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一早便拿着狐裘等在门口, 好几次透过门缝焦急地往里张望着。
直到巳时,宁枳方才推开门走出来。
看到云端,颇觉意外, “怎么了?一大早守在门口。”
云端并非宁枳的侍女, 与温听又情同姐妹, 在扬州时宁枳便没怎么要她伺候过自己, 来到京城之后,院子里雇了两个小丫头一个小厮, 便更不会使唤云端了。
只让她负责不夜侯的具体事物。
准确说起来,云端现在才是不夜侯真正的掌权人。
云端将狐裘递给宁枳穿上,“今儿个一大早,靳相府那位兰姑娘便过来了, 说是靳相觉得咱们茶楼的茶水好喝, 想让咱们长期给相爷府提供茶叶。”
“靳相是何种身份,喝的茶叶自来都是最好的, 连皇上都未必比得过。不夜侯只是个茶楼, 用的茶叶再好, 又岂能跟相爷府相提并论?”
宁枳不以为意,“不过是找个长期互相联系的借口罢了,说是靳相喝腻了名茶想换换口味, 也并非不可。不是什么大事,你直接跟兰姑娘商谈便行了。”
“我是没想那么多,但我也确实觉得算不得什么大事。”云端挠了挠头, “可是兰姑娘不走, 说这是靳相安排的差事, 她需要跟小姐你当面谈。”
那便是有事要与她商讨了。
宁枳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既然如此, 那我过去看看吧。”
她抬步往外走,云端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边,几次偷瞄宁枳,眼睛从上到下扫一遍,又飞快收了回去。
反复几次,想问什么又死死憋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宁枳看的好笑,“想问什么便问吧。”
这话似乎是给了云端许可证,她四下偷瞄,见无人注意到这边,方才往宁枳身边凑了凑,还不忘压低了声音,“昨儿个我回来的晚,你屋里的灯熄的有些早。”
直来直去没心机的人也学会拐弯抹角了,宁枳不动声色,“嗯,睡的早了些。”
“今儿个早上,薛宗主没有像往日一般早早起来练剑。”
“嗯,也睡过头了吧。”
云端连着试探了两个回合,宁枳毫无反应,对答如流,云端难免有些着急。
她犹豫着,声音又压的低了些,“而且我辰时回来过一趟,看到薛宗主从你房间里出了来。”
云端眼中闪烁着一丝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光亮,宁枳憋着笑,“嗯,所以呢?”
“所以,”云端吞了吞口水,眼神带着敬畏看向宁枳的肚子,“不过过上几个月,我便要做姨姨了吧?”
昨晚落了雪,地面有些结冰。宁枳本来走的小心翼翼,待听完云端这最后一句,她脚底下一个趔趄,险些平地摔个大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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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夜侯里,翠竹轩内。
兰思若端坐于桌后,手执一支紫毫笔,正认真写着什么。
包厢的门没有关,两个丫鬟一左一右侍立于门口,整个包厢,乃至二楼都静谧无声。
此时时辰尚早,莫说是二楼,便是一楼凑热闹听说书的人也不并不多。
安静只持续到宁枳和云端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宁枳脸上还带着些许无奈,“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说话时候能不能注意点分寸?”
云端鼓着嘴,“小姐你也还未出阁,你比我还小!”
宁枳脸上出现片刻空白,“那我换一种说法。你一个高龄还未能嫁出去的姑娘家,说话的时候注意下分寸,别什么话都说的出口。”
云端,“…小姐你觉不觉得你刚刚那句话有点伤人?”
宁枳,“或许吧,但也没什么要紧。”
三言两语怼走了云端,宁枳回过头来面对兰思若时,笑意已然收了许多。
兰思若站在门口,脸上挂着笑,“温姑娘。”
她们昨日商量过,宁枳是以扬州城温听姑娘的身份入京,兰思若便以此称呼她。
“兰姑娘。”宁枳客套回礼。
兰思若站在门口没有动作,“温姑娘与云姑娘的感情真好,竟半点也看不出是半路出家的主仆情分。”
宁枳眉心一蹙,“兰姑娘一大早过来,不会之事为了与我闲聊谈心吧?”
“自是不是。”兰思若笑了下,侧开身子,将宁枳让了进去。
宁枳一眼便看到了桌子上摊开的宣纸,以及墨水还未干透的紫毫笔。
她微微眯起眼睛。
“抱歉,府中有些要事不得不处理,但当下又有件急事必须得与姑娘商量,让姑娘见笑了。”
兰思若嘴上说着见笑,脚下却并不见匆忙,步伐优雅地走回到桌子旁,将文书一件件归拢,交给了侍立一旁的丫鬟。
宁枳心头闪过一抹惊诧。
她之前只当兰思若是纪府旧人,人又聪慧果敢,才得靳渊如此信任。可观之今日体态气质,并不是一般家仆会有的。
可她印象之中,纪家夫人生的都是男丁,并未听说过府中有千金。
亦或是纪家旁枝?可为何会姓兰,还称呼靳渊为公子?
