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闲心不在焉地带着下人回去了。在村口坐上白府的马车,他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轻抿了一口上好的毛尖,白闲皱着眉,指尖轻点着桌面沉思。

  白家身为京城有名的富商巨贾,自然见过不少的天潢贵胄,便是天子也是见过的。白闲虽是生在白家旁支,却也是嫡长子,也是常去京城本家的,也是见过不少的贵公子。

  他早就听闻裕王爷府上的世子患有怪疾,民间传闻这苦命的少爷许是活不了多久了。他在京城也只是遥遥见过这世子一面,那世子虽然面色苍白,略有憔悴,姿态气势却不输任何一位贵族少爷。

  他看上去也同所有的贵族子弟一样,眼中虽无蛮横却也流露出独有的骄傲,好似并不为自己的缺陷而低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国姓为闻人,裕王世子名为闻人隽。越姓属实少见,裕王王妃便是姓越。所以白闲一听闻有人姓越,马上就想到了她,想着会不会有可能是王妃的亲族,但他仔细思索一番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

  越家虽然比不上皇族身世显赫,但也是京城中出名的官宦家族,怎么想他都想不到越家的人竟然会跑到这偏僻得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定居。

  同名同姓也不是不可能,但是白闲心中奇怪的直觉几乎已经确定了,在那偏僻的小山村,他刚刚离开的地方,那名为越隽的人便是裕王府上许久没有消息的世子。

  裕王对外扬言说孩子去了一处神庙里养病,谁又能料到他根本没去什么神庙,而是来了这么一个偏远的山村呢?

  就连他自己,若不是机缘巧合,一时不察被他那庶出的弟弟摆了一道,也不至于被父亲流放到这儿。

  白闲又想起陶宁雨,那个看似平凡的农家女。虽为农女,但是白闲一直觉得她身上的气质很神秘,并不像是个普通农女。她同别的农家女都不一样,同一般的平民百姓也不同,同一些贵族小姐也不同。

  她身上有种很矛盾的平和感与游离感。她看起来很耐心也很平静,对身边的一切有种奇怪的无所谓的感觉,好像其实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白闲想起陶宁雨之前同他讨价还价时的模样,愣了愣,笑了,为自己有些莫名的想法。怎么会无所谓呢?这不涉及到金钱交易的时候还挺计较的么?

  陶宁雨身上那些层出不穷的新奇东西,和她身后的越隽是否有什么联系呢?越隽又是因为什么和陶宁雨接触,又是因为什么选了陶宁雨当了他府上的侍女呢?听陶宁雨的意思,这侍女似乎还挺贴身,好似形影不离的样子。这是单纯的巧合么?还是另有原因?

  白闲胡乱想着,马车却忽然一顿,打断了他的思绪。原来已经到白府了。他从马车上下来走进府中,厨房已经备好了午膳。

  白闲正准备用膳,忽然想起了陶宁雨带来的食材。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筷子对下人道:“把这些东西带给老李,让他现在就做几道菜上来。”

  下人应了一声“是”便拿着东西下去了。

  白闲吃到一半,老李便带着饭菜来了,面上还带着几分兴奋。

  白闲便让人把菜端上来,老远便问到香气了,一种奇怪的香味,有些刺鼻,但是又让人忍不住口齿生津。

  菜的样式很普通,几道绿油油的菜,还有一道炒肉。

  白闲拿出筷子夹了一块菜,鲜嫩无比,还有一丝清甜回甘,也不知老李用了什么调料,吃进嘴里便还是香得很。

  炒肉便是用那辣椒炒的,几颗散落的漂亮红色点缀着。白闲夹了一块肉,还未入嘴口腔倒是先开始分泌津液了。

  白闲将那一小块放入嘴中,忽然皱了皱眉又猛地瞪大了眼睛。这,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啊?他从未吃过这样的食物,令人口腔发麻,却又控制不住自己咀嚼的速度,忍不住夹了一块又一块。

  他吃得鼻尖泛红,忍不住轻轻吸气。下人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里却也忍不住好奇,主子到底吃了什么,怎么瞧着这么奇怪,说它好吃吧,主子不停地在吸气,说它难吃吧,主子虽然一直在吸气这筷子倒是一下都没停。

  直到吃完了一盘,白闲才放下筷子,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直到那股让人欲罢不能的辣味儿在嘴里消去,他才开口道:“老李,你觉得如何?”

  老李有些兴奋地道:“公子!这辣椒真不错!可以配很多食材!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作物!您是从哪儿弄来的?”

