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鬼婴,就以这样一种状态,一直存在了二十年。

  二十年,同一种生活,足以将鬼的整颗耐心都消磨殆尽。

  “算了,我放弃了,早点让我去当人吧!”鬼婴一屁股坐在地上,抓着苹果咬了一口,汁水在口腔里冰冰凉凉地爆开来,脸上带着萎靡的姿态。

  “我会的,但不是现在。”谭墨声音温和,“你身上的执念太重了,你得先放下,你可以吗?”

  鬼婴摇头。

  要是他能放下,他也不会以这种形态,一直留存在这个世界上。

  “所以,我得先帮你解开。”谭墨伸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鬼婴的脑袋。

  手感有些冰凉,其他和别的孩子并没有什么区别。

  鬼婴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好。”

  他把苹果核扔进了垃圾桶。

  上面的果肉被尖利的牙齿啃的光秃秃的,鬼婴的嘴巴上还带着水渍。

  鬼婴抬起头,说道:“还有吗?我还想再吃一个。”

  谭墨双手一抬,“没了,有也不给你,谁叫你让我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还重金寻母,你怕是想妈妈想疯了。”

  鬼婴小声嘟囔着,“确实是这样呀。”

  看着谭墨不大好的脸色,他明智地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想出去吗?”

  鬼婴疯狂点头。

  “今天晚上我带你出去看看。”

  这是谭墨的怜悯。

  毕竟这只鬼还算得上是可爱,也没有给他添过什么麻烦,稍微给他一点同情,也不过分。

  谭墨找到自己亲手缝制的布包,“有个要求,你得进去,不能搞出什么大的动静,要是有什么想买的,你就隔着布包,给我一点暗示。”

  鬼婴一心沉浸在有人给自己买东西,带他出去玩的兴奋当中,要求虽然有些苛刻,但聊胜于无呀。

  他还是答应了,拍着胸口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不给你添乱,我会安安分分,老老实实的。”

  当谭墨提出自己想去超市逛逛的时候,谭知讯很惊讶,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在之前,爸爸和他两个人一起拉着他出去,谭墨满脸不情愿,但是今天,也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对,竟然说要出去。

  等他们真正出去了,谭知讯就更加惊讶了。

  谭墨指定要去的地方是一家母婴专卖店,很有名,里面的东西质量好,但是很贵。

  谭知讯:“……?!”

  在店里,当谭墨拿下一件童装的时候,谭知讯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出来,“你在外面有私生子了?”

  童装是蓝色的,由此可以推测出,那是私生子而不是个私生女。

  谭知讯压抑着自己惊讶的情绪,“没事,要是有的话,把他带进来吧!我和爸爸是不会在意的,我可以好好教导他,让他变成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没等谭墨开口,谭知讯继续说,这下,他连孩子的母亲都安排好了,“你放心,孩子的妈我去搞定,你要是喜欢她,喜欢地不得了,那就先等等,我可以承担起她和孩子的生活费,等你们到了法定结婚年龄就立马结婚。”

  “要是不喜欢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和孩子的母亲商量,他既然是我们谭家的种,我们一定会对他负责到底的。”

  语速很快,让谭墨插不了口。

  倒是布包里的鬼婴很兴奋,一直在撞布袋,时不时还发出很急切的呜咽声。

  谭墨一边要安抚鬼婴,一边还得跟谭知讯解释,“我不是,我没有。”

  布袋越晃越剧烈,鬼婴喊着,“放我出来,没有妈妈,有爸爸也行,我真的不挑。”

  谭墨凑近布袋,低声说,“给我安分点,没有爸爸,更没有妈妈,要是不老实,我就不要你了。”

  套路是老的,但是很有效。

  鬼婴逐渐安分下来,偶尔抽动几下,谭墨权当没有看到。

  “哥,你别问了,我真的没有女朋友,更没有孩子,真的,我买这些东西,主要是为了捐献……对,捐献给孤儿院。”

  捐献给孤儿院,为什么不挑选一些性价比更高的衣服。

  也不是不舍得,只是这里的一件童装,可以买三件质量一般的童装,孤儿院里的孩子也不会挑剔这些,对他们来说,也很够用了。

  “行了。”谭知讯打断了谭墨的话,“想买就买吧!再买点奶粉,得要进口的,还有奶瓶,奶嘴……都得买好一点,毕竟这是要进嘴的东西。”

  鬼婴在一旁小声逼逼,“不愧是我第一眼就看中的男人,他好细心呜呜。”

  谭墨不动声色地将他按了下去,并附言,“安分点。”

  鬼婴小声地提醒,“奶瓶我要蓝色的,和衣服配套,还要小玩具。”

  谭墨眉头一皱,“你不是尝不出奶粉的味道吗?还说,什么东西是要到了你嘴巴里,都味同嚼蜡。”

  “人家就是想试试吗?我可是一天人都没当过,哪怕是走个流程,我都很想试试。”鬼婴的声音里透着委屈。

  “……下不为例。”谭墨踮起脚,把货架最上层的蓝色奶瓶拿了下来。

  奶呼呼的颜色。

  谭墨用手捏了一下奶嘴的部分,很软,“回去就给你泡奶粉喝。”

  “好!”鬼婴的语气里充满着欢快。

  这一趟下来,鬼婴还真的没客气,逮着这一只羊拼命薅羊毛,乱七八糟的东西买了一堆,玩具,奶粉,奶瓶,童装……加在一起不便宜。

  可能是为了弥补自己没有当人的遗憾,鬼婴看到什么都想要,就连超市旁边的摇摇车都想要。

  谭墨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布包里塞了一把水果刀进去,鬼婴立马不说话了,小声嘟囔着,“你好凶啊!”

