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当日, 顾烟杪终于摆起了公主仪仗,带着大部队浩浩荡荡地朝西凉进发。
只过了一日,她就受不了了, 决定要自己骑马, 累了再回马车里瘫着。
不过半途中也有好事,许久不见的水玉水兰正巧在附近办事, 于是过来见顾烟杪一面。
她们早就脱了奴籍,却仍在顾烟杪手下做事, 而且因为实在太能干,两人早已能独当一面,几乎成为了顾烟杪的左膀右臂。
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她们从前为奴为婢时想都不敢想的未来。
见到顾烟杪后,两人皆激动得落了泪, 特别是水玉, 她曾经长时间照顾顾烟杪的衣食住行, 知道她身子弱,后来听说她遭受迫害九死一生, 连沉香都没了,很是为她提心吊胆了一段时间。
现在瞧见顾烟杪仍然活蹦乱跳, 水玉这颗心也就慢慢放了下来。
两人都已是二十岁的年纪, 水玉已与暗卫阿堂定亲, 都是镇南王府知根知底的人。
顾烟杪听说后很高兴, 给了水玉很丰厚的礼物, 说是给她的添妆,好歹是从她身边出去的好姑娘。
而水兰目前并无成家之意, 近日听闻边境榷场要重开, 她正好要去西凉看一批新货。
于是顾烟杪欣然地邀她同行, 可把水玉羡慕的,直说不成亲了,也想要一直陪在公主身边。
有性子活泼爽利的水兰相伴左右,漫长的旅途也有意思起来。
水兰同顾烟杪细细说她这几年的见闻,她口齿伶俐,异常生动地娓娓道来,白果也在旁边听着,偶尔入迷了还会提问,满目都是向往。
顾烟杪也不禁感叹,长相明艳又锻炼出雷霆手段的水兰,终将成长为一代佳人。
然而水兰倒是很喜欢逗白果,她问道:“你讲话怎么这么慢啊?公主火一样的性子,没被你给急死啊?”
白果被她说得脸红了,憋了老半天后慢腾腾地说道:“那奴以后尽量讲快一点。”
水兰仍然不放过她,好奇地问道:“你会念绕口令吗?来跟我讲,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老农恼怒闹老龙,牛郎恋刘娘,刘娘念牛郎。”
白果不想跟她说话了,气鼓鼓地别过头去,留水兰哈哈大笑。
她俩闹着玩儿时,顾烟杪在旁边翻玄烛寄来的信。
他倒没有真的一日三封信,但频率是比以前高了许多,信纸上仍旧是那一手端正的楷书:
“杪儿:展信佳。
今日早晨我吃的是银耳粥与煎包,母亲说这包子煎得正好,你肯定喜欢。
自你启程后不久,京城就下了一场大雨,淋淋漓漓,直到今日才停。
可谓是,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若你问我今日的风是什么颜色,我觉得大抵是绿色的吧,层层叠叠浓烈的绿色,金色的光芒落在上面,有清新的香味。
乌啼仍未追到马卡笼,马卡笼甚至不愿同它一起吃粮,为它感到难过。
祝安。想你。玄烛。”
顾烟杪看信看得笑个不停,似乎都脑补出玄烛写信时的整肃的模样了,他真的在一丝不苟地回答她当时信口胡说的问题。
真好呀,她的所有小事他都放在心上。
路途久长,也有终点。
夏至之日,在东风摇曳中,顾烟杪终于抵达了西凉境内。
西凉国使相迎,以最高礼节迎接来自大魏的贵客。
在进入西凉国都云镜城后,西凉王阿依暮亲自相迎。
时隔三年,顾烟杪再一次见到了那一株绝美的罂粟花,她的眉间仍有金色的印记,长长的卷发缀满琳琅,红裙在风中飘曳。
阿依暮仍骑着身形巨大的头狼,她翻身下来,摇曳生姿地走上前,到顾烟杪的马车前,伸手将她扶下来后,将双手交叉胸前,照旧行西凉半礼。
而后她对着顾烟杪微微一笑,凌厉的双眸难得地透出几分温和:“别来无恙?公主殿下。”
寒酥跟在顾烟杪身后,从马车上一跃跳下,一见到对面的狼群,便龇牙咧嘴地挡在了顾烟杪的前方,低吼着警告着勿要靠近它的主人。
而狼群也瞬间进入备战状态,此起彼伏的嘶吼声响起,十几双狼眼紧紧盯着寒酥。
但随着阿依暮一声令下,狼群们又逐渐偃旗息鼓了。
寒酥已经离开狼群太久,他们不认它了。
但顾烟杪相当感动,寒酥竟然能为了她独自面对十几头狼!她立马伸手摸了摸寒酥的脑袋以示奖励,结果寒酥立马摇着尾巴坐正了,舔了舔她的手,甚至还想翻肚皮求摸摸。
顾烟杪:“……”
她看着阿依暮身后依然刚健威严的狼群,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是不是她的教育方针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同一窝的狼崽,差别能这么大?
相比之下,寒酥跟大狗子有什么区别?!
