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轩这辈子做事从来没有这么顺风顺水过, 他的父亲是工部尚书,又是定北伯府的伯爵大人,他又被记作嫡子, 自己做事也十分的上道。这里的官员看在顾黎昭的份上十分的给他面子, 而且大云山所在的省城,他私下里请那些商户吃饭,就没有一个不紧着巴结他的。

  他的「阖家欢」「大货场」在历经了四个月之后开业了, 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占据,基本上没有闹出任何的不愉快。

  商家入驻他的阖家欢商场, 开业大酬宾、送礼品券、折扣券、积分册……这种比较现代的经营方式, 试水效果也很良好。

  两个月之后盈利相当可观。

  顾轩又开始安排在大云山所在省城的中心繁华地带再修一座阖家欢商场。不说在全国开成连锁商场,至少在大云山所在省城开上两座。

  毕竟有钱不赚是傻子。

  至于全国连锁,还是务必稳扎稳打, 以免资金链跟不上, 导致破产, 前功尽弃。

  转眼间顾轩跟随顾黎昭来到大云山已经半年有余,来的时候是夏初时节, 如今已经是深秋。

  曾经的满山苍翠如今或深或浅或红或黄, 青色也有层次。配上蓝天白云,别有一番悠闲滋味。

  顾轩跟在顾黎昭身边学做事,一边当着食堂大总管,一边给顾黎昭当管事。顾轩感觉自己要是重新穿回现代, 绝对能够胜任一个大型公司的总经理职位。

  不过这也只能想想。

  顾黎昭背着手在工地上铺就的石板路上走着,旁边运沙子、运石头、运木柴……的车子、工人,忙忙碌碌。

  顾黎昭身边还乌央乌央的跟着一大群的官员。

  顾黎昭一边走一边看, 然后说道:“如今大云山行宫的修建已经按部就班的进行, 我在这督工也已经半年有余, 诸位都辛苦了。待我走后,诸位也应当维持现在的水准,再接再厉,争取早日能将大云山行宫修建完毕,以待圣尊到来。”

  一众官员纷纷应是。

  看了工地的状况之后,顾黎昭回到办事的公房坐下,顾轩给他端杯茶水过来,顾黎昭喝上一口水之后问:“你是继续留在这里做你的食堂大总管和阖家欢大东家了?还是跟我回京都?”

  顾轩对顾黎昭恭顺的道:“父亲,儿子在这边根基刚刚打下,自然不能长时间离人。父亲这一回京都,下面的那些人也不知道会不会怠惰。有儿子在,替父亲留双眼睛盯着也是好事情。”

  顾黎昭问:“那你这是不准备回去?”

  顾轩笑道:“回去是要回去的,顾叔在京都为父亲打理事情,父亲身边没个周全的人,儿子怕父亲在路上受累。父亲,儿子能否先送父亲回京都,再往返大云山?而且……老太太的生辰也快到了。儿子想着恭贺了老太太千秋之后再回大云山,也算是尽些孝道。”

  顾黎昭看着顾轩,面上露出来笑意。“你想的周到,那行程的事情就交由你下去安排。”

  顾轩应了:“是。”

  顾黎昭看顾轩下去后,他打从心底觉得,自己这儿子万事周全妥帖、做事滴水不漏、说话做事圆润十足的性格,万分讨人喜欢。

  只是像顾轩这样的人其实很难被驾驭,而且太容易信任他、将事情托付给他,一不小心自己就容易被取代、被反水,说不定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幸好他没有这样的顾虑,因为这是他自己的儿子。

  顾黎昭打从心底里认为空智大师说的那句批语——潜龙之质,麒麟之尊,乃是指明的顾轩的官途。

  是指顾轩在官途之中,一生之中登顶的位置会是异姓封王。

  不过,他这个儿子,想来异姓封王的时候自己是看不到了。

  顾黎昭觉得就算顾轩封王,也只能是在他死后。约莫顾轩自己六七十岁的时候。

  顾轩不知道顾黎昭这样相信一个主持大师的批语,不过他也十足感谢那位素昧平生的大师愿意给他批语一句好话。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空智大师批语了什么,可是他能肯定是好话,不是好话自己现在绝对不是这个样子。说不定还在泥水里摸爬滚打。

