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寒舟……”
“那你, 你忙吧。”
“嗯。”
明桓听到通讯那边传来很大的风声，郁寒舟沉默着没有说话，但是也没有主动切断连接。
他好像也没有话要说了, 两个人之间沉默了足足一分钟后。
小龙终于主动切断终端的连接。
脑海里浅浅的呼吸声，伴随着那边的风声也一起消失了。
舒沄不知道上将说了什么。
但是躺在床上的，本来很乖巧窝着的那个孩子, 忽然小脑袋就低垂下来, 尖尖的下巴往下压，细碎的头发遮住眼睛。
明桓在幼崽期的时候像极了那种古文明记载里，丛林里通体雪白的小老虎。
额头上印着一个‘王’, 尾巴圆润可爱地一晃一晃，站再悬崖边会“嗷呜”吼叫的那种。
凶凶的，时而高傲，时而体贴。
但是因为分化期情绪极其不稳的原因。
他现在看上去像是一只被雨淋湿的长毛猫, 默默地蜷缩着，故作镇定地舔舐着身上的毛发。
就算是同为omega的舒沄，看着他这个样子也不免有些怜爱。
他很不安。
好像是为即将到来的分化而有些惊慌。
明桓窝在被子里, 忽然又给郁寒舟终端发过去一条消息。
【郁寒舟】
就三个字，没有再多余的话。
他好像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舒沄尝试再对他进行安抚：“如果你觉得临时标记会有点可怕，可以先选舒缓剂。毕竟临时标记可以等你下一次情热期再考虑。”
“上将今天应该来不了，你等完成分化了，可以再和他进行通讯交流。你放心，楼下的几位医生都是最专业的……”
一般小omega分化的时候, 医师这边是不会着重跟他强调分化的痛苦和风险。
就是为了降低他们的恐惧, 以防分化过程中, 引发因过度担心而引发的精神力暴动。
破壳后的两三年内, 他们都会认为自己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最可爱的小龙崽, 是被全世界宠爱呵护的宝贝。只要他们乖乖地，顺利地长大，就会有无数alpha将他们所有想要的东西双手奉上。
如果能再匹配上一位未来的丈夫。
这种天然的宠爱就永远不会停止。
他们会怀着期待感和安全感迎来分化。
但是明桓很特殊。
他不像是别的准omega那样从小被呵护着，千娇百宠地长大，并不会把被宠爱当做理所应当。
舒沄不得不提前跟他说清楚风险，让他在更为理智的情况下进行分化。
这样诚恳的安慰没有效果。
明桓好像情绪值波动更大了。
舒沄再一次察看了一下明桓腺体处悬浮着的检测仪器上显示的数值。
“信息素浓度99%。”
舒沄看着即将日落的余晖，估算着大概的分化时间。
没时间了。
“言简意赅。想结婚，临时标记，不想结婚，舒缓剂。你现在选什么都可以。分化期尤其是后期，胡思乱想只会让你陷入情绪低潮，你要控制自己的期待感……”
控制我的期待感。
可是——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你现在情绪波动有点大。”
学长安抚性地说，“没关系的，就是分化而已，时间不会很长，你有高匹配度对象，舒缓剂也已经制作好了。我现在要去楼下把医生叫上来，你稍微等我一下。”
明桓心咚咚咚地跳动起来，按照舒沄学长所说的，先把脑子里各种杂乱的想法先放下。
敲门声响起。
和他的心跳声重叠在一起。
夕阳收起最后一丝余晖，天色变成深邃的湛蓝，又渐渐被一片浓黑染深。
没关系。
分化而已。
我有高匹配度对象，选择舒缓剂的话，能够削减60%到80%的情热期症状。当alpha的时候那么多辛苦都熬过来，没道理这次不行。
而且，就算分化完成了以后，郁寒舟真的嫌养一只小omega太麻烦了，不想要继续养自己了。他也还有存款，可以靠着自己的本领，在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开始独自生活。
明桓眼眶一点点发红。
