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兄妹俩讨论一番安歌的事儿, 并肩溜达回了方才待客的前厅。
大眼瞪小眼片刻后,两人同时想起来刚刚好像还吵架呢,被安歌一搅和, 都有些气不起来了。
顾烟杪难得会对亲人有情绪, 但想想这事儿已经被她搅黄了,自觉不好再矫情, 于是偷偷瞄哥哥一眼,勉勉强强地说:“算了, 不吵了,我原谅你了!”
顾寒崧没忍住,偏头笑了:“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那也成啊。”她有些混不吝地往空中抛一颗桂花糖,又用嘴接住,嘎嘣咬碎, 有些口齿不清地说, “主要玄家得谢谢我, 免于接手我这个拖累。”
就是心里不怎么舒服。
毕竟她之前觉得,玄烛是因为对她有好感, 才接近她。
这下才知道,人家是因为父命难违, 以为成亲一事儿板上钉钉, 虽然不至于到“施舍”这个地步, 可按照玄烛这种颇有些英雄情结的人, 自然而然地会将她划拉成了“自己人”, 甭管有没有萌发爱情的小苗苗,今后也会尽力罩着她。
但顾烟杪不行, 她既不想拖累玄家, 也不想让玄烛收她做小弟——这婚成的有什么意思?跟睡上下铺的兄弟有什么不同?
那些画小花花还喷香水的信笺、比起以往来层出不穷的礼物, 雪夜无声的亲近,以及昨日他对她僭越的容忍与纵容……当时觉得猝不及防,如今想来却都有迹可循。
原来全是早有预谋。
她还未将心口莫名的憋屈感理顺,或许是因为大喜大悲导致的情绪起伏太大。
顾烟杪非常明白自己见到玄烛便会绽放笑容背后的含义。
从十一岁开始,玄烛便将她从深渊救出过许多次——各种意义上的深渊。
她不想同他只当朋友。
胡思乱想中,她还忆起了别的事情。
原作中,玄烛虽然是吴黎的白月光,两人却一直没什么交集。
直到北地灾情愈发严重,玄烛被魏安帝派去支援,吴黎则是因为无法忍受家中多了一个吴清清,闹过后便直接离家出走,趁着纷乱,混进了玄烛北上的军队。
吴黎与玄烛此后的种种剧情,便是缘起北地。
一个女扮男装的娇小姐,在一帮糙汉子中尤为格格不入,很快便被认了出来。
玄烛因为见过吴黎,知其身份,便也没有为难她,想着寻几个兵士送她回京城便是,谁知她死活不肯走,只说这难以前行的大雪天,上路便会要了她的命。
玄烛无法,便暂时将她留在军营。
既然被认出来了,吴黎便恢复了女儿身,娇娇俏俏地在军营里做些杂活儿,天天跟在玄烛后面看他工作。
就算玄烛冷漠至极,毫不怜香惜玉,吴黎气过几回后也无可奈何。
毕竟想要在这里呆着,还得看玄烛脸色,没必要跟他起龃龉。
更何况,这可是玄烛啊,她的白月光。
特别是他们之间隔了一个身份尊贵的太子,她知道自己将作他人妇,更显得这份珍稀的少女心思酸涩又深刻。
如此,经过吴黎“处处帮忙”的救灾行动后,玄烛对她倒也另眼相待,虽然不至于太子那般情根深种,也能当成聊天谈笑的朋友相处。
顾烟杪撑着腮帮子想到这些剧情,顿时心乱如麻,吃糖的胃口都没了。
怎么回事啊?
大魏边疆如此广阔,魏安帝为何就把吴黎流放到北地?
她勤勤恳恳刷了这么多年的好感度,难道明年年初他一见吴黎就清零了啊。
见顾烟杪仍是闷闷不乐,顾寒崧抱着胳膊问她原因,听了她一通乱七八糟的描述后,好气又好笑道:“不嫁的也是你,吃醋的也是你,真是有毛病。”
她被骂得无言以对,颇有些恼羞成怒,凶巴巴道:“我只是不想碰瓷儿,又没说不喜欢他!等我们大获成功后,我亲自去玄家求娶!……不是,把他追到手!我要他亲口承认喜欢我,而不是被按头结亲!”
“行了行了,别醋了。”顾寒崧伸手摸摸她的脑瓜,安抚道,“押送犯人的自有手下,玄烛应该见不到她才是……诶?”
他好似抓住细微的线索,转念一想:“对啊,吴家必会求到玄烛头上。”
顾寒崧脑子很快,立马通晓了其中关窍:“这未尝不是一个牵制吴家的办法。”
虽然,一个吴黎,分量应该不够,不过至少有了一点眉目。
就知道哥哥会这么说,真是一字不差。
顾寒崧真是完全的政治脑子,体会不了她纠结的少女心。
于是顾烟杪无语地叹口气,无可奈何地顺着他的话题继续问道:“那也是玄家牵制吴家,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顾寒崧瞧着她,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端正的脸上万分难得地露出一丝奸诈:“你又如何能确定,撇开结亲一事不谈,玄家就真的与我们做不成同路人?”
顾烟杪足足愣了三秒钟。
然后张牙舞爪地冲上去掐住他的脖子,恶声恶气地说:“顾寒崧我警告你!!!你再有事情瞒着我!!!我现在就弄死你丫的!!!”
顾寒崧眼疾手快按住暴走的妹妹,赶紧解释道:“根本没来得及说好吧!谁知道你在书房外偷听,只听最后一句话啊?前面说了那么多,你是一个字都没听见?”