纪夫人母家是浩气盟,若是纪夫人那边的亲属,薛朝应该认识才对。
难道是出了五服的关系?
无数个念头转过脑海,也不过是转瞬。
“兰姑娘今日前来,究竟所谓何事?”
“大事,而且我想,温姑娘应该会很重视。”兰思若正色道,将桌子上仅剩的一本文书推到了宁枳面前。
宁枳接过来,只看了几眼便变了神色,而后冷笑一声,将文书内容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方才推回给兰思若。
“不知靳相是何时得到的消息?”再开口时,宁枳已恢复往日的镇定。
兰思若心下暗叹,面上却不露声色,“昨日收到的消息,今日一早我便送了来。姑娘且放心,公子既与你合作,便不会做背后捅刀的事情来。”
宁枳心想这可未必,面上却点了点头,“我自是相信靳相的。”
“那姑娘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宁枳食指点了点桌面,眼光重又落到那本文书之上,“北荻地处荒凉,一到冬日便颗粒无收,大成边境的几座城池无不被劫虐过。据传他们全民好战,朝堂之上向来主战不主和。”
兰思若接着宁枳的话头继续说道:“而且那梓桑公主是北荻王的心头宠,比几个皇子在北荻的地位还要崇高,北荻王岂会真的舍得让她来和亲。”
“和亲?”宁枳冷笑,“世人皆知我大成宁氏男丁稀少,到的这一辈,只剩下圣上一个男子。北荻王打着和亲的名义,图谋的是什么?”
宁氏如今还健在的皇室男丁只有两个,一个是齐王宁弘烨。齐王今年二十八岁,正值壮年。但齐王妃乃姜阀长房嫡孙,正正经经的名门闺秀,万没有休妻另娶的可能。
唯一的目标,也只能是宁桓了。
宁枳咬紧后槽牙。
先不提其他,单说宁桓今年才十二岁,还是个孩子,而梓桑公主双十年华,北荻王也能闭目塞听假装瞎子,说出和亲这种三岁孩童都不会信的话来。
宁枳怒到极致,反倒愈发的平静,“靳相是何打算?”
“公子自是站在姑娘这一边,与姑娘一条心的。北荻明显狼子野心,公子身为大成宰辅,自不会坐视不理。只是李侯那边…”
宁枳垂下眼睫,“李侯为了那至尊之位,还真是什么都不顾。”
兰思若也跟着沉默下来。
她确实想要报纪府的大仇,而李善若是与北荻私通,留下证据,这一番通敌卖国之罪,足可以让整个李阀势力轰然倒塌。
但她是大成的子民,比起报仇来,更希望国家富强民众安乐。若是她的报仇需要用万千子民的血液来造就,那这个仇,她宁愿不报。
兰思若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昨夜接到这封文书,也是想了许久。李侯会做何选择,目前只是我们的猜测。与北荻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这样简单的道理,我相信李侯还是明白的。”
宁枳喃喃,“怕便怕他真的失了智。”
北荻和亲一事当然不会是真心,先不论大成文武百官会不会答应,就是北荻那边,北荻王如此疼爱梓桑公主,也是不会舍得让自己心爱的宝贝将大好年华耗费在一个孩子身上的。
宁枳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便是北荻此举在于送梓桑公主入京,伺机谋求一个同盟。
同盟者,要么是靳渊,要么便是李善。
靳渊不屑亦不会与虎谋皮,但不代表李善同样不会。
若果真如此…
宁枳垂着眼,缓缓捏紧了手指。
“我要说的便是此事,这是公子安插在北荻的探子传回来的密信,北荻与京城相距甚远,梓桑公主要来,也得明年开春方能进京。还有时间,姑娘可慢慢谋划。”
兰思若说完要说的话,随手将那封文书丢进了炭盆里。她眼看着火苗窜起,将文书吞没,才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直至兰思若离开,炭盆里炭火烧尽,屋内重新变得冷寂后,宁枳才沉默着,出了翠竹轩的门。
二楼静谧无声,一楼却热闹非凡。
宁枳站在楼梯处,感受着楼上楼下完全不一样的氛围,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李善若是果真迫不及待将通往地狱之门的钥匙主动递到她的手中,那她便也,含笑受纳。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