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哥儿听了这话不明所以, 脸上的薄红还未褪去，疑惑地望着李钰。
就见李钰又摇摇头，像是否认了刚才的想法。
郑大人每次来店里都要和林时有闲聊一会儿, 倒是没听说透露了什么有用的消息, 若是贸然向他打听的话，实在是有些冲动, 更是失礼。
还是再等等看吧。
孙安这些日子过得战战兢兢，叔父那边早都叮嘱他要低调行事, 最好老实待在家里别出门了, 先避避风头。
但他怎么能闲的住, 不说别的, 他收了张明平的银子就要给他办事, 那小子和他老子也一直催着他呢！
叔父只说别打功名的注意了, 但这都过了快一年了，和林时有同时期的举子有的考了进士有的也做了小官，除了林时有自己谁还记得他这号人物！
前段日子他想和周明庭打听打听，没想到这小子滑得很, 问什么都被他四两拨千斤地转移了话题, 该问的东西没问出来, 但是让他套了话，林时有算一个, 周明庭也算一个, 通通拿他当傻子耍吗！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涌上一阵愤怒，拳头捏得咯咯响，紧紧地咬着后槽牙, 仿佛又想到了从前的事情, 他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连看着书房里的摆设也不顺眼，一脚踹翻了一只花瓶。
屋里发出瓷器碎裂的声音，门外小厮小心翼翼地敲门，“少爷，张明平来了。”
他才不敢问屋内的事，这位孙少爷自小就脾气暴躁，一不如意就摔东西，书房里小到一只笔大到一张桌子，通通都换过了。听刚刚的声音应该是上个月换的花瓶又碎了，小厮暗自摇摇头心疼那个无辜的摆件。
听到小厮的声音，孙安才渐渐冷静下来，沉默片刻才开口，“让他到前厅等我。”
在外人面前孙安一向会伪装，装得和善有礼，性子更是好说话，殊不知这副暴戾的模样只有府上人才能看到。他吩咐完小厮一开口才觉自己嗓子发紧，许是刚刚用力过度，脚腕也丝丝泛着疼。
孙安深深缓了口气，喝了杯桌上的凉茶又清了清嗓子，才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门口小厮低垂着头一副恭敬的模样，孙安目不斜视直接走向前厅，小厮在他身后悄悄暼了眼书房内，还好，只是碎了个花瓶。
张明平最近经常来找孙安，却总是吃闭门羹，府上人不是回他少爷出去了就是回他府上有其他客人。
一来二去他也慌了，家里父亲也催得紧，这都多久了，托他办的事也没有进展，是不是要吞了那些银子跑路了？
他不敢再等只好常来拜访，今日终于能进去了。
张明平在堂前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等了得有一刻钟也不见人来，怕是今日又要扑个空。
刚一转身就见孙安慢悠悠地迈着步子从后头过来了，“张兄久等了。”
他脸上扯出笑意，主动解释道：“近日家中有些事，我忙不过来所以没顾得上张兄，还请见谅。”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孙安主动赔礼道歉了，张明平也不好再发火。
而且他也看出这位少爷性子并不好，时常露出些阴狠的表情，看得他背后发凉，也不敢戳穿他只能摆摆手干笑：“孙兄客气了！”
孙安暼了他一眼，张明平这人心思简单藏不住事儿，有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此时揪着眉头扁着嘴，眼神不住地瞄着自己，一副有话不敢开口的样子。
他心里冷笑，已经猜出他是为了什么而来，不是要他办事就是要他还钱。
“张兄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孙安漫不经心地倒了被茶水递给他，“来坐下说。”
张明平脑中乱糟糟的，想lai直说又不敢撕破脸，这会听孙安已经问到了，他一咬牙大声道：“年初托孙兄办得事现在也没个头绪，我知这件事操作起来不容易，若是…若是孙兄也觉得为难办不成，那我就不办了，我也死心了，辛苦孙兄费尽心机为我谋划了。”
他先说了几句感谢话，说白了孙安就是只拿钱不办事，不过这话他不能说。他抬头望着孙安的神情，见他似是仔细听着脸上没什么变化，连一丝愠怒也看不出来，张明平暗暗松了口气，一股脑继续说：“这件事没成咱们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不知我给孙兄办事的银两还又没有剩余？”
