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被何公公打昏了过去后, 魏安帝就被关进了天牢。
他已经不能被称呼为帝了,此时的他不过是个名叫顾安的阶下囚。
看守的人给顾安的饭食中好似含有软筋散一类的药物,他每日迷迷糊糊, 总也睡不醒。反正也无人同他说话, 所以每日的大部分时间他都陷在昏睡中。
京城的秋夜,温度已经很低了。
这一夜, 顾安被一桶冰水泼到头上,硬生生被冻醒了, 他哆嗦着睁眼,发现自己并不在天牢里,好像是皇宫内的某个宫殿里。
他的手脚被捆绑得死死的,身边是同样被束缚着的他的皇后谢氏,以及嫡子顾宜修。
两人同样被冰水泼醒, 若非嘴巴被封住, 他们估计要尖叫起来。
母子二人对上视线, 皆是敢怒不敢言。
顾安看了他们一眼,漠然地将视线转开。
事到如今, 局势全无翻转的可能,这对母子与他而言已经完全没有用处了, 多看他们一眼, 心里只会泛起厌恶。
若不是他们, 他怎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他们三人的面前是供台与香炉, 摆着两个木质牌位, 上面写着镇南王与镇南王妃的名讳。
显而易见是顾寒崧为了方便祭拜父母,才将牌位随身携带。
八名威武雄壮的士兵镇守在一旁, 面目颇为凶神恶煞。
顾安悄悄回头看去, 见到宫殿大门处伫立着顾寒崧深色的剪影, 他似乎在低头与人说着话,看那身形,应该是同样一身戎装的顾烟杪。
他真的是被这对兄妹俩骗得惨烈!
表面上一个赛一个的纯真无邪,结果一个比一个心狠恶毒。
宫殿大门离得太远,顾安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见到顾烟杪面目失望地摇摇头,而顾寒崧并未说话,只是叹口气,将目光望向远处。
寒风阵阵,吹起他们的衣摆,无端地显出一丝萧瑟来。
顾安还想再看,却被士兵一脚狠狠揣在了背上,呵斥道:“老实点!少东张西望!”
他吃痛,怒从心起,却在对上士兵熊一样伟岸的身形与眼神后,情不自禁地瑟缩一下,默默转回视线,不吱声了。
顾寒崧这才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与顾烟杪一道朝殿内走来。
他的神情非常淡漠,负手而立,好似不再有什么能够入他的眼了,他朝亲卫点点头,吩咐道:“让他们给父王母妃磕头,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下,一下都不能少。”
顾安一家三口仿佛听到天下最滑稽的事情。
让他们给镇南王夫妻俩磕头?还不如直接一刀杀了他们来得痛快!
这比让他们直接暴毙还要折辱他们。
仿佛是知道他们必然心不甘情不愿,亲卫们走上前去,非常麻利地拎起他们三人摆好位置,而后直接挥刀朝他们膝盖腘窝处一划拉!
——鲜血乍迸,三人跪得整齐划一。
前几日,被软禁已久的谢氏得知皇宫已破的时候,竟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
她谢家倒台,儿子一个死了一个活不成,自己也行尸走肉般……既然如此,京城就活该被破,她不好,这天下谁人都别好过!
甚至都到这时候了,她还想起年前自己还在强迫顾烟杪给她磕头,却被她找理由糊弄了过去,早知如此,当时无论如何都该让她吃点苦头。
不过,她很快就没有力气去想东想西了。
亲卫蒲扇似的大手抓着她的发髻,一下又一下地强迫她在牌位面前磕响头,循序渐进的咚咚声让她脑瓜子嗡嗡的,头晕脑胀,破皮的额头流下粘稠的血液,糊住了她的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已经完全没有时间观念了,顾寒崧喊停的时候,三人一个头八个大,耳朵已经耳鸣到几乎听不见声音了。
只见顾寒崧挥了挥手,几位太医信步而来,开始给他们医治额头上磕头磕出来的损伤,熟练地上药后,仔仔细细包扎好。
顾安拿不准顾寒崧什么意思,心里仍有忐忑。
却见一旁翘着二郎腿喝茶吃点心的顾烟杪贴心地给他解释道:“让你们磕死了多晦气啊,离够数还远着呢!先止止血,歇会儿,等下继续磕。”
顾宜修的额头已经磕烂了,痛不欲生,就算嘴被捂着也盖不住他的呜呜叫声。
他恶狠狠地瞪着她,似乎有千言万语要骂她的话都要从眼里溢出来。
顾烟杪被他看得心里邪火冒,直接一巴掌抽了上去:“再看给你眼睛挖出来!”
顾宜修被她扇得头猛然往旁边一偏,封口的布团竟然飞落在地。
他一抬头,又正好看到镇南王夫妻静静伫立的木质牌位,牌位前点了三根香,袅袅白烟绵绵而绕。
他顿时血气上涌,用力朝牌位呸了一口。
见顾宜修如此暴行,顾烟杪只听到到脑子里轰的一声。
她猛然将手中茶盏抡圆了砸向顾宜修,滚烫的茶水泼在他脸上,他闷闷地嚎叫一声,下一秒却被顾烟杪一脚踹上了他的胸膛。
顾宜修方才才包扎好脑袋,又被她用力得踹了个仰倒,后脑勺又磕在地板上了。
谢氏能千忍万忍,就是忍不了自己儿子被欺负,想要扑上去扶起他,却因为双手被反剪在身后而动弹不得,只能愤怒地呜呜叫着。
顾烟杪往前一脚踩上顾宜修脸上被烫伤的地方,狠狠碾压。
她的话语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了出来:“顾宜修,我早就发誓,你将会带着于父王千倍万倍的痛苦死去,这点无可改变,但今日我决定让你做个明白鬼。”
“准备一桶冰块来!”顾烟杪吩咐亲卫道。
顾宜修不知道她要如何,莫名地感到心慌起来,却见顾烟杪对他露出一个狰狞的微笑:“你好似忘记了我是谁,没关系,我这就让你好好回想一下。”
她是谁?她不是顾烟杪吗?难道她还有其他的他见过却不知道的身份?