  老李是他从前从一所小城里挖来的厨师,烧的一手好菜,如今偶尔会去镇上白家的食肆里下厨。

  白闲闻言淡淡一笑,“老李都说好,那便是好的。”其他几道菜虽说不是什么新奇的东西,这模样和口味倒都比他们从前买过的要好上不少。白家一向注重口碑,这些都可以一并收了。

  白闲吩咐下人把剩菜残羹收走了,站起身去府里转转来消食。他打开折扇,一边悠闲地扇着风,一边在心里打算着什么时候去找陶宁雨。

  她说除了上午其他时候都在越隽身边。白闲想着,忽然合上折扇,那他必然是要选下午了,顺道看看那越隽,是不是真如他所想般,是那个人呢?

  另一边,越隽下午上完课回家忽然就发起病来,先是没有一点食欲,嘴唇惨白。他正要走去床边休息,忽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还好随手扶住了桌子。陶宁雨急忙扶着他去了床上,为他脱了衣服盖了被子,又去倒了杯热水。

  越隽握着杯子缓缓喝着,热气化作水雾染上他的眉眼。他的脸色稍稍红润了一些,嘴唇还是没有什么血色。他靠坐着,疲惫地闭上眼睛,忽然用手帕捂着嘴开始猛烈地咳嗽。

  陶宁雨傻眼,一边轻轻地帮他拍背,一边就要找人叫大夫。越隽却不肯,边咳嗽便抓着她的手。陶宁雨无法,只得先放弃。

  咳了好一会儿,越隽才停下。他手里紧握着那帕子,陶宁雨无意间看了一眼,看见一条红线,像是血丝。她大惊,问道:“公子!你是咳血了么?!都咳血了还不请大夫么?你怎的对自己身子这么不关心呢!”

  她说着,就要往外喊,越隽抓住了她的手臂,有气无力道:“什么血丝,你看岔了吧?不过是帕子上的红线罢了。”

  陶宁雨不信,伸手欲拿,道:“那你给我看看这帕子上到底有没有血!”

  越隽把手往回缩,轻轻道:“你这丫头,未免也太放肆了些,主子的东西是你想拿就能拿的么?”

  这话说得有气无力,越隽又微微闭着眼,听着不像是苛责,倒像是调笑。

  陶宁雨看了他一眼,收回手。越隽瞧着,心里松了一口气,谁知陶宁雨下一秒便冲外面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叫大夫?”

  门外小厮便应了一声急急跑开了。

  越隽睁开眼睛,道:“你真是……谁允许你擅自做主了?”

  陶宁雨才不怕越隽,弯腰帮他拉了拉被子,随口道:“也不知道你在等些什么,等死么?”

  此话一出,瞬间寂静。陶宁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说话,有些太越矩了。

  她手顿了一下,有些心虚地抬头看了越隽一眼。他闭着眼,眉眼平和,好像混不在意。

  收回手的时候才听见越隽的话,“可不就是在等死么?”

  陶宁雨诧异地望去,越隽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忽然勾起唇角笑了一下。那笑的意味她分辨不清,只觉得心头被猛地撞了一下,有些钝钝的疼痛。

  越隽把那只攥着手帕的手从被子下拿了出来,摊开了慢条斯理地叠起来。手帕中心红了一大片,甚至越隽的手心也染上一点红。

  陶宁雨呼吸一窒,眼见着越隽神经质地摊开又叠好,叠好又摊开。他忽然又咳了一声,抬头冲陶宁雨露出一个笑,雪白的牙齿上沾着血,有一道血顺着嘴角留下,有种残酷的美感。

  陶宁雨却下意识地退了一小步。

  越隽的眼神锐利起来,“你怕?你怕什么?”他拿起手里的帕子拭去嘴角的血,随后随意地扔在地上。“怕你就滚啊。”他有气无力地靠在床上,眼神却是嚣张的,无所谓的,挑衅的,好像在引诱别人任意伤害他。

  完了。陶宁雨默默在心里道。越隽不会疯了吧?

  她并不擅长照顾病人,面对如此情况也不知如何是好,沉默了一会儿对外面道:“拿些干净毛巾和水盆来。”

  她不太敢现在出去,怕越隽真的让她滚了,就算要滚也要等到自己幸运值蹭到“SSS”再滚啊。

  况且越隽这幅模样,属实不太正常,好歹蹭了他这么多幸运值,她再怎么说也应该关心一下。

  水和毛巾倒是到得比大夫快。陶宁雨接过脸盆,递了一杯热水过去,道:“公子先漱漱口吧。”

  “你不是怕我么?”越隽动也不动,只看着她问道。

  “小雨怎么会怕公子呢?”陶宁雨试图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来,“小雨只是担心公子罢了。”

  越隽看了她一会儿,接过杯子,“你最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