女人现在狼狈的样子,垂眸,只看着自己脚下的那块瓷砖。

  “他……是怎么骂我们的,说我们是不孝子,说我们良心被狗吃了?”女人的声音都在颤抖。

  在她爸爸没有死,甚至没有生病之前,他总是会带着半开玩笑的性质,说他们是小兔崽子。

  在发生了这一切以后,应该会比之前骂的更狠一些。

  但无论是什么,她都认,这是自己的错。

  “没骂。”谭墨简单干脆地说。

  “那他就应该想着自己亲自上来,揍我一顿。”女人苦笑着说,笑着笑着,已经是泪流满面。

  “都不是。”谭墨摇摇头,“他只是想看看你们过得好不好,让我来问你们一句,最近怎么样?”

  “都挺好的,娃成绩不错,最近还当上了小组长,挂着三条杠,可威风了。”女人喃喃自语,“家里买得起电视机了,每天晚上吃完饭,可以围在一起看,以后的生活,有盼头了。”

  以后的生活是有盼头,可惜,那个应该见证这一切发生的人却不在了。

  女人小声抽泣起来,“爸,是我对不住你啊!”

  “别哭了。”谭墨对于安慰人这件事还不娴熟,语气也稍显生硬,“他死后唯一的念头就是希望你们能好好的生活。”

  “要是有时间的话,带着你的孩子去新华大桥走走吧,你爸看到了,心里会欢喜的。”谭墨想了想,从自己的布包里拿出一张平安符,递到女人的手上,“贴身带着,不要摘,去新华大桥的时候一定要带。”

  女人感激地接过,“谢谢你,谢谢,告诉我爸,他缺什么我就给他烧什么。”

  “不用,他用不上。”谭墨扔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接下来,他要去找一辆房车。

  能装下二十来个人的车,自然是很高大,能够让人一眼就看出来。

  谭墨费力地扯了扯自己的斗篷,又拿出一张特大号的口罩,将自己整张脸遮的严严实实,就露出一双眼睛。

  说话前,他刻意压了压声音,让自己的声音变得雄浑一些,听上去更像一个成年男子。

  “您好,是您在我的直播间里面要求我来找您的么?”

  门被缓缓拉开,露出沈念皖一张好看的脸,“您好,是五千万的那个吗?”

  谭墨利落地跳上车,“对的,就是我。”

  沈念皖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食指在太阳穴处转动着,“不好意思,我头有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