顾宜修还未想明白,却见顾烟杪抓起了他的左手,压在了方才她坐着的木椅子的边缘。
然后,她从腰间抽出了一把眼熟的黑色匕首。
不过瞬间,顾宜修醍醐灌顶。
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满眼惊恐地奋力挣扎起来,却被亲卫按得动弹不得。
“不——不!不要!!!!!”
如同上次一样。
疼痛是从左手小拇指开始的。
谢氏也意识到了即将发生的惨剧,直接一头朝顾烟杪撞去,却直接被亲卫拉住了胳膊,死死地控制在了原地。
她的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眼角通红如同火炼。
挣扎之间,谢氏封口的布也掉落,整个宫殿都是她惨烈的尖叫声。
顾烟杪却仿若无觉,虔诚而利落地用削铁如泥的锋利刀刃继续她的大业。
而后是无名指,中指,食指,最后是大拇指。
谢氏声嘶力竭地哭喊道:“顾烟杪!顾烟杪!你给我去死!去死啊!欺人太甚!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不怕报应吗!你不怕吗!”
“你们都不怕,我怕什么?”顾烟杪掷地有声地回敬,恶狠狠却字字铿锵,“战争哪有不死人?大位更替哪有不流血?我为父母报仇天经地义!就算神明质问,我亦有理!”
最终,在谢氏前言不搭后语的咒骂声中,顾宜修的左手手腕被齐腕斩下!
顾烟杪将他的手腕插丨进了亲卫准备好的冰桶中。
浓烈而腥臭的血液令人作呕。
顾宜修的大脑因为剧痛而短暂地陷入空白,而此时顾烟杪充满恶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与那时在山洞里的恶魔低语逐渐重合:
“我早就说过,你做不成太子了。”
“是你……竟然是你……”
顾宜修原本都要疼晕过去了,却因为冰块的刺激而重新清醒过来。
他听到顾烟杪的声音,眼前骤然出现了顾宜泽被他杀死时,那不可置信的失望眼神。
原来真的不是顾宜泽,而顾宜泽却因此而死了。
痛心断肠之际,顾宜修猛烈地咳出一口鲜血,染湿了胸前的衣襟。
“啊啊啊!”顾宜修疯狂得眼睛通红,他被亲卫按着,像一条濒死却仍在奋力扑腾的鱼,歇斯底里地喊道,“华哥儿!你赔我华哥儿!!!”
相比于顾宜修的崩溃,顾烟杪这个行凶人此时却冷静了不少。
她用亲卫递上的温水洗干净手上与匕首上的血渍,又用帕子细细擦干,看戏似的看向顾宜修:“可华哥儿不是你亲手杀的吗?连吴黎都是你亲手杀的啊!你忘了吗?那天吴黎跪着哭着求你,你割喉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
“顾宜修,你为了自己的那点私欲杀了弟弟与爱人,所以心狠的到底是谁?难道是我吗?”顾烟杪说,“我早就说过,只是给你一个机会,真正的选择都是你自己做的,怪得了谁呢?”
“若不是你,若不是你……”
顾烟杪不想再听,转而看向不停垂泪的谢氏,难以理解地说:“老天爷啊,原来你们也会因为至亲的死而痛苦?我可真是开了眼了!”
“拜你们所赐,我们一家,早就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只不过是让你们品尝一下曾经伤害我们的滋味,怎么就变得这般疯癫了?任性,就要付出代价,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都不明白吗?”
顾烟杪面无表情地对着谢氏说:“别哭了,你可千万要撑着点,身体才是本钱……否则,之后顾宜修被处以极刑时,你该没力气崩溃了。”
顾烟杪在说完这些话后,厌恶地扫过他们一眼,径自地朝殿外走去。
她向来不是良善之人,做不出以德报怨之事。
甚至是让这些仇人轻松上黄泉路都坚决不允许,在这个弱肉强食的阶层,心狠手辣从来都不是贬义词。
更何况,顾寒崧即将登上大位,处理有血缘关系的前任皇帝一家这种事情,他的身份终归是有些不便,那么就让她来。
与母子俩不同的是,顾安在包扎好脑袋后,便不发一言地在旁边瞧着,那痛哭流涕的两人仿佛不是他的妻子与儿子,而是两个陌生人。
这种人天生冷心冷肠,对付他,不需要刺激,只需要毁灭。
顾寒崧仍然平静地站在原地,冷冷地看完了这出闹剧后,语气毫无起伏地说:“医治好了的话,就继续磕头吧。”
宫殿内,咚咚咚的声音又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他们刚包扎好的额头又沁出血珠。
顾宜修因为身体精神上的巨大打击而昏了过去,又被太医一针扎醒了,亲卫压着他继续磕头。
“好生伺候着,别让他们死了。”顾寒崧吩咐道,“磕完头后关入天牢,严加看守,择日行刑。若是他们自尽了,看管者全部重罚。”
他说完,毫不留情地转过身,一步步走向殿外妹妹孤身而立的背影。
深秋夜色融融,月光明亮。
顾烟杪沉默无言地看着天际悬着的圆月。
顾寒崧走上前去,紧紧地握住了她颤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