忽然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是硬质军靴咯噔咯噔，有节律地踩在地板上冰冷的动静。
咔嚓。
门锁解开。
屋子里光线调得很暗，他转过头，走廊处那一点亮光透过门口身影照着他的脸。
细白的脸颊上，刚刚滑落的泪痕清晰可见。
门口身影一顿，咔哒一声门又关上，卧室里重新陷入昏暗里。
那道身影来到他面前，床边下限，他坐在明桓旁边，身上带着浓浓的抑制剂的味道：“明桓。”
是郁寒舟。
他怎么来了。不是在忙吗。
他瞥了眼明桓脖子上悬浮检测仪上99%的数字。
然后，俯下身轻轻地抱住了他。
小龙不稳的情绪忽然就安定下来。
那种熟悉的期待感被满足的平静，笼罩在了明桓的心头，一瞬间压下他所有的焦躁。
“你怎么——”
这三个字冒得有点急，又忽然收住。
明桓额头上冒出了小小的犄角，“来了啊……”
其实明桓想问的是。
你怎么才来啊！
眼睛红得像一只小兔子，把眼泪都蹭在了郁寒舟军服上。
但是肩章太硌人，明桓蹭得脸颊刮出两道痕迹，白皙无暇的脸上忽然多出两道显眼的印记，看着怪可怜的。
偏偏又凶得很，甚至抬脚就要往郁寒舟身上踹。
一下没踹着，还被捉住脚踝塞回了被子里。
“对不起，实在是这几天，有点忙。”郁寒舟声音很低沉，伸出手把明桓脸颊上那点泪痕擦去，手指尖意外地很烫。
“忙怎么了！”
明桓用力地擦了一把眼睛，听出了郁寒舟语气里的抱歉，怒气值直线上升，“【抚养权】还没到期呢！”
“我只要一天没分化，就一天没到期！郁寒舟，你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
明桓怒气冲冲地抱怨，鼻头却有些发酸，耳垂和鼻尖都晕染出桃子一般的浅粉色。
凶巴巴，又娇滴滴。
郁寒舟只继续抱着明桓，轻轻拍着他的背，倒真像哄自己的孩子似的，“等分化以后，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你想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你现在听医生们的话，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问我。”
明桓靠着郁寒舟的肩膀，又觉得自己这样忽然哭好丢脸。
用力地抹了一把眼泪，伸手郁寒舟给推开了。
抱着被子团坐在床上，“你不能因为我分化成了omega，你就这样轻视我，不管我了。我告诉你，你这是性别歧视！”
小龙控诉道：“舒沄说分化会很痛苦！”
“他说我有情热期！”
“他说，他说——他说了什么，我都不太记得了……”
郁寒舟坐在床边上，听他毫无逻辑地说了一大堆后，忽然捉住他的手腕揉了揉。大概是快到分化期的原因，明桓觉得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十分敏感。
譬如郁寒舟捉住自己的时候，他觉得那手指有点粗糙，摩擦着他手腕的触感异常分明。
本来是再普通不过的举动，现在却让人意外地在意起来。
“你长高了。”
郁寒舟哑声。
“对，我长高了。”
明桓像是找到了一点炫耀的底气，“这七天，我长高了六个厘米，喏，你看，袖子都短了。”
“等你完全分化了，我再带你去买衣服。”郁寒舟把那只手放回到了床上，“你喜欢什么样的，我们买什么样的。要多少，买多少。”
“谁稀罕。”
明桓别别扭扭地揪着被子。
短短七天不见。
这孩子的确长高了不少。
手腕都细长了。
“好孩子，不要怕。”
明桓微微一愣，他察觉到有什么伸入到被褥里，轻轻碰了碰明桓因为紧张而僵硬弯折的尾巴。
是郁寒舟的龙尾。
老师说过，龙尾是身上最敏感的部位，也是最能直接表达心情的地方。嘴巴可能会说谎，但是尾巴不会。
明桓的尾巴很僵硬，甚至在被触碰的时候还忍不住左右摇摆一下躲开。
