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砰!

  一枚金色子弹刺破浓郁的黑暗, 荡开一道光弧往余娘娘那张恐怖的脸射去。

  姜荻起手就用上S级的道具子弹【阳焰弹】,本以为能打余娘娘一个措手不及, 却不料一簇火苗似的子弹刺入余娘娘眉心后, 就如同打进一滩纯黑的沼泽缓缓地陷了进去,竟是毫发无伤。

  余娘娘的脸有如涂抹过铅粉,苍白而肿胀, 姜荻错眼一看, 恍惚间觉得那不是人为雕刻出的神像,而是浮尸泡胀的脸。夜色里, 它的两坨腮红也仿佛是入殓时精心打扮的妆容。

  “艹!”

  一天仅此一发的【阳焰弹】就这样打了空气,姜荻心里一阵肉疼,就连顾延牵着他的手往柜台边躲, 他也没多留神甩开。

  “哥,怎么办?”姜荻下意识叫“哥”求助, 五内惶恐不安, “上来就派出boss, 这是要开局杀啊!”

  他们躲在收银台下方的狭小空间里,半蹲着, 大腿抵住大腿, 隔着粗糙的丹宁布感知到对方的体温。

  姜荻一扭头,下巴就搁在顾延肩膀上, 说话间湿热的鼻息不住往顾延耳根扑。

  “冷静。”顾延蹙了蹙眉,喉结些微起伏,语速飞快地说,“姜荻, 餐厅里的人不会突然消失, 说明此刻我们不在现实, 而是身处某个空间,或是产生了某种幻觉。打不过余娘娘不要紧,关键是要逃出去。”

  其实不用顾延说,姜荻也能想到这点。

  他有些懊恼地咬咬舌尖,心下吐槽,自己老毛病又犯了,顾延一在身边就会全心全意去依赖对方。

  还嫌被骗的不够多吗?!

  姜荻屏息凝神,悄悄抽出水滴法杖攥在手心。既然攻击技能对余娘娘无效,那他还有别的办法。

  餐厅里阒然无声,姜荻竖起耳朵,只听到他和顾延相和的心跳。

  忽地,姜荻脊背一阵发麻,他维持着蹲踞的姿势猛地扭过头,就在身后的挡板上看到一张浮出一半的脸,饱满凸起的额头已全部浮现,差几厘米鼻尖就要触碰到姜荻的后颈。

  见姜荻望过来,余娘娘紧闭的双眼倏然圆睁。

  尽管光线昏昧,姜荻依然能看到它眼眶里密密麻麻重叠的瞳孔,没给眼白留一丝余地。

  不,那些细密的东西根本不是瞳仁,而是一片片差互交叠的鱼鳞!

  我日啊!姜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嗷的叫了声,拽起顾延跌坐在地,踉踉跄跄往外跑。

  顾延倒是很镇定,见怪不怪地横过龙牙刀,腰身拧转,宽松的黑色卫衣下摆扬起,显出一段遒劲紧实的腰身线条,刀尖一挑,就往余娘娘的眼球戳去。

  姜荻一看顾延用龙牙刀,就气得牙疼。

  这把刀邪性,杀死鬼怪的同时能将鬼气吸纳殆尽为己所用,可作为刀鞘的顾延却要反过来以肉身承受森寒鬼气,不得解脱。

  姜荻费尽心力帮顾延解了一难,顾延居然还想着用这玩意,于是在看到龙牙刀穿过余娘娘的脸庞,却什么也没刺到时,他忍不住哼了声。

  顾延瞥姜荻一眼,并不动怒,而是攥住他的手腕急速往门边撤。

  窣窣!余娘娘的脸忽然胀大数倍,变为圆桌大小,有如一张半人多高的傩戏面具紧跟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

  它的皮肤像一张泡发的腐皮,皱巴巴、湿淋淋的,那双布满鱼鳞的眼球微微凸起,若是细看,里头的鱼鳞仿若活物,似水面上的青荇,在眼眶里缓慢游动。

  姜荻几欲作呕,靠近余娘娘的那半边脸颊都咝咝啦啦地竖起透明的汗毛。

  “它没有实体,也没有灵体,常规的方法肯定难以应对。”顾延附耳道,“我遛着它跑一段,你去找出去的路。”

  姜荻唔了声,他的夜鹰和顾延的龙牙刀可不是好惹的,等闲鬼怪都奈何不了他们。就算余娘娘是神而非鬼,也不会那么丁点儿反应都没有。

  技能屡屡落空只能说明一点,那玩意并非余娘娘本尊,而是一道虚无缥缈的图影。

  他也不跟顾延客气,在余娘娘张开大口,露出黝黑腥臭的口腔时,矮身一闪,从顾延臂弯里钻出去,团身往角落里滚,躲到一张圆桌下。

  见姜荻藏好,顾延也没了后顾之忧,仗着身手好,在海鲜粥铺不大的空间里闪转腾挪,卡着将将要被余娘娘的尖牙咬到的距离,像放风筝一样遛起了那张浮肿的大白脸。

  姜荻憋住气,一边留意顾延的安危,一边心思飞转思考逃生的法子。

  他们在游神时才见过余娘娘的神像,马上就被盯上,这绝不是一个巧合。

  参与、旁观游神的人多达近万人,几乎整座观潮镇倾巢出动,是人人都会被余娘娘找上门,还是只有他们俩?如果只有他和顾延遭到针对,那又是因为什么?