  他下去之后开始准备启程时候的一应物件。

  当地官员们送的「土特产」,和他们要送给京都官员们的「土特产」都要仔仔细细的打点好。再是路上需要准备的粮油米面等一应物什也的准备妥帖。别顾黎昭今天要吃鸡明天要吃鸭,他跟他说只有咸鱼,那就完蛋了。

  在大云山待了半年有余,回京都一趟,跟搬家没有什么区别。到离开大云山那一天,车程浩浩荡荡的。

  在出城门的时候,骑马在最前面的顾轩,看到了潘毓。潘毓没有骑马,而是站在一辆马车前。

  顾轩停了马,车队停了车,随从停了脚,潘毓上来见礼。

  顾轩翻身下马,和他见礼之后,主动询问:“潘吏目这是也要启程回京都了吗?”

  潘毓对顾轩道:“这个时节再不回京都,到冬日了大雪封路更加难行。我早就打听了你的行程,从京都来这里搭了你们的车队,现在回去也想搭一程,不知道四公子方便不方便?”

  顾轩笑道:“这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整个车队莫不是还有不欢迎潘吏目加入的?只怕是找不出一个来。车队同行,与其说是予潘吏目方便,不如说是予我们自己方便。一路上车队还有劳潘吏目多多照顾了。”

  潘毓忙道:“身为医者救死扶伤乃是本职,哪有什么照顾不照顾一说。我跟着顾家车队行走返回京都,一路上还是你们对我颇有照顾才是。我这里去与伯爷见个礼。”

  顾轩颔首。

  潘毓朝顾黎昭的马车而去,顾轩翻身上马。

  车队暂停了这么一会儿便继续前行。

  顾轩看着潘毓乘坐一辆马车,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马车里传出来的药材味道很浓烈,顾轩不由得有些羡慕潘毓。

  要是自己也能够重拾医术该有多好?

  救死扶伤总比权力倾轧好上一万倍。

  可是……

  他的这个身份是出生在定北伯府做贱奴长大的不详之人,只有让自己努力一点,爬得更高一点,才能够不再跪地迎人。

  他受够了动不动就会被人要去性命、动不动要对人委曲求全、动不动要对人阿谀奉承的日子!

  除了能够在宋晨面前,露出自己真正的一面以外,他面对所有人都提着一颗心悬着一颗胆,只怕说错一个标点符号便会万劫不复。

  ——

  定北伯府里顾旭第一次喝酒,喝的烂醉如泥。桌子上翻倒着几坛子已经喝空了的酒,手里还攀着一坛子没有喝完的酒。

  他眼圈通红,脸上有未干的泪痕。

  群芳悦游春会后他跟他母亲赵闻佳说他喜欢柴知府家的嫡次女柴文雪。

  母亲与他说打听清楚了,便上门合意,然后就请全京都最有名望的媒婆登门求亲。

  他信了。

  可是就在他一边苦读,一边想着金榜题名之后迎娶柴文雪进门,好双喜临门的时候,柴文雪上吊自尽了。

  风言风语传出来的是——柴文雪水性杨花浪荡不堪,和府里头的仆役好上了,被自己父亲捉奸在床。

  柴文雪的奸夫当场就被打死。

  柴文雪的父亲随即就是三尺白绫让人抬着柴文雪上的吊。

  死后别说入柴家的祖坟,族谱上除名之后,就一席薄竹席一卷,草草选了个荒山土坡下了葬,竟然是一块碑都没有。

  顾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犹如晴天霹雳。

  他不敢信!

  他不愿信!

