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极为安静, 只能听见呼呼的风声,季逢君的目光落在了远处,他面色如水, 一副淡定的样子,心中却是隐隐有了些焦急——

  怎么这个时候了还不来,难道是出现了什么意外不成?

  季逢君微微叹了口气,忽然隐隐听见了马蹄声, 季逢君的眼睛一亮,没错,应该是他。

  那声音越来越近,那人影也渐渐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季逢君的唇角不自觉的勾了起来。

  那人策马而来, 这月光更是给他渡上了一层银辉, 很快,他便到了自己的身前。

  季逢君的眼中带上了笑意,他已经坐不住了, 他从亭中走出,迎了上去。

  “公子!”君晏喊道,连夜赶来,满身风尘,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明亮, 在看到季逢君的那一刻更是瞬间便迸发出了不一样的光彩。

  君晏翻身下马,把缰绳一扔,便向季逢君奔来。

  公子望向他,他应该是在这里等了许久, 他的身上也有一些淡淡的中药的气息, 却并不觉得苦涩, 反而似有药香。

  他疾步从亭子走下,却是不慌不忙,唇角带着笑意,如朗月入怀,君晏的心跳是更加快了。

  心中的喜悦仿佛不受控制一般,他也如着魔了一样,只看着公子他便觉得如沉迷进去了一样。

  季逢君也是如此,上次战乱之中,匆匆相遇,不敢多思,如今却是不一样,这里很是安全,而且他不许人跟在附近。

  四周安静辽阔,这天地之中仿佛只有他们两人。

  “阿晏。”就在君晏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季逢君已经把他拥在了怀里,君晏身子倏地一紧,他有些说不出来的紧张——但很快便放松了下来。

  两人身形修长,月光下两人的影子斜映在地面之上,耳边那呼呼的风声,都似乎小了不少。

  良久,两人才缓缓分开,季逢君看看自己,又看看阿晏,心中松了口气——阿晏长得越发高了,还好,他应当是比阿晏高上那么一寸——不然,自己若是比阿晏还矮些,岂不丢人?

  不知觉间,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已经成了眼前的青年模样。

  君晏倒是不知道公子竟然悄悄地为这身高较劲,他是想不到公子还会有这么幼稚的时候,看了看周围,并没有旁的人,心中也安定了下来。

  “公子的身体可还好?”君晏低声问道,哪怕已经看了公子的亲笔书信,也还是忍不住问问才能放心。

  季逢君轻笑了笑,低声道:“一切正常,安然无恙,之时做戏罢了。”

  君晏点点头,放宽了心,又道:“只是,公子回到京城怕是要装病了。”

  季逢君笑了笑:“装病而已——又没什么难得,这样回去,才最没有威胁,不然皇帝怎么可能让我回去?”

  “公子算无遗策,阿晏佩服。”君晏轻笑了笑。

  季逢君忽然正色道:“阿晏,你在军中万分小心,同时——小君庄的事情,可以着手了。“

  “之前我势单力薄,无法替你报仇,如今我要回到京城中去,报仇的事情,自然也要开始做了,本以为很快就能办到的,没想到竟是让你等了这么久。”季逢君温声道。

  “放心,你家乡人的冤屈很快就可以洗脱了。”

  公子的一番话,让君晏怔愣了片刻,公子说过要帮他报仇的,现在时机到了,开始着手确实是件极为正常的事情。

  君晏却是忍不住酸了眼眶——前世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从小君庄的屠杀开始,他在从五皇子处逃离之后,所做的一切努力,就是为了报仇。

  这一世,有这么一个人告诉他说:很快,就可以帮你报仇了,很快就可以将真相大白于天下第一了。

  他又如何能够不被触动?

  他前一世因为报仇而付出的代价,今生并未付出,他甚至还收获了更多更值得宝贵的东西。

  季逢君见君晏的眼中带上了泪花,忍不住有些慌乱,连忙帮君晏拭泪,愧疚道:“是我的错,说起你的伤心事来了。”

  “不是,我这是喜极而泣的。”君晏这般说着,唇角已经带上了笑意——

  “小君庄的人死得不明不白,让他们的冤屈得以化解,让作恶之人受到律法制裁,我心愿足矣。”

  季逢君点点头,眼中已经带上了笑意:“我回京城便从温家着手,你在军中若是要探查,千万小心——其中牵连甚广,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怕是不能彻底搬倒。”

  君晏道:“公子所言甚是,我自会小心,公子在京中更是危险万分,你给阿晏说得,正是我想要给公子说得。”

  季逢君点点头,轻笑了笑却是道:“怎么回事,你竟是又唤我公子了,怎生不唤我兄长啦?”