郁寒舟手撑着枕头，没有开灯，明桓甚至能听见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还有忽然冒出的一点轻笑。
“你笑什么！”
明桓恼羞成怒，感觉像是个虚张声势的河豚一下涨了气，“我，我这不是害怕——”
“好，不是害怕。”郁寒舟顺着他的脾气，拿尾巴尖勾住他的，慢慢把弯折僵硬的地方一点点顺开，“那你也别紧张。”
一切都发生在厚重的被褥里，表面上根本看不出来郁寒舟在做什么，就像是两个人只是坐在床上很安静地沉默。
明桓的不安渐渐被抚顺。
但是很快升腾起另一种情愫。
尾巴尖不再僵硬，而是被顺得舒展。
可是没过两秒——
一点点盘了起来，就像一根蕨菜。
郁寒舟看着明桓骄傲抬起的小下巴和红扑扑的耳朵尖，忽然怔住。
小龙在害羞。
表情上什么都看不出来，脸色甚至可以说是有点臭。
但是被窝底下的尾巴已经盘成蚊香。
“你看什么！”
又是一道眼刀飞射而来。
郁寒舟心里忽然变得很柔软，他拿尾巴尖缠绕着明桓盘起的尾巴，摩挲着，然后俯下身蹭蹭明桓粉红的鼻尖。
轻轻将一个吻落在他的眉心。
“如果不太习惯的话，你就把这个当成考试。只许合格，不许失败。”
“要尽可能控制精神力稳定，情绪的舒缓。”
“等你考完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外头传来两道敲门声，是在催促。
虽然郁寒舟和所有omega匹配度都很低，但是毕竟他还是个alpha，一旦自己进入情热期，再和他共处一室就不好了。
明桓知道郁寒舟要出去了。
尾巴尖轻点他三下，抽离了温暖的被窝。
将小龙彻底安抚好后，郁寒舟离开了房间。
在灯光照耀下，他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
刚刚走到楼下，过量特效抑制剂对精神力的损耗作用更加深刻地反馈到头颅里，郁寒舟就听到医生们讨论。
“他选了舒缓剂。”
意料之中的选择，郁寒舟并不意外。
明桓的这两天一直有莫名的情绪问题，在郁寒舟赶来后短短十分钟内就安抚好了，舒沄感到惊奇的同时又觉得理所应当——
毕竟是匹配对象。
没有谁的照顾与安抚，会比龙伴更细致稳妥。
只是。
“郁上将，您推了几支特效抑制剂。”
“五支。”
为了见这一面。
推了整整五支特效抑制剂，那对于精神力来说简直是痛苦至极的损耗。
“上将，您现在暂时先离开宅邸，至少保持三百米的距离，到防护罩以外去比较稳妥。如果我们这边出现意外情况，会立刻通知您。”
舒沄监测着明桓的情绪波动数值和精神力起伏程度。
“托您的福，他现在精神力非常稳定。”
“您放心。”
面对一只精神力SSS级的幼龙分化，一楼几乎聚集了所有顶尖的相关龙族医生。之所以没有带他去医院而是选择在上将府邸分化也是因为经过观察，小龙对于这个场所的心情安定感会高很多。
选在这里分化。
所有的军事级别屏蔽设置，最好防控措施，还有成堆医疗设备都挪过来，整座宅邸完全在联邦军部的绝对密控之下。
这种阵仗是不敢让楼上那只小龙发现的，不然他只会更加紧张。
郁寒舟暂时离开了自己的宅邸，将空间都留给那只小omega。
“信息素浓度。”
“100%。”
舒沄的掌心也沁出一点点汗来，有些紧张地看着楼上明桓卧室的方向。
刚刚开始完全分化。
军部留下的看守设备的军官就立刻发现了很糟糕的事情。
上将府邸的防控隔离罩开始由内而外地松垮，但是又没有遭受攻击的现象。
他们反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这是楼上那位幼龙分化，在潜意识地用精神力解开军用级防护罩。
他们迅速把防护罩级别提升到最高级，但是仍然不够。预计不过三十秒，防护罩会彻底溃散。
怎么会。
这只幼龙明明没有防护罩控制权限的。
难道这就是SSS级精神力吗，还是说这是白羽恶龙的特能。可以随意入侵所有的高级军用设备使用权？还是说甚至战机，星舰？
无数的猜想萦绕在心头，但是现在并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
