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扶珩的院子, 和祁梧之前住的倚兰轩,除了位置和占地大小有差之外,其实内里也相差不大, 商扶珩并没有额外布置什么。

  早先商扶珩在院中树上看的那本闲书史录, 也被负责院子的下人收回了屋内,就放在商扶珩的书案上。商扶珩翻到写祁族人的那一页,与祁梧慢条斯理一字一句的念着,祁梧听得很是忍不住笑, 推开商扶珩想走,奈何又被商扶珩抓回去圈在了怀里。

  祁梧只得四处胡乱看,突然看到史录下面压了张叠着的宣纸, 他便伸手想拿起来看看。

  商扶珩挑了下眉, 连忙腾出一只手去压住了史录, 顺便把下面的宣纸也给压住了。

  “干嘛, 不让看啊?”祁梧偏过头去瞧了瞧商扶珩。

  眼前这宣纸纸样很是眼熟, 祁梧看着像是他之前买在雾宅里用的。不过都是从外面买的, 有相同也正常。但不正常的是, 商扶珩这桌案上卷着的其他宣纸纸样都和史录压着的这张不一样, 且用过的纸对叠压着作甚。

  更不正常的是,商扶珩这态度。

  “心虚?做什么坏事了?”祁梧眉眼弯弯的问。

  商扶珩没辙, 失笑着松开手:“好好好,你看, 尽管看, 看完了别嫌弃, 不然……我得找你麻烦。”

  祁梧觉得商扶珩这话说得很是没有道理, 他挑了下眉, 回过头伸手将史录下的宣纸抽了.出来。

  展开一看, 花花绿绿的。

  颜色很是丰富,线条很是扭曲。

  祁梧:“……”

  “这什么玩意儿?”祁梧说着将宣纸调转了个方向,心说难不成是他看错方向了……

  商扶珩伸手压住:“这就是正面。”

  祁梧:“……哦,这是你的画?那天在我院子里画枯腊梅的时候打的草稿?”

  “……”商扶珩无奈,“也没有这般差劲儿吧……你看,这是屋檐……”

  商扶珩指尖落在宣纸上划过:“这是门窗,然后廊下摆了张软榻,上面还有个人……”

  商扶珩这么一讲解,祁梧这么一努力的迎合了下,还别说,当真看出来了点灵魂。

  “画的我?”祁梧想明白过来。

  商扶珩轻哼了一声,又道:“不许笑话,我画得很是用心。”

  祁梧忍俊不禁:“你既不许我笑话,刚刚又干嘛藏着不让看?”

  商扶珩也忍不住笑:“就知道你会笑话,先前我画的梅花树都叫你从头到尾好生嫌弃了一番。那梅树我瞧着还画得不错,你都觉得不行,那这幅画我自己都觉得不大好,定然是更不能给你看了……所以吩咐人去你院子里收拾时,我特意叫他们给捡了回来……其实不怪我画得不好,都怪你当时没好好睡觉,睡着睡着突然翻了个身。”

  “什么玩意儿?”祁梧抬起胳膊往后.捅.了一下,“我本来还想这你画个画也不容易,我就算是绞尽脑汁也该昧着良心夸你两句,没成想我这都还没夸呢,你就嘚瑟起来了?”

  “那你快夸夸我。”商扶珩便道。

  祁梧才不:“不给你颜色你都能开染坊,给了你还得了……你看,给了你颜色,你就作出这么幅独特的画来。”

  “我这画的可是你,你嫌弃你自己不好看?”商扶珩含笑着混淆视听。

  祁梧一脸惊愕:“我在你眼里竟长成这般妖魔鬼怪的模样?商扶珩你还是孤独终老去吧,我迟早会被你气得英年早逝的。”

  商扶珩单手将宣纸随意叠上,又把史录压在上头。

  然后他拉着祁梧往卧房里间去,嗓音温润得很:“你叫我活得长久些,你自然也得陪着我孤独终老。”

  “阿雾……”

  又过了两日,老太君带着人启程离开宓城,往文都去了。

  祁梧和商扶珩又留了小半个月,过了腊八之后,才慢悠悠收拾东西打算去文都过年。

  “你那皇帝侄子就没动过把你或者把外祖母强留在文都的心思?”收拾着东西,祁梧突然戳了戳商扶珩。

  商扶珩觉得祁梧的衣裳叠得实在是太乱了,便一边重新整理一边回答:“自是有的,从他坐上皇位后就没歇过这上面的心思。我虽不是每年都回去,但外祖母是,且每年回去停留的时间还不算短。不过皇帝拦不住我,也拦不住外祖母,他那人伪君子做惯了便舍不得拉下脸面……左右我们面上瞧着还是很叔侄情深的。”

  “我这衣裳都叠好了,你又给我拆开……”祁梧上手扒拉商扶珩的爪子。

  商扶珩无奈:“阿雾公子,你就让我这男宠为你做点事吧。”

  祁梧轻哼了声,这才撒手不拦了。

  “明日一早出发。”商扶珩将整理好的行囊放到了木箱里,再让人先搬了出去。

  他说着吻了吻祁梧,笑道:“带你去文都作威作福。”

  祁梧挑了挑眉。

  第二天一早天气晴朗,难得没下雪,所以出了城之后,商扶珩先带着祁梧骑了一段马。

  见商扶珩神清气爽的模样,祁梧也有点手痒:“让我骑一段呗。”

  商扶珩听清了之后微微一眯眼:“阿雾会骑马啊?”