  君晏微微一愣:“只是称呼公子称呼得多了,一时间改不过来——而且,公子如今已经是宁王,和之前在扬州之时不同,不可不分尊卑,我又如何能称呼兄长?”

  季逢君眉头微蹙,旋即又舒展开来,笑道:“说来也是,但只是私以下称呼,又有何不可?”

  见君晏似乎还有些犹豫,季逢君笑道:“不如,我给你说一个字,只有你知道,我也只让你这般称呼,如何?”

  君晏微微一愣,公子的笑中带着几分狡黠,似乎这是一个圈套一般。

  按照尊卑之分,他应该是要拒绝的,但这个“只有你知道,也只让你这般称呼”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但是那个只字就让他心动不已了。

  君晏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季逢君轻笑了笑,道:“遇,季遇,就是那个和逢意思差不多的遇字。”

  君晏有些不解,既然公子说出这个名字来,这个名字自然有非同一般的意义,只是不知道这个遇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季逢君也不解释,只是笑道:“你可是要记好这个名字,若是哪一日忘了,我一定不会饶你——”

  这狠话陪着季逢君的笑意,那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君晏并不害怕,他默默念着这两个字,既然是这世上独有他一人知道的,他自然不会忘记,更不可能忘记。

  这一夜的时间过得飞快,太阳不知在什么时候,竟然在东方悄悄升了起来,天空并未明亮,只是空中一边挂着太阳,一边还挂着月亮。

  时间不早了,君晏是时候回去了——

  若是他消失太久,军中不见他的身影,怕是又要生事端了。

  “阿晏,边关上刀枪无眼,你如今也是将军了,千万不要一味往前冲着,一定要平安回来。”季逢君道。

  “边关虽险,但也险在明处,京城中却是处处都是杀人的暗刀子,公子知晓,阿晏也不多劝,阿晏虽在边关,但只要公子一声号令,阿晏便听您号令。”

  这话说得大胆,若是被人听了去,那是杀头的事情,但是季逢君知道,若是他真的需要——君晏一定会这般做,不计生死。

  这也正是他最重要的底牌——

  季逢君也不推脱,缓缓点头,两人不知觉间,眼中都已经带上了泪花。

  君晏又道:“公子,阿晏仍有一句话,给公子说。”

  季逢君笑了笑,道:“你且说。”

  “公子那日曾让我好生思量,我今日便告知公子答案——这五年来,我的心意从未变过,今日如此,日后亦是如此,这一世不会变,生生世世都不会变。”

  季逢君愣在了原地,眼角的泪花似是止不住地想要流下,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寒风太大的缘故。

  只见君晏双手交叠,远远地作了一揖,回到马上,喊道:“公子保重,阿晏走了——”

  季逢君微微叹了口气,也远远地回了一礼。

  过了良久,直到君晏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季逢君的视野之中,影卫才出现季逢君的身侧。

  季逢君也悄悄回到了宁王府之中,终究是不舍得阿晏,他在临行之前才会去见阿晏一面——现在见了阿晏一面,他的心也已经平静了下来。

  他既回了京城,便正式踏上了那九死一生之路,再无回头,而他只能赢不能输,不然死得不只是他,还有阿晏,还有其他追随他之人。

  季逢君悄无声息得回到了京城,若非那府邸刚刚落地不久,便住上了人,这满京城的人怕是都不知道京城是多了一位王爷。

  季逢君回到京城自然少不得拜会皇帝——再见父皇,他以为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但出乎意料的是,在当真见面的时候,他却是出奇的平静。

  仿佛是生人一般,就连他在母后病逝之后,他以为很难叫出的父皇,也是轻而易举的喊了出来。

  他在京城之中,颇为低调,整整半年,竟然只有皇帝派去的御医或者内监登门,活脱脱一副不问朝政的样子,仿佛回来当真只是回洛阳养病一般。

  可是谁都知道,这宁王的心思不可能就那般简单——信阳虽苦寒,但洛阳也并未温暖到哪里。若是想要养病,去更南方的金陵、扬州、苏杭岂不更好?

  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示弱于人罢了,可就是这示弱的招数,让人分毫抓不住把柄来。

  甚至年宴的时候,季逢君都只是露了一面,便称病离开,温家家主都不禁觉得,难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他真的已经无力竞争储君之位了?

  季逢君低调无比,朝中却是出了另外一位新贵,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君晏——

  季逢肃因剑伤而辞去大将军之职,而接手这大将军职务的君晏,年不过二十一岁,可谓是青年才俊,一时间炙手可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