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 阚家传来消息,说是那位同知想见您一面。”

  “阚竹意?”

  蔡起辛琢磨片刻,这日亲自上了趟阚府。

  阚竹意穿了身青绿色绸裙, 正坐在亭子里把玩一只茶杯。

  蔡起辛的人就守在四周, 若有异动立刻就能拔刀冲上前。

  阚竹意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 高兴道:“哟, 蔡尚书, 好久不见!”

  蔡起辛:“……”

  他神色称得上是惊悚了,阚竹意叹了口气,无奈道:“行了行了,您就别取笑我了, 都是我娘干的好事。”

  蔡起辛在亭中坐下, 斟酌道:“同知这身打扮,着实……少见。”

  岂止是少见, 自打知道有阚竹意这么个人起, 大家都拿她当男孩子瞧, 毕竟阚竹意自小是在军营里泡大的,哪怕长相出众, 那也是个长得不错的武官,一朝恢复女子装束,怎么看怎么别扭。

  蔡起辛道:“同知点名要见我, 是有什么要事?”

  阚竹意起身,行的依旧是男子的礼, 稳声道:“请蔡尚书救我。”

  蔡起辛神色不变, 淡淡道:“阚家富列王侯, 同知姑姑还是当今皇后, 哪里轮得着蔡某来救。”

  阚竹意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继续道:“姑姑前日大闹东宫的消息我亦知晓,姑姑不温不火了大半生,此番行为亦是星君未曾料到的,听闻陛下已将姑姑禁足,陛下虽念及过往情面还未降罪我阚家,但星君却是坐不住了。”

  她骤然拔高声音,“星君就直说了,如今这天下将变,唯有另投明主方有出路。”

  “同知怎知我就是那明主?”

  阚竹意道:“我知道蔡尚书与我有隔阂,毕竟星君从前与秦焱走得最近,但那都是儿时情谊了。如今阚家到了生死存亡之际,秦焱叛国是事实,星君也要寻到一条自己的路了。”

  她忽苦笑一声,扯了扯那身繁琐衣裙,道:“再者,我从前在军营里野惯了,若是让我今后做回娇滴滴的女娃,那不是要我的命吗!”

  这话就有些向长辈撒娇的意味了,蔡起辛瞧她脸色都涨红了,看起来确实臊得慌,忍不住笑了笑,道:“那确实,同知这身打扮,我瞧着确实……不怎么顺眼。”

  阚竹意眼冒金光,满怀希冀道:“这么说,蔡尚书这是答应星君的投诚了?”

  蔡起辛没立刻给出回应,起身淡淡丢下一句“蔡某回去考虑一下,同知稍等”便离了阚府。

  阚竹意当晚在房中愁得翻来覆去睡不着,站起来耍了套刀法,前厅才有人来报,京卫营将她的同知官袍与佩刀送了回来,准她官复原职,还任指挥同知。

  阚家父母半喜半忧,阚竹意倒是神清气爽地复任了,见了谁都开开心心地打招呼,与这邯京城里的阴郁气氛格格不入。

  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该跑马跑马,该巡营巡营,连吃饭都是捡从前最喜欢的馆子去。

  奉命监视她的人在暗地里跟了几天,见这姑娘,哦不,这位指挥同知日子过得滋润无比,自己却跟在后面喝风饮雨,实在熬不住了,忙请人递了消息上去。

  “没有异常?”

  扈载老实回话:“是,阚同知与从前并无不同,甚至特意绕开东宫,也不曾去看望过皇后。”

  蔡起辛手指捻着手中一张白纸,瞧着其上盖的“桂”字私印,拿到烛火上烧了,忽道:“秦焱也判了吧?定国公府是不是该查抄了?”

  扈载抬头瞧了他一眼,恭敬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蔡起辛在水盆里洗净了手,擦干之后,又盘起那两个桃核。

  “这次查抄让阚竹意带头,她不是要投诚吗?我便送她一个投名状。”

  “是。”

  *

  定国公府。

  阚竹意依旧是那身水红色圆领袍,腰间佩刀,带着三百名京卫守在定国公府前。

  见她半天没有动作,随行的一个京卫走上前,“同知?”

  这人是蔡起辛放在她身边的细作之一,阚竹意自然认得。

  她淡淡瞥了那京卫一眼,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推开那扇大门。

  “分为三列,各自搜寻,切记动作要轻,不要打碎东西。”

  “是。”

  阚竹意自己亦带了一个小队,去了定国公的院子。

  一伙人很快在府内搜寻起来,不少古玩字画都被抬到了院子里。

  阚竹意瞧得眸色沉沉,细心吩咐京卫去各个房间,自己则带了最后一个京卫,进了最不起眼的一个房间里。

  二人甫一入门,阚竹意便贴在窗边瞧了瞧,见没有人注意这边,才轻轻将门合上,冲那京卫使了个眼神,后者走到书架旁,将其上一个玉如意一转,地上石板自动移开,便出现一个方方正正的空洞。

  二人对视一眼,先后下了那洞,石板又自动合上。

  这方暗道并不算长,没走片刻,便到了一个议事厅一样的地方,有人背对着他们站在那里,似乎已经等待多时了。

  阚竹意上前行礼,道:“见过定国公。”

  秦权转过身,平静道:“星君,老头子等你好久了。”

  他目光转向那个京卫,后者先是行了个礼,忙将面具给揭了下来。

  “仲文见过定国公。”

  秦权没见过寇衍的本事,看了他一会儿,转向阚竹意道:“是小裴让你们来的吧?”

