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俦被泼了一桶冰水, 生生冻醒过来。

  他双手被铁链高高吊起,脚尖勉强及地,辨了一会儿当前光景, 才缓缓抬起头。

  入刑部大牢不过两日, 他整个人都已经瘦了一大圈,嘴唇皴裂泛白, 几乎与脸皮一色。湿衣贴在身上, 被过道的风一吹, 冷彻入骨。

  裴俦疲惫不堪地抬眼,直直望着眼前那人。

  “秦焱勾结金赤进犯大渊边境,佯装御敌实则窃国。你是他在邯京的内应,妄图里应外合颠覆大渊, 你们来往的书信尽数在此, 裴小山,还不认罪?”

  蔡起辛重新穿戴起尚书衣冠, 手里盘着两个掌珠, 坐在椅子上睨视裴俦。

  裴俦冷冷瞧着他, 开口时只觉喉中刀割一般地疼。

  “你是桂存山的人,大理寺遍寻你不到, 是因为邯京卫早已同桂存山沆瀣一气。”他咽了咽喉咙,喘了口气才继续道:“先首辅之死就是邯京卫干的吧?那李钺不过是你们推出来扰乱视线的棋子,用完之后就弃掉。让我猜猜, 桂存山的手伸得可真长啊,金赤人说入侵便入侵, 你们承诺了他们什么?金银?还是城池?”

  “哟, 你这脑子可不比你那表叔生得差, 不过……”蔡起辛冷笑一声, “你推算出了又如何?秦焱人在西境,与金赤人以命搏命,能否活下来都未可知,哪里来得及救你这个老相好?”

  裴俦喉间生疼,想保留些力气,不再说话了,只一味拿眼睛瞪他。

  蔡起辛瞧了他一阵,忽起身走近,眯起眼睛道:“啧,从前倒是没注意,你这张面皮,同你那便宜表叔相比都不遑多让。难怪有人惦念,还专门交代过不要在你身上留伤。”

  他捏住裴俦下巴,视线在他周身游走,皮笑肉不笑地道:“秦焱那厮真是好福气,你这身段,若是入了那勾栏院,保准是个挂牌的。”

  裴俦心头火起,奈何在水牢里泡了一夜,说个话都费劲,他心一狠,张口咬在了蔡起辛虎口上。

  “啊!大胆!你给我松开!”

  裴俦下了狠劲,几个主事上来一同拉他,硬是没拉动。

  蔡起辛虎口吃痛,大怒之下抬起手掌,狠狠往裴俦脸上拂去。

  他脱了险,抱着手怔怔后退,主事立刻寻包扎的药箱去了。

  裴俦左脸红肿,偏头吐出一口血水,舌尖抵了抵唇角伤口,阖眸养神,不再看他。

  “来人,把他给我押回水牢,三日不许喂水喂饭!”

  “是。”

  *

  当朝首辅与明威将军同流合污,勾结金赤人犯我边疆,并意图颠覆大渊正统的消息一传出来,举国震惊。

  景丰帝病重已是多日不曾临朝,裴俦封锁了消息,连寇衍都没告诉。众人不知他病重几何,只好陪同太子跪在承和殿外,祈求景丰帝撤回捉拿裴俦的御令。

  众人等了半日,殿门开了,出来的却不是传信的张德福,而是在逃的铜币案余孽,五世家家主之一——蔡起辛。

  “蔡起辛,怎么会是你!你身负私币大案,还敢光明正大出现在这里?!”

  有理智尚存的人惊道:“你怎么会从承和殿内出来?陛下呢?你做了什么?!”

  “邯京卫!邯京卫都去哪儿了?!”

  蔡起辛任由他们吵闹了一阵,才打着哈欠道:“诸位大人请稍安勿躁,陛下好着呢,只是病重起不了身,只好由我代为传达旨意。”

  “你一介戴罪之身,如何能够传达陛下圣意?!简直是胡说八道!”

  “乱臣贼子,还不赶紧束手就擒!”

  刘奕还算冷静,站起身直视他,寒声道:“你说父皇让你代传旨意,可有凭证?”

  “哦,太子殿下也在这儿呢,不好意思,从前见您时都在高处,这一朝颠倒过来,一时半会儿没适应,您见谅,见谅哈。”

  刘奕神色不大好看,他身后龙渊阁众人却开始破口大骂起来。

  “荒唐!放肆!”

  “大胆!对着太子殿下口出狂言,该当何罪!”

  “京卫?京卫都死哪儿去了?!”

  仿佛听见这位的召唤,立刻便有几列邯京卫跑上殿来,却不是去拿那蔡起辛,反而将刘奕一干人等围了起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犯上作乱吗?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这可是太子殿下!”

  有眼尖的幕僚瞧出局势不对,忙去捂了那骂人者的嘴,承和殿前顿时安静下来。

  刘奕白着一张脸,沉声道:“你想做什么?”

  蔡起辛双手拢在袖中,笑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为太子殿下的安全着想,您还是回东宫好好待着吧,等臣与陛下商讨出新的对策,再告知于您。”

  两个邯京卫出列上前,看这样子,是要强行将刘奕请回东宫。

  刘奕张了张口还没说话,耳边响起一阵马蹄声。

  谁人敢在宫内策马?