  霎时间,姜荻心口一窒,想到今晚他们忽略的一点——

  这场声势浩大的游神活动没有祭品!

  既没有供奉三牲,神宫门口的香案上也空无一物。唯一称得上是祭祀用品的东西,只有刘文婷和陆小梢蹲在门槛后烧的纸钱。

  事出反常必有妖。

  既然观潮镇的人不会空着手向神明祈求庇佑,那么祭品是什么?

  姜荻用手捂住嘴,一时间遍体生寒,想到了一种可能——

  玩家才是真正的祭品。

  他替代一个叫“江笛”的人回到小镇,顾延和其他玩家何尝不是如此。

  江建业没认出他时,他还松了口气,以为是自己演技进步,抑或是江建业马虎大意。可若是江建业早就知道他不是“江笛”呢?如果他和江建业的堂兄弟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谎言,那么一切的疑点就说得通了。

  玩家们因为之前的副本经验陷入了一种思维盲区,认为扮演的身份能轻而易举被NPC接受,尚未调整思路认识到这些NPC是现实中的人物,而非游戏里的一串数据。

  既是人,就有复杂的人性和诡谲的人心,没那么好糊弄,甚至可能反过来设计玩家。

  若当真如此,那么夜半三更的游神就是他们这群自作聪明的玩家把自个儿送上了祭台。

  嘶,姜荻咬紧牙根,心说,那余娘娘这是来享用祭品、大快朵颐的咯?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余娘娘的出现让他和顾延有些狼狈,但没有一击致命,只是把他们困在某个地方。

  是余娘娘不想,还是它不能?

  姜荻的视线掠过粥铺里东倒西歪的桌椅,翻倒的餐具,碎裂的灯管,最后,落在了熄灭的灶台上。

  灯?

  ……火?

  姜荻眼前一亮,撅起嘴巴发出噗嘶噗嘶的气音,对顾延的背影小声说:“你坚持一会儿,我想到办法了。”

  听到姜荻久违的动静,余娘娘扭过头,凸起的眼珠子往姜荻的方向一转,眼球里一片片鱼鳞好似重瞳不约而同地望过来,看得姜荻头皮发麻。

  顾延拧眉,冷声说:“你的对手在这。”

  话音未落,顾延手腕翻转,龙牙刀铮地挥动,照着余娘娘眉心劈过去。

  刀光如霜雪,照亮凝重的黑暗,银白的刀身映出他侧脸英挺的轮廓和冷冽狠戾的眼眸。

  余娘娘伸出舌头,像绞索一样缠住龙牙刀,顾延脸色一沉,索性竖起刀身,把龙牙刀卡在余娘娘的牙床间。

  姜荻趁他们纠缠,一个箭步蹿到灶台旁,找到天然气罐的阀门用力往下按。

  噗呼!灶台燃起火焰,姜荻抄起扎满了厚厚一沓小票的票据叉,薄薄的纸张刚一触碰火苗就迅速点燃。

  “哥!闪开!”

  姜荻忍着被火焰烫伤的痛楚,抡起烧作一团的票据叉往余娘娘的后脑勺砸去。

  小票的打印油纸本就易燃,打着旋儿飞过去时就燃成一颗火球,燃烧的纸屑如金光飘散,在半空中解体散落,像是飞舞的纸钱。

  顾延眉毛一挑,竟是不闪不避,死死握住刀把不让余娘娘的脱身。

  后者只能生生抗住火球,朱红的嘴唇刚要勾起,狰狞的笑容就僵在脸上。

  下一秒,余娘娘的脸庞被最最普通的火焰点燃,仿佛燃烧的金纸边缘蜷曲发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便化作一缕黑烟,留下一股难闻的鱼腥味。

  在鱼腥散去的瞬间,灯光大亮,餐厅里又恢复了熙攘和嘈杂,食客们就酒吃小菜,粥铺老板在灶台后忙忙碌碌,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姜荻和顾延坐在原处,四目相对。桌上的蟹肉粥热气还没散去,仍在汩汩冒泡。

  吱——

  姜荻起身,塑料凳往后滑出半个身位。他小步跑上前,把顾延掉个个儿,上下前后都摸了一遍,确定他除了手臂关节有几处擦伤以外没有别的伤处,方才吁了口气。

  顾延喉间发出一点笑音,捉住姜荻的手,垂着眼眸,神情轻慢地试探:“担心我?”

  “傻子才担心你。”

  姜荻的耳尖红了红,当即抽回手,无事发生地坐回去。

  顾延也不逼迫,转而问他怎么想到用灶火攻击余娘娘?

