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莓/书
“怕什么, 本王不过是试一下这袖箭的威力而已,果然是珍品。”
嗓音带着些许的尖锐。
说罢,青袍男子将袖箭置于袖中, 腿上的那柄折扇被重新执起,无规律地轻摆,一举一行尽显风雅。
若不是那双上挑的眼眸此刻过于阴翳,怕也是位清秀如水, 芝兰玉树的画中公子。
那道令人恶颤的视线慢投向窗外, 他嘴角的笑意愈发如掺了毒的罂粟, 艳极逼人。
“本王怎敢伤了首辅大人府上的红人呢, 只是顺带瞧一瞧这位程府的军师能力何在, 能在此箭的锋刃和极速下安然脱身的自然不简单, 难怪首辅大人这样器重。”
那小厮低着头颅:“不过是门下客而已, 能让主子记上心, 已是他万分的尊荣了。”
“蠢货, 你们人人惧怕的都是程府那位,本王却认为,这位军师可不见得就是良善之辈, 掩耳盗铃罢了。”
青袍男人斜睨了他一眼,感受到头顶上的锐利视线,那小厮将头俯得更低了。
“是属下说错了话。”
男人起身, 垂下眼眸,指腹轻抚腰间清冷的赤龙羊脂玉佩, 嘴角笑意减淡。
“罢了,大哥那如何了?”
“自从今日下了早朝后,太太子便没出过东宫,不过期间派人唤了尚书府的孙二公子, 说是要邀他一同赏画。”
闻言青袍男子指腹间摩擦的动作微滞:“赏画?赏画好啊,都这个时候了,大哥还雅兴不减反增。”
话音一转,他阴笑出声:“只是不知这画皇阿玛可否喜欢呢?”
闻言跪在地上的小厮身子微颤,不敢回话,额头将将触地。
一双外绣金边,镶着碎玉的淡绿双靴从眼下不急不缓地踱过。
“走罢,再不走,有人就要寻过来了,本王可不想落了把柄在他手上。”
-
莲花村村口。
陶容欲言又止地看着面前的男人,面容清冷,罢辽还是开口:“到这就行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处理伤口吧。”
程子曜深邃的眸子直直凝着她,有些沉,嘴唇微微泛白,也没坚持送她进去,只是沉声淡淡颔首。
“嗯。”
陶容瞥了眼他垂至身旁的袖子,微咬唇,转身前还是嗫嚅了声:“阎扬,谢谢你送我回来,你回去注意安全,再见。”
不管怎样,以后都各自安好吧。
闻言程子曜冷冽的黑眸微颤,轻启唇,最终还是一字未说,直至陶容的背影愈远,那副高大的身躯才一颤,俯下身来。
“主子!”
常林及时扶住了他的手臂。
程子曜额前沁出一片冷汗,嘴唇发白,微垂的黑眸中已是一派阴冷,嗓音冷得如寒冰地窖。
“今日涉事之人,一个不留。”
“是!”
程子曜稳了稳身形,沉声开口:“你跟上,护她回郭家,今日便守在那罢。”
闻言常林诧异,怔愣了一瞬,蹙眉回:“主子,属下担心您的伤,还是让我”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程子曜掀眸睨了他一眼,眉宇间皆是凛冽。
常林眸子一顿,还是垂首拱手:“是。”
程子曜身形挺拔,黑眸一派沉静,除了脸色略微苍白,已全然看不出是受了伤的模样。
“近日你有些怠懒了,明日回府后自去领罚。”
“是!”