  “会啊,但是要温顺一点的。”祁梧显然是忘记了自己在荔城时跟商扶珩说过什么,想也不想便回答说,“太烈的马我怕它把我摔着了,而且骑着很累。”

  于是商扶珩便将缰绳交给了祁梧,至于马鞭还是由他控制着,毕竟共乘一匹、祁梧又坐在前面,不大方便使鞭子。

  看祁梧确实有模有样得很,商扶珩轻笑着凑到他耳边:“你到底为了躲懒,还骗了我多少?”

  “没头没尾的说什么呢……”祁梧奇怪道。

  商扶珩但笑不语。

  直到手腕酸了不想动了,祁梧将缰绳交还给商扶珩的时候,他才蓦地想起来:“……啊。”

  “怎么了?”商扶珩下意识问。

  祁梧轻咳了声:“我以前,是不是好像跟你说过,我不会骑马?”

  商扶珩莞尔:“不是好像,你就是很笃定的回我说你不会。”

  祁梧便很是感慨,理直气壮道:“你瞧瞧你以前对我多不好,我想要偷个懒都得靠说谎。”

  “坏得很。”商扶珩笑着回了他一句,也没个主语,不知道在说谁。

  到了落雪的地界,他们俩就回到了马车上。

  可怜了负责赶马车的十五,赶着马车又要在后面苦苦的追,还要看着前头两个人搂搂抱抱好不腻歪。这会儿人家小两口回马车里暖和着继续腻歪了,留他还孤独的坐在寒风里赶马车……也不是很孤独,这不还有两匹马陪着吗。

  因为时间比较紧凑,所以这回赶路要快一些,没再走半天歇大半天。祁梧也无所谓,反正商扶珩会管他的,饿不着冻不着也颠簸不着。

  赶路近二十天,他们总算在年二十八这天午后看到了文都的城门。

  文都今日也是风雪交加。

  皇帝得了消息,下了早朝后便带着百官来到了城门等着迎皇叔。只是毕竟是皇帝,等人归等人,他还是坐在遮风挡雪的步撵里,手上有暖炉,脚边有不息的炭火小盆,午间也能及时吃上喝上热乎软糯的。

  可怜了在风雪中缩手缩脚又要顾忌仪态的文武百官大臣们,有些起得晚或是住得离宫墙远的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吃上早膳,擎等着下了早朝吃口热的舒坦一下,谁成想连朝堂都没走出来便被通知要到城门迎琅王殿下回都城。

  是该迎,皇帝这样以示敬重也没错,可他们又冷又饿,顶多偷偷揣一个手炉到袖子里……更关键的是,皇帝都不清楚琅王殿下什么时候到,他们搁这城门口到底得站多久啊!

  有站在后面偏僻些的大臣,一边搓着手试图取暖一边问边上的同僚:“谢大人,你哪来的这绿豆糕……”

  正在小心翼翼往嘴里塞糕饼的谢大人连忙分了块给他,小声道:“昨日我便听到消息,说琅王殿下快回到文都了,我这是以防万一今早特意带上的……你去年才入朝是不知道,往年琅王殿下回文都时,皇上也总是不辞辛劳一大早便来城门口相迎,可宓城路远,琅王殿下素来都是要下午才能到的……”

  绿豆糕太干,搁久了又冷又硬,但总比饿着好。

  “谢大人……你可带了水?”

  “王大人这是糊涂话了,偷偷带几块糕点还成,再带个水囊哪里行。”

  “阿雾,马上要到了。”商扶珩揉了揉祁梧的脸颊,把正在浅眠的祁梧唤醒,“我给你束下头发?”

  “嗯。”祁梧懒洋洋的坐起来。

  商扶珩原先给他束发的手艺很差,但一天一天的也就练出来了,要不是祁梧不许,商扶珩甚至想用他的头发挽朵花看看。

  束好发,商扶珩看了看祁梧颈后,确认印记仍然被好好遮掩着。然后他从边上的红檀小盒里取了支玉簪,轻轻.插.入祁梧的发间。

  “会不会冷?”商扶珩摸了下祁梧的脖颈。

  “冷倒是不冷,就是披发习惯了现在束起来,觉得有点奇怪。”祁梧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商扶珩轻笑:“你还别说,看习惯了你披头散发的慵懒模样,这会儿我瞧着也有些不习惯……总觉得给你束发这种事该是在卧房里做的……”

  祁梧笑骂了一声滚。

  话音刚落,马车缓缓停下,外面的声音也越发清晰。

  十五在马车门外说:“爷,阿雾公子,到城门口了,皇上和百官都在。”

  “还真在啊。”祁梧一乐。

  “我不都跟你说了,我这侄子孝顺得很,就是他病重快死了,听到我这皇叔回来都会回光返照一日,强撑着来这城门口相迎……他登上皇位头一年,我回文都的时候,他还不只是在城门口,那时是十里相迎十里送,感人肺腑至极。”

  “那想来你这是一年混得不如一年了,怎么如今别说是十里,连出了城门一里都没有?”

  商扶珩笑着打开马车门,先行出去落到地上,看了城门那边已经从步撵帷帐中走出来、神情激动的皇帝商文琎及其身后的百官一眼,回过头伸出手,商扶珩握着祁梧的手将他带下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