阿依暮都快笑出声了,感叹一句:“公主养育小朋友真是天赋异禀。”
“哪里哪里。”顾烟杪一把把已经往下流的寒酥拎起来让它站好,“这回本宫必要向你讨教讨教经验的。”
两人寒暄片刻,阿依暮请顾烟杪一同上了西凉的轻便小马车。
马车没有门,只有薄薄的纱帘,行驶起来通风又透气,车内除了座位,还有一张小桌案,上面备好了冰镇酸梅汤与水果。
随着小马车开始前行,凉爽的风迎面而来,阿依暮给顾烟杪介绍着沿街的景色与店铺。
“拜公主所赐,我们西凉最大的商区终于建成了,就在前方,你看到那白色的圆顶了吗?是商区最中心的建筑。北面集市售卖的是西凉本地的生活所需品,南面集市是从大魏进口的茶丝盐等商品。”
顾烟杪看着西凉现在的发展,已经深深感受到了她作为西凉王的强势与精明能干。
可以说南川榷场改变了西凉的命运。
他们不必再因为冬天食不果腹而出兵抢劫邻国,用鲜血的代价换回一点点食物。
而阿依暮也将西凉治理得很好,充分地说明了就算是女子又如何,她能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顾烟杪瞧着不远处那人头攒动的集市,心里立刻就琢磨开了,随口聊天儿似的提议道:“阿依暮,若本宫想在此集市开一家浮生记的分店,需要交换什么条件?”
阿依暮仍旧是美艳至极的模样,闻言眼眸一动,转头看向顾烟杪:“公主现在就开始谈事务了吗?”
“问问罢了。”她露出亲和的笑容,“浮生记是本宫的私产,所以这项事务并不会通过副使。”
“但浮生记的传讯网过于强大,本王不得不防。”阿依暮也笑了,不紧不慢地说,“除非西凉的浮生记,用的是西凉的人。”
“异想天开。阿依暮,你可以安插人进来,但不能完全替换。”顾烟杪说,“别的不谈,你可知本宫一年进行员工培训的费用要花多少?精挑细选,就是为了不砸浮生记的招牌。”
阿依暮并不退步半分:“说实话,西凉人早年间连饭都可能吃不上,并无喝茶的风雅习惯,就算是家财万贯的公主,将茶馆开在西凉也是暴殄天物,很可能连成本都收不回。”
“眼界放宽,阿依暮。”
顾烟杪的目光又转而投向马车外一闪而过的街景,路边上的行人正在忙于手头上的活计,偶尔会对这边露出好奇的神色来。
“榷场的甜头你们已经尝到了,西凉发展得比本宫想象的还要快。”顾烟杪轻柔而缓慢地说,“难道你不想要更多吗?农耕,百工,丝织,医药,甚至学堂……大魏泱泱大国,扶持西凉易如反掌。”
“诚然,如你所说,在西凉开设茶馆是大题小做,浮生记分店众多,也不差这一个,西凉于大魏而言亦如是。”顾烟杪矜持地看她一眼,语气都带着循循善诱的蛊惑,“可若你将此事做成了,于西凉而言,功在千秋万代啊。”
阿依暮终于沉默了,这对她而言诱惑实在太大。
但是她依然保持着警惕,毕竟不是头一回同顾烟杪做生意,以这人不肯吃亏的性格来看,要大魏扶持西凉的代价必然很大,所以她绝无可能在此时一口应承。
“不必当下答复本宫,你可以好好想想,在本宫走之前告知即可。”顾烟杪善解人意地笑了笑,丢了颗葡萄进嘴里,“真甜呐,也就西凉的葡萄糖分能这么高。”
闲谈片刻,小马车终于抵达了西凉王宫。
这是一座用白色石头建立的大宫殿,精美而大气,殿堂内非常凉爽,也不知是不是这石头的功劳,顾烟杪一路上见到不少民宅也是用这种石头所建。
阿依暮给顾烟杪安排好了住处,是一处装饰得非常华美的偏殿,地方宽敞,院内种满了各种美丽娇艳的植物。听说是前任西凉王最宠爱的妃子所住,所用的家具用品无一不是最好,连杯盏都是金制。
顾烟杪伸手一摸,哦,原来是镀金。
要是百姓们饭都吃不起了,王室还在用金子制品装琼浆玉液,那西凉挨大魏的打也是活该。
阿依暮将她送到地方,便让她先休息,准备先行离开。
她正要走,却又突然往顾烟杪面前凑近,好似说悄悄话一般轻声说:“我知道你为谁而来……去找她吧,侍女会带你到她的房间,晚上会举行接风宴,我在宴会上等你。”
顾烟杪:“……”
这熟悉的美颜暴击,早怎么没看出来她跟安歌必然是一个娘胎出来的!
她们离得很近,阿依暮比顾烟杪高了半个头,柔软的卷发垂落在顾烟杪的脸上,些微的痒意让她有些不自在,甚至有点想打喷嚏。
“你还是如以前那样可爱,我若是有你这样的妹妹就好了,可惜,父王母后只有我一个孩子。”阿依暮的表情很是惋惜,炽热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顾烟杪。
而后她拉开了距离,随意挥了挥手后直接走了,留下若有所思的顾烟杪,以及她身后满脸写着震撼老娘一整年的水兰。
水兰瞳孔地震:“就差那么一点,她就要亲到公主了!”
顾.阅读理解十级.烟杪摸着下巴思忖道:“她在告诉我,安歌并没有留在西凉的打算,所以他并没有明确的政治倾向,由她说出口,确实比安歌本人更有信服力,但也不排除是姐弟俩合伙来坑我们……”
水兰:“……”
她开始对自己进行灵魂反思三连问:怎、怎么就听出来这些了呢?这言下之意有这么明显吗?真的是她的格局太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