轻风扬起,程子曜的墨袍微荡。
“我无妨,但她不能有事,常林,你去守着我便可以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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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接连几日,陶容都如愿以偿地没再见到程子曜。
二狗是郭家除了她的唯一当事人,这小鬼又是第一次去的京城,对程子曜的印象格外深,事事都要挂嘴边念着,但因着陶容嘱咐过,那个戴面具的哥哥是之前来家里吃饭的程哥哥这件事,不能同旁人说。
所以三天两头的,在陶容好不容易快从脑海中甩开程子曜的时候,总能从二狗那听见不该听的,从而又迫不得已将记忆给拾回来。
她有些懊恼,不,是很懊恼。
于是在某一天,二狗从外面又抓了个蝈蝈回来,献宝似地举给陶容看时,陶容便面色凝重地望着他。
二狗没忘记阿姐怕虫,只是离得远远地给她瞧一眼,小嘴又念起了这几天不停重复的台词。
“阿姐,那个哥哥什么时候再来俺家做客呢?俺已经捉了一瓶子的蝈蝈了。”
陶容面色如常,将心中早准备好的说辞又默念了一番,似长辈安抚小辈般说道:
“其实啊,这件事情阿姐本不准备同你说,但你如今已经长大,阿姐觉得你应该可以接受这个不幸的消息了。”
二狗:??发生什么不幸的事情了?
“其实你哥哥他,早在前几日便生了病,昨日已经驾鹤西去了,既然人已逝,我们活着的还是要好好生活。”
陶容见他一副震惊的模样,停了“抹泪”的动作,转身朝里间走去,又换了副咬牙切齿的语气:
“所以死人有什么好提的?听阿姐话,以后咱不提他了。”
没死也当他死了!还说什么不想让她离开他,摆着那么一副真诚可怜的样子,也没见他来找过她,果然骗子就是骗子!狗改不了吃屎!
二狗瞳孔地震,震惊地合不上小嘴,看了看手中挣扎的蝈蝈,又微撅着唇,转身走了。
哥哥好可怜,怎么年纪轻轻的就死掉了。
伤感中的二狗若有所思的拍拍胸口,俺以后一定得强身健体,可不能早早的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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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摆摊也赚了些铜钱,上回钓的鱼也都做成鱼丸和鱼片卖完了,反响也很不错。
陶容坐在自己屋的床榻上,细数着盒里的银子和铜钱,家里的香料食材也快用完了,可以去城里添置一些,刚巧赶明儿个也要盘算着将刚租下的店铺装修一下。
想到此,陶容手上的动作微滞,这店铺是阎扬的,关于要不要继续租下去,她也思虑过。
那铺子她确实很属意,也不想轻易放弃了。
陶容抿了抿唇,清亮的双眸投向窗外。
大约是换季的时候,窗外连绵的细雨不绝,丝丝缕缕打在窗檐上,散去了前几日的闷热,倒是带来了几分舒心凉意。
陶容敛下眼。
罢了,若是他以后不愿或者利用这租凭来要求她做什么,她大不了赔些钱,另租铺子便是。
她前些天就将去京城做生意的事同郭家人说了,生意做得越来越好,这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对于这件事,他们自然都不反对。
郭大哥心中也是欣喜,只道装修的事,他便包在身上了,让她不用操心。
陶容便也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小石头,直到这天收拾妥当,准备出发时,看见屋口站在郭大哥身边的那位大块头。
陶容:
一见到陶容,郭大哥便满面春光地朝她招了招手,旁边那位则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抓着头发,憨憨地笑着
“嘿嘿,陶陶姑娘早上好。”
“早上好,牛牛大哥。”
陶蓉嘴角挂着僵硬的笑,这称呼怎么说怎么奇怪。
郭大哥那日吃饭时也在,自然也知晓村长和牛兄心里的那点弯弯绕绕。
见陶容面上有些尴尬,他转了转眸子,笑着缓和气氛,同时朝着她挤眉弄眼。
“那个,牛兄啊是俺们村唯一的工匠,虽有些咳咳,但手艺还是精湛的,且上回的那些竹签就是他送来的呢。”
陶容默了一瞬,了然地点点头,难怪她之前便觉得“牛兄”这个称呼有些熟悉。
“主要是便宜”
耳边传来郭大哥装作无意靠近时小声说的话。
陶蓉的眸子一亮,更加了然地点点头,长哦了一声。
“牛大哥,那就麻烦你啦~”
—
这么着,“陶氏串串香”的建造大业也就开始了。
倒也不用陶容操心,这个牛大哥虽长的憨憨的,但做事很利索,带着几个匠人,干得也是有模有样。
陶容平时就在店里转一转,其余时间便去街上添置一些要用的东西,顺带在各个美食铺上转悠。
俗话说,学到老,活到老,虽说她的厨艺已经炉火纯青,但多学学总不坏事。
五月已至,烈阳愈发毒辣,尤其是午后时辰。
正巧离得不远,陶容便闲逛到了同村的叔儿那,也就是上回那个卖果汁的铺子,准备再买几杯冰西瓜汁带到店里,给匠人们解解暑。
见到陶容,老板也是一喜,利落的从桶中舀出几大勺来放入食碗中递给她。
这回陶容坚决要给铜钱,老板便笑着收下了,也没再坚持。
“丫头,俺这几日在街上见你几次了,可是铺子谈妥了?”