  见阚竹意点头,秦权叹了口气,行至一旁椅子上坐下。

  二人这才看清,他方才所立之地原是一方供桌,桌上只有两个牌位,正是秦叔襄夫妇的灵位。

  秦权转动着手上扳指,轻声道:“这‘勤道’之名,不知你们是否听过。”

  头顶上传来京卫们搜东西的动静,秦权仿若未闻,继续道:“这‘勤道’,原是先帝为制衡王侯总督权力设下的一个组织机构,成员约莫就是大渊分布在天南海北的几大势力,岭南、西南道、荆楚、还有我秦家所在的西境,只是秦家后来被召入京,这勤道我便再没接触过。勤道只做一件事,若是大渊哪方势力不满当朝统治,揭竿而起,欲颠覆我大渊疆土,其余三方势力便可集结入京,诛灭贼子,重新拟定君主,重修律文秩序。”

  二人都惊了惊,寇衍忍不住道:“这事儿那桂存山难道不知?他不怕吗?怎还会如此大张旗鼓地挥师上京?”

  秦权道:“他自然是知晓的。只是勤道的家主每三十年换任一次,这一任勤道的家主,正是桂存山的亲妹,桂馥凝。”

  阚竹意站了起来,失声道:“桂馥凝?皇贵妃桂馥凝?!”

  寇衍也努力回忆起来,只依稀记得起个模糊的影子。

  “她不是生下三皇子便出家了吗?”

  阚竹意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大概,沉声道:“是,这位皇贵妃我也只是儿时见过一面,她很喜欢小孩,我们这群年纪差不多的常常聚在一起,她就宠着惯着,连太子殿下都对她赞不绝口。”

  喜欢小孩?那为何一生下刘焕就出家了?

  阚竹意看出他神色惊愕,苦笑道:“我从前也想不通,为何她待我们极好,却唯独对自己的孩子不闻不问,任他在那个疯妃手下受折磨,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寇衍依旧是一头雾水,“怎么说?”

  秦权接过话头,“因为她知道,自己的亲哥哥有一日必会谋反,而她作为当任勤道家主,阻止桂存山是自己与生俱来的使命,亲情与国家本就两难取舍,加上后来还生下了三皇子,这孩子无疑会成为岭南与刘家权力相争的牺牲品,与其等将来割舍不尽,不如从一开始便不要有感情。”

  阚竹意叹道:“真是个当断则断的奇女子,无愧桂氏杀伐果决之名。”

  寇衍怔怔听着,忽想起刘焕那张暴戾恣睢的脸来,无声一叹。

  他思绪一转,忽道:“只是不知此局如今可有解法?”

  秦权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条,递给寇衍,道:“日前太华山上飞来了一只海东青,说的是……”

  *

  三人密谈完毕,是时候出去了。

  阚竹意道:“定国公且在此处等着,除我二人之外,无人知晓这下方还有一方密道,待风头过去了,星君再想办法救您出去。”

  秦权却摇了摇头,“你是假意投了那蔡起辛吧?这老东西此次让你前来,明显是想恶心人。我了解这老货,我今日若是不出去,你如何能取得他的信任?”

  二人面面相觑,都找不到理由反驳。

  “小星君放心,桂存山这人好大喜功,不亲眼看着我狼狈落难决不罢休,他蔡起辛暂时不敢动我。再说西境那边战事已定,算算日子,我家那臭小子也该回来了。”

  二人大喜,“真的?!”

  “真的,所以你们还是把我架出去吧,戏要做足了,那臭小子回来才好动作。”

  京卫们四下找不着阚竹意,那细作已经开始怀疑了。有京卫瞧见阚竹意带了人进了这屋,细作带人在屋内翻了一会儿,没找着人,准备派人告知蔡起辛时,就见脚下地板动了动,露出一个大坑来。

  京卫们下意识拔出长刀,就见一个好看的脑袋露了出来,明媚笑道:“嗨,愣着干嘛?拉我们一把啊!”

  阚竹意和寇衍依次被拉上来,最后是被捆了双手的秦权。

  寇衍极为自然地把住秦权胳膊,阚竹意则笑道:“对不住了定国公,您老人家身手好,我们这几个歪瓜裂枣可不够您喝一壶的,皇命在身,您见谅,见谅啊。”

  秦权脸色很难看,从鼻子里嗤笑一声,“哼,乱臣贼子,你们以为拿住了我就万事大吉了吗?人在做天在看,总有一日你们会下地狱的!”

  “这就不劳您老人家操心了,”阚竹意摆摆手,“来人,带走。”

  “是!”

  秦权被带了出去,阚竹意却没走,而是一把揽过那细作京卫,笑得见牙不见眼地道:“兄弟,那可是定国公哎!蔡尚书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我立了这么大一个功劳,你给我在蔡尚书面前说道说道,给我升个官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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