  姜荻整理领口,挺起胸膛,不无得意地说:“余娘娘一个受人供奉的神明,想吃祭品居然半天都没能得手,证明它的能力还没完全恢复,把我们困在暗处也是想耗死我们,方便下手。一开始,余娘娘便毁掉了光源,让周围陷入黑暗。我就在想,也许它不是想借此恐吓我们,而是它在害怕光亮……”

  听到“祭品”二字,顾延眉心轻蹙,很快想通其中关节。

  他看向热气腾腾的半开放厨房,颔首道:“灶台在风水里属火,属阳,用灶火攻击也算误打误撞。”

  “嘿!”姜荻抱住胳膊,不满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误打误撞?明明是我的聪明才智!”

  顾延低头笑了笑,正打算顺毛捋姜荻,说点好听的叫那家伙高兴,眼尾余光就瞥见圆桌中间米汤仍冒着泡的砂锅粥,突然脸色一变。

  “哥?顾延?”姜荻疑惑,也勾头往锅里看。

  只见沸腾的蟹肉粥里,那些被斩成两半的螃蟹不知怎的变成了一双双掌根相连的人手。一共四双,锅里三双,姜荻跟前的骨碟里还有一双剥过皮,啃过揉,只剩细溜溜手骨头的。

  那些手掌还没姜荻的一半大,像是小孩儿的手,被粥水煮过后肿胀、起褶,在香浓的粥米中浮浮沉沉,包裹米浆,像裹着一层莹润的白色粘膜。

  再看向桌上的另外几样菜色,吃了一半的鱼饭变成了一根细弱的小臂,用盐巴腌制过的皮肤和鱼皮一样被剥开,朝上的一面肌肉已被吃完,留下一半血红的肉和一根森白的骨。

  至于那盘生腌,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左不过是人体上的某处零部件,被精巧的刀功片得薄如蝉翼,泡在酒水和卤汁里。

  姜荻脸都绿了,小脸皱成一团,喉头滚动,胃里一阵翻涌。

  他踢过桌下的垃圾桶,蹲下去抱住就是一顿翻江倒海的呕吐,就差把肠子给呕出来。

  顾延没怎么动筷,还算镇定,只是脸色难看了点。

  他冷峻的目光刺向收银台后昏昏欲睡的老板娘,招手把人叫过来。

  老板娘扶着腰,不情不愿地走过来,看到姜荻吐得涕泗横流,绕了半圈走到顾延身旁。

  她用嫌恶的语气提醒:“喝多了?年纪轻轻的,少喝点儿。小心别把地板给弄脏了,我刚擦的地。”

  顾延问她,这些菜色是怎么回事?

  老板娘不明所以道:“蟹肉粥和鱼饭呀?有什么问题吗?我们这都是新鲜的鱼获,傍晚才捞上岸养在水箱里,现点现杀,生腌也是腌够时间的。”

  言下之意,让顾延别想讹人。

  姜荻拿茶水淑过口,又跑去洗了把脸,回到座位上就见顾延和老板娘在对峙。

  老板娘理直气壮地指鹿为马,好像真的看不出她手边的砂锅里有几双小孩儿的手在粥水中翻滚。

  顾延和姜荻对过视线,不再追问老板娘,起身买单,就往外走。

  路过收银台时,顾延忽然停住脚步,看向柜台后头那一架子的酒水。

  姜荻皱皱鼻子,也看过去,不一会儿儿就看出不对。酒瓶都被开封过,有的喝了一半,有的剩下三分之一,瓶身上用记号笔写着潦草的名字。

  “这些酒,都是镇子上的人寄存在这儿的?”姜荻问老板娘。

  老板娘奇怪地看他们一眼,回答:“对啊,我们店都是熟客,没喝完的酒刚好放在店里。”

  说完,半推半哄地催他们出去,生怕他俩多留一分钟就会回头碰瓷。

  顾延按了按姜荻后腰,示意他出去再说。

  凌晨四五点的街道一片廓然,狭窄的道路两旁停满车子,骑楼旁路灯昏黄,两侧的店铺只有零星几家夜宵店通宵亮灯,别的都门窗紧闭,前后无人。

  姜荻走出去几步就耐不住性子,转过头来,正巧撞上顾延启唇。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顾延嘴角浮现纵容的笑意,让了一步,叫姜荻先说。

  姜荻丝毫没有被惯着的自觉,用发现一条大新闻的语气,急吼吼道:“那些酒瓶子上写的名字,字跟狗爬似的,我也没看太清楚……但匆匆一扫就能看到,一面墙,几百只酒瓶,留的姓氏一半人姓江,另外一半人的姓氏不超过八个。”

  顾延泼冷水:“这在小地方很正常。”

  姜荻咬咬下唇,紧跟着摇了摇头:“神像,参与游神的余娘娘神像一共有九座!”

  作者有话说:

  热恋中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