陶荣接过西瓜汁,杏眼弯弯,笑着点头:“已经在装修了。”
“好好好,那便好!等你开业的时候,叔儿一定得去捧个场!”
“那到时候一定给叔儿打个折。”
老板也是个豪爽的人,闻言哈哈笑了几声,直道:“行!丫头可别忘了。”
陶容笑着应了声,正欲走时,却瞧见老板眉间微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果然下一秒,便见他向四周张望了一圈,又凑近了小声说道:
“陶丫头,这几日你最好还是不要一人在外闲逛了,这京城最近可不太平啊。”
说最后一句时,老板几乎是压着嗓子发出的声音。
陶容蹙着眉,眸带疑惑地看着他,京城怎么不太平了?
见周边没有人来,老板便又继续说道:“就在前几日,前面街道上有个卖水果的哥儿在家里上吊了,还是过了好几天才被人发觉的,听说发现的时候,整个屋子尸臭弥漫,人在悬梁上挂着呢!”
陶容心中惊颤,扣在食碗旁的手指倏得握紧,心中有一个猜疑逐渐升起。
老板蹙眉继续说着:“可奇怪的是,听说那哥儿身上却是没有一块好的皮,血肉淋淋的,这哪能是上吊死的呢?分明是之前受了非人的虐待,这官府的人查了好几日都没个结果,更奇怪的是,那置于府衙处的尸体竟是不见了,最后只能是不了了之。”
“京城百姓人人都说,若不是权贵主儿们惹出的事,府衙包庇了,那就是闹鬼啊!”
陶容垂眸,眼睫微颤,心中的某个猜想越来越明确。
“叔儿,那死掉的小販可是黑黑壮壮?说自己的水果是京城最好的,但卖的却都是劣质的。”
“对!听说也是前几日被个姑娘识破的,是个黑心商家啊。”
老板有些惊异地看着她:“不过丫头怎么知道的?”
五月的热风,陶容却突觉得如坠冰窖,冷得她直颤,她掀眼,努力让唇角上扬:
“我也是适才听人说起的。”
“人人都说闹鬼,俺却不大相信鬼神之说,俺觉得呀,恐怕真是那小贩惹了什么权贵了!这才被”
“不会的!”
陶容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话便已出了口,有些急。
老板有些诧异地看着她突然激动的反应,陶容缓了缓不稳的气息,努力平复着情绪,让语气听起来平淡无波。
“我的意思是,他不过是一个普通小贩,怎么会惹到权贵呢?且天子脚下,府衙自然是公平公正的,自然没有包庇这一说。”
老板思索一番,觉得有些道理,遂点头道:“确实,敢在天子脚下动心思的人,那得是多么权势滔天的人啊。”
陶容淡淡地笑了笑,没继续听他说下去,转身捧着西瓜汁走了。
死了,还受了非人的折磨,是谣言吧?京城的人这样多,说不定是被人传夸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