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不夜侯>第60章

  “桓儿, 我上次说的那些话,你是否误解了什么?”

  简单一句话,愣是让宁桓鼻子泛了酸。他努力睁大眼, 死死咬住牙关, 双目憋的赤红。

  他无法当着宁枳的面哭出来, 正如他觉得, 自己并没有误解什么。

  宁枳要走,脱离他只是她的第一步, 之后便会离开京城,彻底绝了他再见到她的可能。

  宁桓是这么想的,他觉得宁枳也是这么做的。

  “朕没有误会什么。”宁桓别过头去,冷硬开口。

  宁枳一怔。这是第一次, 宁桓当着她的面, 用帝王的尊荣做为自称。

  宁枳忽略心里那一丝丝奇怪的别扭感。

  “我希望你成长起来,能当一个独当一面的帝王, 并不是我将你当做累赘想要摆脱你, 而是这本就是你的宿命。”

  这江山终有一日会是宁桓的, 宁枳不可能一辈子做那个替他遮风挡雨的人。她现在还有机会看着他逐步成长,可终有一日,宁枳也会成为外人。

  帝王之路, 本就容不得第二个人插足。

  宁枳明白这个道理,她想宁桓也能想的明白。

  宁桓沉默了好一会才又开口,声音又低又哑, 但明显缓和了些, “可这与你离开有什么干系?你在我身边, 我犯了错你指正我,我更能成为一个好皇帝。”

  虽然目前这个局势来看, 靳相和李侯未必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宁枳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这是帝王之术,以往太傅授课之时便讲过,靳渊作为帝师,必然也是教过宁桓的。

  可他固执地用自己的思维来曲解这所有的一切。

  宁枳沉默着,宁桓也默然站立在一旁。

  吉祥原本侍立在一边,此时也静悄悄退了下去。

  没有人说话,诺大的空间就会显得静谧而空旷,看在宁桓眼中,便好像有一头吃人的野兽,随时会一跃而出,一口将他吞下。

  宁桓受不了这样的感觉,他极速喘了两口粗气,正想就此离开,宁枳低低笑了下,苦涩而又无奈。

  “桓儿你还记不记得,你三岁时候,第一次跟着我去学堂?”

  宁桓自然是不记得的。

  大成幼儿启蒙是在七岁时候,皇室更早一些,六岁便开始读书了。

  宁枳与宁桓打小吃住在一处,几乎事无巨细,宁枳都会替宁桓打理妥当。

  宁桓的第一口辅食是宁枳喂的。

  宁桓的第一颗乳牙是宁枳看着长出来的。

  宁桓开口的第一声,叫的是姐姐。

  他们从未分开过,所以宁枳晨起去学堂,宁桓醒来后找不到人,他哭闹了一整天。

  宁枳无法,跟太傅几番商量,最终将幼小的宁桓一起带去了学堂。宁枳听课,宁桓便自己呆在一旁玩耍,宁枳空闲下来,宁桓便闹着要宁枳陪他一起玩。

  宁枳总是一次次的心软,一次次为了宁桓妥协,给本就足够艰难的人生,再多加一层磨难。

  想到过去,宁枳笑容愈发的苦涩,“那是你第一次离开寝殿那么久,没有嬷嬷在一旁督促你去出恭,等我意识到时,你已经湿了裤子。”

  宁桓嘴唇蠕动,不明白宁枳现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让宫女抱你下去换衣服,你哭闹着不愿意,非得让我给你换。太傅摇头叹息,说此子被溺爱过了头,须得多些磨练,方能成器。”

  “我那时觉得你太小,总想着再等等,等着你大一些,再来跟你讲道理。宁桓你告诉我,你现在足够大了么?你现在的行为,与你三岁时尿了裤子,却耍赖让我替你更换,有何不同?”

  宁桓整个人一个哆嗦,肩膀塌了下去,有心替自己辩解几句,双唇却像是被粘在了一起,张都张不开。

  宁枳站起身子,一步步走向宁桓。她身量不高,宁桓这一年来个子窜的又快,几乎快要与她持平。

  宁枳一步步走向宁桓,气场全开,宁桓又使劲缩着肩膀,两人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宁桓做错了事情,胆怯又软弱地试图勾起宁枳的怜悯。

  这一次,宁枳并没有心软,她走到宁桓面前,逼视着他,“宁桓你告诉我,你还需要多久才能长大?才能像个男人一样,成熟又理性地分析问题?”