  众人惊讶地转头望去,就见寇衍策马而来,身后跟着一群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邯京卫,明显是拦人没拦住的。

  “蔡起辛你个王八羔子!要造反不成?真当我寇衍死了吗?!”

  寇衍飞身下马,几步上了承和殿,与上前阻拦的京卫扭打在一处。

  他身量魁梧高大,若单论武功,比裴俦只高不低,那些京卫不敢下死手,寇衍夺过一杆枪,出招毫不留情,邯京卫顿时倒了一片。

  蔡起辛见势不对,想要开溜,寇衍大喝一声:“小人哪里跑!”

  他踩在京卫身上往上一跃,几步跳出包围圈,长□□出便横在蔡起辛脖颈上,逼得人不断退后,直至贴上那盘龙玉柱。

  枪尖锋利,擦过皮肤划出一道细小血线,蔡起辛慌乱起来,颤声道:“寇仲文,你若是在此处杀了我,裴小山必死无疑!”

  寇衍额角青筋暴起,手上力道不减,怒喝道:“你们将他怎么了?!”

  蔡起辛瞧他神情,呼吸微定,冷笑道:“没怎么,泡了泡水而已,不过你要是动我一下,他身上免不得就要见血了!”

  寇衍眼底风暴在聚集,怒道:“你怎么敢,你们怎么敢……”

  蔡起辛瞥见转角处一绛紫色衣角,眯了眯眼睛,道:“裴小山里通外国叛乱已成事实,你再如何威逼我也无用,还不如转投阵营,还能博个好前程。”

  “我去你妈的好前程!”寇衍将长枪往地上一扔,揪住对方衣领一拳砸下,将人按在地上一通狠揍,蔡起辛伸出手格挡,毫无作用,寇衍使了猛劲儿,只一味往他脸上招呼。

  一众京卫被这一幕打了个措手不及,等蔡起辛被揍得鼻青脸肿才想起来阻止。

  寇衍被拉了起来,还在破口大骂:“你这个无君无父的狗东西!也敢来老子面前喷粪!给老子等着,迟早有一天扒了你的皮!”

  蔡起辛喘着粗气坐起来,脸上那叫一个五颜六色,连回骂的力气都没了。

  一紫袍人影在旁看了片刻,走上前来,手里握了一卷明黄圣旨。

  刘奕望着那角明黄,脸色更白了。

  来人正是张德福,只见他淡淡瞧了蔡起辛一眼,对刘奕见过礼,最后视线停在了寇衍身上,疲惫道:“寇尚书,消停些吧,老奴是来宣旨的。”

  寇衍冷哼一声,挣开身后的京卫,掀袍跪了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贼得惩,罪恶昭彰,家国初定,当偃武修文,使民富国强,以告慰先君,然有龙渊阁大学士裴小山、明威将军秦焱懈怠职责,以权谋私,通敌卖国,危害江山社稷,现擢除明威将军秦焱爵位,即日押送回京听审,龙渊阁大学士裴小山收押刑部,待秦焱押送回京,一同会审。另,宣岭南总督桂存山入京勤王,还社稷以安定,钦此。”

  寇衍猛地抬头,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一定是弄错了,张公公,陛下在哪儿?我要见陛下!”

  蔡起辛捂着脸,从牙缝里道:“怎么,你这是在质疑陛下亲旨吗?”

  寇衍脸色一沉,起身就要去揍他,张德福忙上前将人一挡,劝慰道:“寇尚书,确实是陛下亲旨,您……还是听旨吧。”

  张德福几不可察地朝他使了个眼色。

  蔡起辛见他不敢动作,这才抽着冷气站起来,道:“不就仗着你老子的势吗?离了寇姓,你算什么东西?”

  寇衍咬着后槽牙就要上前,被两个京卫左右架住。

  张德福出来打圆场,“哎呦,这非常之时,二位大人都少说两句吧!”

  刘奕也站出来,伸手按在寇衍肩上,对他摇了摇头。

  寇衍沉默片刻,转身就走,刘奕也跟了上去。

  “来人,护送太子殿下回东宫。”

  “是。”

  二人脚程极快,将京卫甩开了一段距离,方便说话。

  “桂存山怕是已经在路上了,不日便会入京,老师在狱中不知怎么样了,寇尚书接下来可有安排?”

  寇衍摇了摇头,神色微顿,又点了点头,看得刘奕一脸茫然。

  他瞧着小跑过来的京卫,压低了声音道:“具体的等我同我家老头商议过后,再制定计划,届时我会设法通知太子殿下,您在东宫一切小心,不要惹急了那蔡起辛,以防他狗急跳墙。”

  “好,我静待寇尚书的消息。”

  寇衍往宫门处走,一路上都有人盯着,脸色就没缓和过。

  宫门处停了辆马车,一人正背对着宫门站在石阶上。寇衍认得那个背影,微怔了怔,加快脚步迈出宫门。

  “爹?你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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