  “再说一句,你买的东西我给你全退了。”

  鬼婴立马消停了,“不,你不凶,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善良的人。”

  谭知讯为了方便开车,把东西一股脑儿地都放进了后备箱里,从后视镜里,他看到了谭墨跟宝贝一样地抱着自己的布包。

  “墨墨,你是真的不想去别的地方逛逛吗?就去了个母婴店。要是喜欢,我带你去小吃街,那里好吃好玩的东西多。”

  谭墨抱着自己的布包,“不用了,哪里人多,吵的我头疼,哥,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什么忙?”谭知讯说,“我肯定帮你。”

  谭墨是第一次开口求人,无论他要求什么,只要不过分,说什么自己都得把这件事办下来。

  “我想找个人,一个女人。”谭墨安抚着布包里,因为情绪激动而过于亢奋的鬼婴。

  “是孩子的妈吗?”谭知讯问到。

  “算吧。”

  谭知讯深深地看了谭墨一眼,眼神里有东西,意味深长,似乎再说,“想不到,原来你还是个痴情种。”

  谭知讯似乎误会了,可是他偏偏还不能解释什么,一解释就容易扯出太多不能被这个世界接受的东西,容易招事儿。

  “跟你讲啊,要对女孩子好一点,就算是不喜欢,可是到底给你生了个孩子,还是得对她好一点,哪怕想分开,也最好不要撕破脸,给点钱含糊过去。”

  谭知讯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终于记起来问那个女生的名字,“她的叫什么?”

  名字知道了,想要找到那个人也会更加方便一点。

  谭墨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

  果然,不能指望谭墨太多,连人家姑娘的名字都不知道。

  谭知讯退而求其之,问,“那人家姑娘长什么样子你总该知道吧!”

  谭墨还是摇头。

  谭知讯神色恍惚,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由送了一下,脑子里已经开始编起一本小说来。

  要素过多,集中在一起就是一夜情,带球跑,追妻火葬场……

  现在应该是带球跑的阶段。

  一夜情,不知道名字也是很正常的,不记得那女人的样貌也情有可原。

  “墨墨,人要对他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谭知讯不敢把自己猜测到的所谓的真相说出来,只好委婉提醒。

  “我知道,我就是在为我自己做的事情负责。”

  谭墨低头,看了一眼布包里的鬼婴,他正拿着童装,好奇地在里面钻来钻去。

  都答应了,还能反悔吗?

  必然是要帮鬼婴找到他的母亲。

  谭墨问鬼婴他是否还记得他母亲的有关信息。

  鬼婴说,“母亲,母亲啊,她是个女生,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在生我的时候还很年轻,额头处有一块疤痕。”

  流产的时候,月份已经很大了。

  这个时候得用上工具,碎胎剪,卵圆钳,子宫刮匙……

  在母亲的肚子里,鬼婴已经有了知觉,可以简单地感受到外面的世界。

  那些工具将自己剪碎,又有一种工具将自己从母亲的身体里刮出来……很痛,痛着痛着,便是极大的悲哀。

  妈妈不要自己了。

  妈妈想把自己杀死。

  好痛,痛到说不出来。

  他怎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前一晚,妈妈还有一种留恋的语气叫他宝宝,用温柔的手抚摸他,但是现在,却躺在手术台上,联合那些坏人,想把自己弄死。

  不用体会,光是想着,就让人浑身都泛起冰凉和痛苦。

  鬼婴把自己所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他。

  没成想,谭知讯愣了一下,“我知道那个女人现在在哪里,在她十六岁的时候曾经被她男朋友打过,她自己一个人过来报警,样子很可怜,帮忙处理这件事的,还是我师父。”

  “都过去二十年了,她还和我师父的关系很好,经常会送一些自己做的特产过来,至于疤痕,那是被她那个时候的男朋友打的。”

  鬼婴激动起来,布包甚至凭空飞起了一个很高的高度,不断抖动着。

  鬼婴的声音里带着两三分哭腔,“我想现在就去看看她。”

  “很晚了,明天再说好吗?”谭墨低声安慰,“我们得给你妈妈准备礼物,你也得打扮下,倒时候给她一个惊喜。”

  一路上,鬼影都很激动,布包乱颤,就连坐在前面开车的谭知讯都察觉到了一些异样,“谭墨,你在手抖吗?”

  “没,只是有点冷,暖暖就好了,你开车认真点,也不怕出事。”

  话音刚落,后面突然窜上来一辆车,呼啸着从他们身边开过去,谭知讯低声咒骂了一句,方向盘一打,堪堪躲过了被撞到的命运。

  真就是差一点出事。

  谭知讯深吸一口气,“谭墨,有时候你说话真的很准,确实是差点出事。”

  谭墨咽了咽口水,“可能……是个意外。”

  “不止一次了,你还记得钱包那次吗?你说了我能找到,我还真的找到了……”

  到家了,谭知讯主动拎着大包小包往家里走。

  谭墨拿着包,慢吞吞地跟在后面,紧皱着眉,若有所思。

  谭知讯误以为他是被自己说的话伤到了,赶紧弥补,“不是,我没有嫌弃你,你不要误会,就算是你身上真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像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谭知讯赶紧补充,“我的真实意思是,不管怎么样,你始终都是我们谭家的人,我们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他本以为,谭墨会感动得热泪盈眶,但是他只是抬起眸,轻轻地嗯了一声。

  看上去似乎不是很在意。

  那他在意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