还是提到了钱，到了我手里怎么可能退回去？
孙安嗤笑张明平天真，但又不能光明正大的昧下他的钱，只能遗憾地说，“张兄也知道不只是我这边，我叔父那边也得打通关系，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拿银子，所以…你拿的那些钱不仅用光了，我自己前阵子还搭了五十两呢。
不过那个人办事不靠谱，拿了我的钱找个由头就跑了，我只能认栽了，又怕说起来你笑话我这才没提的。”
他话里的意思张明平再清楚不过了，孙安就是个光吃不吐的貔貅，自己早该想到的，但没想到他还有脸讽刺自己，呸！
张明平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半晌没说话，嘴唇哆嗦了半晌最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罢了就当花钱买个教训吧，求这样的人办事他只有吃亏的份。
孙安垂下眼撇撇嘴角，见张明平收了要钱的心思心情不错，吩咐小厮上一壶热茶给张公子。
“孙兄这段日子都在忙什么？我来这几次都被门口守卫打发回去了。”
“没什么，最近上边有动静，我也歇一歇管管家里的事。”孙安敷衍地喝了口茶。
他没说实话，张明平和他交往了这么久对他也了解几分，对他有利的事他定会说出来，除非是不好的事他不能说。
之前听自家父亲提过一嘴，他们家和周明庭谈生意时，好几次都碰到了孙安来打招呼，似是找周公子有事要谈，只是周明庭对他没有好脸色，敷衍着就过去了。
孙安找周明庭难道是打听林时有？
张明平从没感觉自己的脑子这样灵活，上边查的严是不是说明孙安做的事要被发现了？那自己这件事没办成还算是好结果？他获罪也和自己无关了！
当时还是孙安主动找张明平说手里有个机会，他想不想要的。
张明平试探问：“听说近日京城有一家食管最火，就是孙兄的朋友开的李林记，孙兄去品尝过吗？”
听他提起林时有孙安眉头一皱，但又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吃食，索性没有多想含含糊糊回：“我最近忙，没功夫过去，张兄可以去捧个场。”
“唉，那我过几日就去，要我说他还真有本事，铺子才开几日啊就这么红火，不去看看可惜了。”
“呵不过是开个店罢了，这样的铺子我能开十个二十个。”听他字里行间都在称赞林时有，孙安越发不满，阴阳怪气道：“张兄可要小心些，小心去吃了肚子不舒服，口腹之欲也要克制些。”
张明平了然，微微颔首，又寒暄了几句才离开。
他一走孙安脸色就沉了下去，一双眼无声而阴沉地望着远处，显得阴森可怖。过了片刻，他嘴角咧开勿自出声笑了。
林时有不是有本事吗，一个铺子开的风声水起的，那就别怪别人眼红给你送点儿麻烦了！
“来人！”
小厮在堂后候着快步走到跟前听候吩咐。
“你去找两个无赖，让他们去李林记门口找茬，就说是吃了店里的吃食害了病，要讨说法，记住人多的时候去闹，越多人看热闹越好！”
小厮道：“少爷您放心，我马上去办。”
叔父只说他最近不要出门低调一些，却没说不让别人替他办事，这下有好戏看了！
次日晌午李林记屋内每桌都坐满了，伙计们有条不紊地上菜收盘子，李钰靠在林时有身边看着画本吃着小点心，林时有端着一碗牛奶小丸子一口一口地喂到他嘴边。
这道甜品是李钰偶然做出来的，本来用糯米粉包了几锅汤圆，剩下的面随手揉成了小丸子，被冬哥儿煮了出来。
李钰索性热了牛奶又放了糖和桔子果肉，把面丸子放进去就是一碗甜品。
冬哥儿美滋滋地喝了一碗，冬天吃这个又暖又舒服。
晌午大家伙刚吃过午饭，李钰就想起来要喝牛奶，林时有摸摸他的肚子平平的。
看样子确实还能再吃一些，只好又拿了几块点心又让冬哥儿做了一碗小丸子端了过来。
李钰看得正在兴头上，忽然外头传来几声粗砾的吵嚷声，声音越来越大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屋里客人也被吸引了注意，李钰从画本兄抬起头疑惑，“怎么了？外头发生什么事了？”
林时有把门打开就见两个汉子正站在门口冲着屋里说话，周围已经围了一群人看热闹，汉子见老板出来了，想起雇主交待的说辞，立马半弯下腰，指着林时有怒吼：“你们这个黑心店家，卖的吃食不干净，我们兄弟吃了你的东西害了病，差点命都没了，你得给我个说法！”
这话怎么这么熟悉？