军部的几位高级军官临危不乱，立刻开始调整修补防护罩。
但是没用。
修补的速度完全跟不上崩坏的速度。
完了。
就在隔离罩彻底崩坏前。
军官们忽然发现隔离罩忽然又开始奇迹一般地自我修复起来！
循环往复。
崩坏，被修复，崩坏，被修复。
就像一场拉锯。
他们的操作和弥补根本派不上用场。
“是上将。”其中一位军官反应过来。
就像这只白羽恶龙幼崽不知道通过什么方法直接破坏了隔离罩，上将也在用同样的方法，急速修补着。
两股精神力在争夺这栋房子的一切控制权限。
小到灯光，电器。
大到所有防控安全设备，还有一切军事级别的武器，防御设置。
就连医疗设备都受到影响。
灯光也开始明灭闪烁。
一时间气氛无比凝重——如果军用防护罩破裂，所有医疗机械都受精神力威压失效的话，那么这位幼崽的分化将变得可控性极低。
上将显然也知道这个。
大约僵持了有三十分钟。
楼上的幼崽慢慢地，似乎是主动性地退让了这种主权的争夺。
设备恢复正常，就连防护罩也被完全修补。
一切重归宁静。
府邸外，郁寒舟背脊沁出一大片冷汗，因为持续性的精神力对抗和特效抑制剂强效的反扑，仿佛往他的头颅里仿佛插上钢刀不断搅弄，眼前开始止不住地发黑。
这一个月以来，易感期提前的折磨，和连续不断的特效抑制剂的副作用似乎在这一刻齐齐涌上，达到高峰。
身边的少尉立刻扶住了他：“上将！”
终端上传来信息。
【进程报告。】
【您的监护对象，已顺利完成分化。】
【幼崽精神力损耗24%，属于极低水平。分化过程很顺利。】
“直接带我。”
“去医院。”
郁寒舟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缓慢，脚步虚浮地跟随林少尉上了飞行器，却在坐上副驾驶座的瞬间彻底昏厥过去。
另一边。
一片寂静的黑暗里。
明桓悄然睁开了眼睛。
脑袋里像是海水倒灌似的涌入很多东西，浪潮一般冲刷着他的头顶和腺体，他的浑身开始发热，像是骨头要融掉一般地灼烧起来。
连喉咙也变得干渴起来。
omega医生给他送来的舒缓剂。
他吸入后觉得那种汹涌而来的痛苦减轻了很多。
刚刚他即使是昏睡里，也在努力的平缓心情，潜意识地压制了自己的精神力——他都是按照郁寒舟说的来做的。
虽然很难受，很痛苦。
但是他做到了。
就像以前的每一场考试。
这一次，他也“合格”了，对不对。
明桓忍着被削弱后情热期的难受，打开终端。
【我“合格”了吗。】
那边一直没有传来回复。
【郁寒舟。】
【我们什么时候去买衣服，衣服太短啦。】
明桓喘着气，脸颊发红。
夜里的风有些凉，医生过来给他继续做着身体检查，说这种情热期会持续一到三天，但是舒缓剂比想象中更有效果，应该是匹配度极高的原因。
但是明桓现在没空考虑什么舒缓剂，什么分化完成。
他在意的是，郁寒舟居然整整三个小时没有回他消息。
他是等得太久太累了，就睡着了吗。
那明天早上应该会回吧。
明桓忽然又有点生气，但是想起来他嘱咐了，现在是特殊时期，要控制情绪。
明桓被这种难耐的潮热折磨得无法入睡，哼哼唧唧地抱紧了被子，拿尾巴卷起了郁寒舟送给他的小熊手作玩偶，贴在怀里抱住了。
控制情绪。
郁寒舟说得对，把这个当做一场考试。
就这样，等到天都亮了。
明桓睁开眼，金灿灿的日头照耀在他温暖舒适的房间里。
他打开终端。
郁寒舟还是没有回他消息。
再怎么样，也该睡醒了吧。
郁寒舟，我昨晚那么难受。我听你的，那么努力地控制，顺利完成了分化。
可是，你怎么能睡得这么香。
再怎么控制，小龙的眼眶还是泛起一圈微红。心里头渐渐弥漫出一些失望，还有被蚂蚁轻轻啃噬一般的小气愤。
已经到了即使抱着昂贵的手作小熊戳弄，闻着舒适的香薰也没有办法安抚的地步。
【郁寒舟。】
明桓气呼呼地，一个字一个字敲上闪烁的光屏。
【我饿了。】
【我想吃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