顾烟杪拍桌怒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他整理好被小霸王弄乱的衣领,这才不紧不慢地敛了开玩笑的神色,轻声说道:“原本确实没有这个计划……可今日听玄将军所言,魏安帝怕是对玄家忌惮已久,有心徐徐除之。”
仅这一句话,顾烟杪就悟了。
早在南川的时候,镇南王就此事与她讨论过。
她也认为玄家功高盖主,必会引起魏安帝的不满。
但就算再不满,也不至于玄家前脚刚打完胜仗,后脚就把全家顺杆全撸下来吧?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呐。
结果在听了顾寒崧大体说了玄家的近况后,她难免有兔死狐悲的嗟叹。
镇南王的身份是原罪便也罢了,玄家竟是因为立下汗马功劳?
何其讽刺。
不过,顾烟杪真诚地感慨,魏安帝才是纯正的头铁莽汉啊,这番操作一般人做不来,按照他糖豆那么大的心眼子,应该忍玄家很久了。
毕竟他的儿子们都不太争气,撑不起这么重的责任,若是哪天他没了,江山倾覆也只在一时,他必须要屠尽所有对皇位有野心与实力的人,为太子铺路。
“或许早在大皇子被俘,玄烛却一战封侯时,魏安帝就心怀芥蒂了。”
顾寒崧平静地摇摇头道:“不止,若按照你今日所说,他们给玄家下套借刀杀人,那么对玄家的不满,只会更早。”
“那缘何还要让玄家戍边?甚至到如今,已经赏无可赏。”
“或许是捧杀?”
两人一时讨论不出个所以然,这件事情只能暂且压后。
目前更棘手的事情是魏安帝即将对顾烟杪的处罚——原以为无论如何玄家都能将她保住,现在只能另谋出路。
她并没有疑惑多久,因为很快,魏安帝就给出了足够的明示。
彼时,日子已经不知不觉到了除夕,顾烟杪的生辰与先王妃的祭日。
这一天,从皇室到民间,皆是繁忙,家家户户忙着除尘、清洗与洒扫,又贴年画与窗花,大街小巷无不热闹。
皇宫内也是众人忙碌得后脚跟打后脑勺。
这天皇帝要宴请皇室亲戚、重臣与其家属,臣子自然穿戴好朝服,早早地就来向帝后请安。
自太子受伤后,谢皇后这是首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虽然她盛装出席,但大家都能看出,谢皇后面容都憔悴许多,瘦了一圈不说,脸颊都微微凹陷,整个人显得有些阴鸷。
这段时间谢皇后经历的是摧心肝的痛,每每看到太子齐腕而断的手,她就心痛欲死,恨不得将那凶手抽筋拔骨。
然而今日,太子并未出席。
甚至连太子的座位都没有摆,帝后下首的位置,属于他们另一个嫡子——三皇子。
他穿了皇子的青衣冕服,龙盘于肩,不同于平日里常服流连大街小巷的模样,此时的他颇为器宇轩昂。
魏安帝虽说是宣皇室众人来觐见,但他得位不正,杀戮太多,如今剩下的正经亲戚也没几人。除了已经成年的大皇子与三皇子,大多是仍处于幼年的皇子公主,论身份再往后就是镇南王世子与郡主了。
顾寒崧与顾烟杪今日衣冠与礼仪一丝不苟,存在感低到透明,只希望帝后念着今日繁忙,不要找他们麻烦便好。
他们在殿前行完大礼后,魏安帝估摸着也想着赶紧结束这流程,按规矩给了赏赐,寒暄几句,甚至还道:“朕听闻今日是郡主生辰,赏赐加倍。”
魏安帝记得她的生辰,这让顾烟杪脊背发凉。
但顾烟杪仍然不动声色,跪下磕头谢过赏赐后,便要与顾寒崧一道退至旁边落座。
结果一直沉默不语的谢皇后却忽然出声:“镇南郡主,原来今日是你的生辰啊,这么好的日子,本宫也有赏赐给你。”
顾烟杪预感不妙,只好找个托词:“烟杪已得陛下厚赏,怎敢多拿?”
“陛下是陛下的,本宫是本宫的,给你就拿着。”谢皇后笑得狡谲,优雅地一挥手,便有宫女双手捧着颇为贵重的玉器锦缎与琳琅首饰上前,候在顾烟杪身旁,等她领赏。
谢皇后皮笑肉不笑地说:“说起来,你也能称呼本宫一声皇叔祖母,长辈给你赏赐,还不赶紧跪下谢恩?”
按照祖制与礼仪规矩,这倒没有任何问题。
哪怕顾烟杪此时心里已经悬起千万分的警惕,犹豫一瞬后,却只能按照接魏安帝赏赐那般,跪下谢恩。
她一板正经地行礼,嘴上道谢,还没站起来呢,结果又听见谢皇后道:“本宫这儿别的不多,就是金玉珍宝最多,今日本宫见你欢喜,这些全都赏给你,给你一件,你就磕足三个响头,可好?”
谢皇后指了指宫女捧着的那些珍奇,语气愉悦:“就方才这些,你还欠着本宫几十个呢,赶紧开始吧,耽误大家的时间可不好。”
闻言,顾烟杪也端不住假笑了,这么折辱人,谢皇后可真不怕折寿啊?
她面色微沉,抬眸直视着谢皇后。
谢皇后见她这不服气的样子就高兴,正要继续催促,却见顾烟杪不仅没有俯身,而是直接站起来了,拍了拍膝盖不存在的尘土。
顾烟杪这般逾矩,谢皇后也没有立即生气,唇边的笑意甚至更深了。
她不慌不忙地问道:“怎么?镇南郡主不给本宫这个面子?”
未等顾烟杪回答,谢皇后又提高声音呵道:“镇南郡主可知,长者赐不可辞,还不快快跪下磕头?本宫不叫你起来,就给本宫跪个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