林时有冷冷地望向二人，突然低沉地笑了起来，英俊的脸上漫开肆意的兴味。
他转身和李钰目光交汇，李钰也眨眨眼抿嘴一笑。
你们这招儿好像有人用过了啊！
看热闹的越来越多，张蒙在端着盘子在后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李青小声道：“大哥，这俩人学咱俩！明明是我们用过的招数！”
“你这木头脑袋，那不是不懂事吗！我们现在可是好人！”张蒙把手中的盘子往他怀里一塞，一拍大腿，“我去收拾他们！”
他走到林时有身边自信满满，“林哥你就瞧好吧！掌柜的当时那招儿我可记得呢！”
李钰拉着林时有的手，眉眼含笑放松地站在身旁看热闹了。
众人见有人吃坏了肚子，两位掌柜的却闭口不言反而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不由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蒙个头大身子壮，平时都是尽量带着笑怕吓到客人，现在板着脸，一双眼睛瞟过去目光冰冷，他抱臂立在人前，两位找茬的汉子顿时觉得压迫感十足，论块头他俩可比不过，再说了，那两个掌柜的不出来摆平事端，派打手出来算怎么回事儿啊！
张蒙冷嗤一声，“有话快说，你们说吃了我们店里的吃食有什么证据？要不然凭空诬赖我们可不认！”
汉子的腿不禁哆嗦几下，随后稳住心神，这种事情他是占理的，怕什么！
“我昨日来的，一顿饭花了六两银子呢！”
张蒙上上下下打量了二人的穿着，看起来就是普通人，能花的起六两银子？
他缓缓问：“说说你都吃了啥菜，我们也好对一对！”
这话可把二人问得噎住了声，他们也就是知道李林记是个新开张的店，说是卖什么火锅，他俩没钱哪里吃过，昨日应该仔细问问那个雇主的！
俩人憋了一头汗装作回忆的样子，另一个汉子支支吾吾地开口，“就是吃了些肉和菜，就没了！”
“啊，肉是什么肉？菜是什么菜啊？”
之前说话的汉子也反应过来了，前几日听别人说火锅店的肉香，啥样的都有，不过也不便宜。想到这儿他顿时有了主意，那就说一个最贵的吧，猪肉中排骨最贵了，就说猪排骨。
他故意大声喊：“我想起来了！就是你们店里的肉不新鲜我们吃了排骨回去就肚子疼！”
李钰在一旁叹了口气，这两人脑子也不聪明，来找茬也不事先问明白，还真和当初张蒙他们哥俩一样。
林时有只把余光落在二人身上，他正仔细地看着人群，说不定指使他们来的幕后之人就在这里。
刚才那汉子话音一落，人群里就爆发出几阵笑声，有聪明的已经听出了漏洞。
汉子诧异回头并没觉出有何不妥，又强调一遍，“你们别想耍赖，就是排骨不新鲜，我看是烂肉拿来充数的！”
“排骨确实好吃，不过你们找错人了，昨日绝对不是在我们店里吃的饭。”张蒙装模作样地点点头，一字一句道：“来过店里的客人都知道，火锅涮的肉都是肉片，哪里有排骨呢，我们店里根本不卖排骨！”
汉子自知说错了话，正想着补救，张蒙就向前两步扬起拳头狠狠地说：“你们真是胆子大了，还敢来我们这讹人，老子告诉你，你这招数都是我剩下的！还不快滚！”
“我……我记错了，不是排骨，是……是……”汉子缩着脖子还想再挣扎一番，眼见张蒙的拳头就要落在身上了，霎时嗫喏地改口：“大哥饶命，我们记错了我们记错了，都是误会，您息怒！”
他俩也是没骨气的，被张蒙吓了几句就撂了底，灰溜溜地转身想跑。
周围传来一片唏嘘，众人纷纷摇头不耻这二人的行为，“我看这俩无赖就是见人家生意做得好，想来讹银子的！”
“这么没骨气还来干坏事，遇到厉害的就怂了吧！”
人们对他们指指点点，往常这俩无赖也不在意，不过现在身后还有一个大块头，看样子就是会打架的，他俩这小身板还真打不过。
汉子挪到人群边上转身就要溜走，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慢着，是谁派你们来的？”
这俩无赖来的突然，和张蒙当初的举动不同，俩人先在外头喊着吸引人过来，等大家伙都到了，却态度软不敢强硬对话，被张蒙吓唬吓唬就承认了，显然不是为了来讹人，也许是被别人打发来找麻烦的，即使目的不能达成，也能给他和小钰心里添堵。
刚刚看准了他们的动作，才出声儿想诈他们试试，一个汉子果然下意识回：“是那个男…”
还没等说完就被另一个汉子捂了嘴，讪讪地笑着求饶，“都是我们一时糊涂，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下次不敢了，求您大人有大量放了我们吧。”