  赵闻佳声泪俱下抱着他,对他喊:“旭儿、旭儿,你不要吓为娘,是那女子欺骗了你,是她不好,是她辜负了你。旭儿,那样的女子不值得你为她伤心。”

  顾旭那时候感觉自己什么都听不到,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待到他回过神来之后,已经过去好多天。他隐隐觉得不对,可是他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这一切是他母亲背后操纵的。

  他只是觉得,柴文雪不会是那样浪荡的女子。

  他只是觉得,这件事发生的太过突然!

  如果柴文雪真的是浪荡的女子,那她在和自己私下在一起的那么多次数里,就应该会勾搭自己,然后珠胎暗结,最后自己不娶也得娶她,不纳也得纳她才对。可是她和自己向来发乎情止乎礼,她不是浪子,他自信自己不会看走眼……

  然而,再怎么确信自己不会看走眼,柴文雪也已经死了。

  还葬在他不知名的地方。

  顾旭只能用酒精来麻醉自己,只有把自己灌醉才能够稍稍好受一点点儿。

  他烂醉如泥,却还要抱起酒坛子再喝一口,结果这个时候房门突兀被人打开,赵闻佳走进房间,夺过他怀里的酒坛。

  顾旭已经醉到分不清东南西北,也分不清来人是谁。赵闻佳这么一抢,顾旭顿时就要把酒坛子给抢回来。

  烂醉的人却还有一把子力气,赵闻佳和他争夺间,酒坛子落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酒!给我酒!”

  “我要喝酒…”

  “让我喝酒……”

  赵闻佳看着顾旭这胡子拉碴满身酒味仿佛不把自己醉死都不罢休的样子,还一个劲儿的嚷嚷要酒喝,气的差点仰倒。

  赵闻佳劈头盖脸就甩了顾旭一巴掌,顾旭这辈子还没有被人打过脸,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到是赵闻佳,略微清醒了一点,兀自垂下头去闷不做声。

  赵闻佳痛心疾首的说道:“你还要这个样子到什么时候?!你父亲的车队过两日就回京都了,你要这个样子去见你父亲吗?你是嫌弃族谱上嫡子还不够多是吧?身为嫡长子,不护佑幼弟,不给幼弟做表率,不给为娘的争脸面,你天天喝得烂醉,你是想早点气死我是吗?就为了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水性杨花浪荡不堪的女人!”

  顾旭原本垂着头沉默着,可是当赵闻佳说出最后面的话的时候,他猛地抬起头来,血丝密布的眼睛盯着赵闻佳,“母亲……是不是你做的?”

  赵闻佳瞳孔骤然一缩,可是旋即她面不改色的看着顾旭道:“你怎么能够对我说这种话?我是你的母亲,全天下的人除了我能不求你任何的盼你好,还有谁能不求分毫的盼你好?”

  “你喜欢柴家姑娘,哪怕对方是五品知府家的嫡次女,都不配上我们定北伯府往来走亲访友的名单,可是只要你喜欢,我这做娘的欢天喜地的去给你打听,去给你求亲!”

  “你去问一问赵娘子、去问一问周管家,信不过我,还大可以去问问顾管家,我这当娘的这段时日,是不是在准备聘礼?有没有去拜托骁勇猎户去捕大雁?你却这样想我!”

  “顾旭!你怎能如此想我?我是你母亲!”

  顾旭听到这里,蓦然跪倒在地上,抱着赵闻佳的双腿,痛哭流涕道:“孩儿知错了孩儿知错了,我不该这么想母亲……”

  赵闻佳闭了闭眼睛深深吸了几口气,才把抱着她腿的顾旭给扶起来。“我知道你因为柴家姑娘去世,心里不好受。可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能只想着自己好受不好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希望你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你也应该为身边的父母亲朋好好想想,你这样糟蹋自己,关心的人可怎么得好?”

  顾旭抱着赵闻佳,额头抵在赵闻佳的肩膀上,赵闻佳轻轻的摸着自己儿子的头,听着顾旭最后痛哭出声,在顾旭看不到的视角,嘴角勾起一丝阴险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