  宁桓喉头一哽,这一次没能忍住,眼泪漱漱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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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夜凉如水。

  宁桓那一哭,似乎多日情绪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越哭越收不住,到的后来,小声啜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温听不知何时出了来,也不知躲在后面听了多久,她红着眼睛试图安慰宁桓不要哭了,可安慰来安慰去,不仅没能止住宁桓的泪水,她自己也陪着哭了一会。

  还是靳渊最后看不下去了,堵住了宁桓的哭声,胡乱给他擦了擦眼泪,提溜着回了崇英殿,不知是训话还是做什么去了。

  宁枳第一次将自己的不满摊开来质问宁桓,只觉得疲倦感铺天盖地而来。她想要找薛朝来缓解下此刻乱糟糟的情绪,又恍然自己身在宫中,薛朝并不在身边,只能胡乱吃些东西,便关进房里想要睡一会。

  她在榻上翻来覆去躺了许久,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可这一觉睡的并不久,梦里依稀见到了故去的母妃,不远不近地站着,用一种不赞同的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似是在责备她不该对弟弟这般狠心。

  宁枳便醒了过来。

  她躺在床上,盯着顶上的床幔看了许久,披衣而起,倒了一杯冷茶灌了下去,推开窗户,默然站立。

  冷风打着卷儿从开启的窗沿钻了进来,宁枳浑身浸透着凉意,这样她才能保持头脑同样的清醒。

  她下午那番话,不知道宁桓听进去了多少,但并不能切实让宁桓意识到他的问题所在。

  宁枳不得不承认,苦肉计虽然略显无趣,但对特定的人来说,会比说破了嘴皮子效果要来的好。

  她关起窗户,直接在里衣外面套上狐裘,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月上中天,院子里虽然冷了些,但宁枳并不在意。

  她在温听的秋千上坐了下来,抬头看着月亮。

  宁枳很少会有这种脑子空空,独坐着发呆的时候,可她此时此刻,却只想放空自己。

  身后传来极细微的脚步声,但院子里实在太过安静,脚步声便显得那般清晰。宁枳稍稍偏了下头,随即意识到了来的人是谁,又顿住了。

  果然,温听从身后扑了上来,似乎是想吓一吓宁枳,见她毫无反应,无趣地撇了撇嘴,倚着回廊歪着头看着宁枳。

  宁枳挪了挪身子,将秋千空出一半位置来,温听欢喜地坐了上去。

  “时辰不早了,怎么还没睡?”宁枳问道。

  “你不也还没睡?”温听反问。

  宁枳沉默了下,抿起唇,“睡了一会醒过来了,便睡不着了。”

  “我其实准备睡了的,可常代说看见你出去来了院子里,我不放心,便跟着过来看看。”

  温听不舒服地动了动身子。

  前些日子落了雪后,屋外的温度便一日低过一日。她刚才执意要出来,常代拗不过她,便给她穿上了很厚实的衣物,导致她现在动一动都困难。

  温听又挣扎了一会,扭出一身细汗,见宁枳穿的那般少,不禁问她,“宁枳你不冷么?”

  宁枳摇了摇头,“还好,不觉得冷。”

  温听真实羡慕了,“我就说其实外面冷的不是那样厉害,常代非要不信,将我裹成一只熊,我现在动一下都是一身汗。”

  宁枳笑了下,没有说什么。好在此刻出来的是温听,心思单纯好骗,她说什么便信什么,否则换一个人出来,早就撵她回房歇着了。

  宁枳垂在狐裘里面的手握了握冰凉的手腕。

  这种程度还不足以染上风寒,她装病的演技没有温听熟练,若是想使苦肉计,只能再冻上一冻,让自己真的染上风寒才行。

  温听又扭了一会,终于放弃了,重新捡回之前的话题跟宁枳聊天,“你睡不着,是因为皇上么?我觉得你下午说的那些话,有些伤人。”

  宁枳歪了歪头,“怎么说?”

  温听咬咬唇,“我要是说的不对,你千万别生气。我不像你跟靳渊那样聪明,我只能站在一个普通人的立场,说说我的看法。”

  “嗯,你说说看。”宁枳点头。

  “那我说了啊。我不知道什么样的人适合当皇上,但我认为皇上也是人,是个人就需要亲人宠爱。皇上还小,他才十二岁,他希望阿姐在身边,希望可以对着阿姐撒娇,并没有什么错。”

  温听声音越说越低,“要是可以,我也挺希望现在,仍然可以对着爹爹娘亲哥哥表哥他们撒撒娇,让他们宠宠我的。”

  宁枳听温听提起谢祥,嗓子一阵发痒。她扭过头去,低低咳嗽了两声。

  温听关切地问:“宁枳你没事吧?”

  宁枳摆摆手,“无妨。”

  她又咳了两声,才重新转过头来,看着温听。

  温听也正看着宁枳,那张脸宁枳曾经看了许多年,却从未曾拥有过,那般单纯明亮的双眸。

  宠爱么?撒娇么?

  或许宁桓也如温听所说这般,真的只是单纯地,想得到她的关注,想要撒撒娇而已。

  可是。

  “他若是普通人,即便再过十年,我也可以当他是个孩子,继续宠着他。”

  宁枳仰起脸,看着头顶那轮明月。

  它孤独地挂在天空之中,给黑暗的大地铺上一层细白的光辉,所有人都看得见它,可所有人都触碰不到它。

  “可他是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