林时有微眯着眼暼了他一瞬，就摆摆手让他们走了。
热闹也看完了人群还不愿散去，张蒙成功地赶走了无赖，面上得意走路又要飘了起来，他小跑到林时有身边邀功，“林哥怎么样，我说得不错吧！”
又对李钰笑着说：“掌柜的，你那招儿我可是学会了，这俩人脑子也不灵光，一诈就被我诈出来了！”
“干的不错！这个月奖金多发你一两！”
李钰竖起大拇指，又许诺了发银子，可把张蒙乐坏了，回到后厨还为自己拍了两下巴掌。
过了半晌本就在这等待的客人已经进店了，其余人散的差不多了，林时有倚着门还在打量，果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孙安兄，来了怎么不进来？站这儿看什么热闹啊？”
孙安本不想来，但又好奇林时有遇到这种事会怎样处理，犹豫了一晚晌午时他穿上披风戴上帽子，脸上也被面巾遮住了，偷偷站在后头想亲眼看看，不曾想走得晚了，被林时有抓个正着。
他转身一脸惊讶的表情，“哎呦，我出来办事刚路过这儿，还没看清发生啥事儿就结束了，是有人来找茬？”
林时有倒也不否认，淡淡一笑伸手邀他进屋，“天气冷，孙兄进来喝杯茶吧。”
孙安喉结滚动脸上堆起笑，观他的表情没什么异常但又不敢进去怕他问自己的话回答不上来，他正站在原地犹豫，身侧一个男人经过。
冬日里大多穿的厚重，这人也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孙安只看到一个侧面就觉得此人眼熟。
他脚步不由自主向前，只听那人开口问：“听钰哥儿说有野菜了？这会儿能吃上不？”
林时有回了他把他请进店里后又望向孙安，这次孙安看得清楚，这不是御史郑大人吗！
他怎么和这夫夫俩认识，看起来还很熟络的样子？
一个个疑问正在心头交织，孙安脸色不好看，背后出了一瞬冷汗，眼前的情况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兴许叔父都没料到！
这阵子查他们的人正是这位郑大人！难道林时有早就搭上他的路了？
孙安愣愣地望着他显得不知所措，眼神里透着难以掩饰的震惊之色，过了半刻钟仿佛才回神，虚虚拱手道：“抱歉林兄我还有事，下次再来拜访。”
说完转身就疾步离开了，步子迈得急趔趄地撞到了旁边的路人。
林时有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不再掩饰心中的鄙夷，孙安慌乱和焦虑神色已经被他尽收眼底，若是没做过亏心事哪能是这副模样？
他摇摇头收回目光转身关上了店门。
郑大人正等着李钰做的野菜团和小菜，先吃了几块糕点垫垫肚子，今日凌晨手下人来报说是找到了位姓张的年轻人也和买官案有关系，和礼部孙大人的本家侄子是好友，他一早就赶忙去查证，忙活到下午才来店里吃口饭。
不到一刻钟李钰就亲自端上了一盘菜团子和青菜豆腐，特地卖了个关子说，“郑大人，这野菜也是大老远从鹿台山带过来了，别的客人也惦记呢吃完了可就又要等了。”
“让他们都往后排排吧，我年纪大我先吃。”郑大人开起了玩笑，竟然开始倚老卖老，他一双眼睛精明地瞪了李钰一眼，“你是掌柜的，卖给谁还不是你说了算。”
他说得直白，面色严肃语气却轻松，一口一口吃着菜团子动作也没停下。
李钰挑挑眉顾做遗憾地托腮说：“本来寻思您要是不舍，我就送您两筐，不过看来郑大人倒是猜出我的意图了？”
“你们夫夫俩都是精明人，我可不敢多加揣摩啊！”
郑大人爽朗地笑了几声，抬眼就见林时有走了过来，立刻放下筷子用布巾擦擦嘴，“林小子过来和我说说话。”
“郑大人小钰早都给您留好了菜，一会儿让小厮带回去。”
“钰哥儿心善，你们店里的规矩我懂，卖什么吃什么，我每次来他都单独给我做菜，我心里可都记着呢。”
郑大人不经意地环视周围，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角落，才清咳一声道：“你们是城西临安街的林家人吧，去年全家都出了京城去了鹿台山，我没说错吧。”
林时有面上不动声色，放在桌下的手瞬时攥住了李钰的指尖，郑大人为何查了他们林家？
李钰静静地坐在身旁，用空闲的手倒了两杯茶推到郑大人跟前。
两人一致对外的模样把郑大人逗笑了，想着也是刚刚话说得突然吓到了他们，他调整了表情轻松道：“你们不用紧张，我能知道这些是因为我近日在查一个案子，你们的卷宗正好在我手里。”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