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莓/书
待脚落到了实心的地面, 陶容才舒了口气,扯开了腰上的手,后退着同他拉开了距离。
身侧是虬枝盘结的杏树, 带着淡粉的白色花蕊在风中颤颤巍巍地驻在枝头,粗壮的枝丫缠绕出了大片绿荫。
光从叶缝中钻出,洋洋洒洒地在地面上覆了层碎光。
陶容站在绿荫下,双手背在身后, 垂眸用脚尖勾划着地上落叶。
“不是有话说?快说吧!”
这副冷淡的口气让程子曜想往前的脚步一顿, 眸色微闪, 半响开了口:“是我的错。”
话虽依旧是冷冰冰的, 但也能听得出是不曾有的郑重, 没有十成也有九成真心。
陶容眼睫微颤, 抬起眼, 从他面上看不出别的什么情绪, 也是, 现在想来,无论是她所认识的杀猪佬,还是面前这位戴着面具的程府大名鼎鼎的军师, 她又何曾真的看清楚过。
他脸上永远覆了层雾,旁人窥探不得。
这副至诚的模样,谁又知道是不是演出来的呢, 即便他是诚心道歉,但欺骗是真, 说到底,她不过还是他为了达到目的一枚棋子罢了。
亏得她今日还傻呼呼地照料了他一日,得了,就当是发善心了。
陶容忍下心中的涩意, 再看他时眉眼间是漫不经心的寡淡:“既然已经道过歉了,那便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说完便要走。
听罢,程子曜深邃的眸紧凝着她,眉间微拢,这回也没管她抵抗,上前就攥住了她。
“先前是我欺瞒了你,戴这面具办事会方便许多。”
陶容冷笑了声,任他攥着手腕,杏眸里却是冰霜:“是啊,你为了口中的事,可以随意欺骗利用别人,不过陶容乃一介民女,怕是帮助不了你成大业,还请军师放过我,往后别再相见了。”
对着她倔强澄澈的眸子,程子曜有一晃的失神,手腕上的力道倏紧,快疼得喘不过气来,陶容眼尾经不住地有些发红。
“不相见?”
低哑的嗓音愈发沉。
男人生了双冷冽深邃的眸,此刻迸发着骇人的寒光,眉骨和鼻梁高挺,所以看人时不免生出极强的压迫感。
陶容受不住他的眼神,偏过头去,心中冷嘲:“当然,难不成被你继续蒙骗利用下去?”
她又不是自虐狂,上赶着当人家脚下的梯子。
程子曜唇线绷紧,眼神更显暗沉,有些僵得伫立在原地,却是拿她无法。
“以后不会再欺瞒你。”
这句话却像是无形的导火索。
听罢陶容先是怔愣一瞬,又轻笑出声:“你说不会就不会?从前你又何曾说过骗了我?现在又摆了副真诚的模样,为什么?我何德何能,能让你这样的权贵利用?”
越往后,她的声音愈发控制不住,声嘶力竭。
从前他给予的一切承诺,帮助,安慰都是假的,她心中的涩意不断,唇角却上扬,想来好笑,她竟都当真了。
虽然也没有帮助过他什么,可她却是用着真诚的心与他相处的。
陶容抬眼,看进那双黑眸,唇角淡淡地勾着笑,眼尾愈发红,唇瓣轻启:“可是我不敢相信你了,阎扬。”
柔风四起,她眸里却是坚韧的寒冰。
程子曜僵在原地,发丝轻扬,那双冷冽异常的眸此刻涌上了不明的风暴,剧烈地聚积着,不相见,她还是想离开他。
陶容眼见他沉步走来,面上的冷淡尽力维持住了,不知为何,此时的他,让她有种深坠寒渊的错觉,浑身发颤。
肩膀被他的双手禁锢,冷冽的压迫感铺天盖地地袭来。
“以后不会欺瞒你,也要离开我吗?”
惨白修长的手骨捏得很紧,陶容蹙眉,她有些吃疼,半响干脆了放弃挣扎,转而抬头直视他愈沉的黑眸:“怎么?你不想我离开?如果不是因为你们还想继续利用我,我想不出第二种原因。”
程子曜凝着她,眸里那抹不明的风暴继续沉淀,犹如疯魔,心里有声音不断响起。
撕碎她,占有她,碾压她,让她甘愿附着他,永世不离。
不远处,枝叶微遮的阁楼小窗前,一青袍男子微动,手中青云扇子折起,腰间的赤龙玉佩随着他的动作轻荡,阴冷的薄唇微翘,半响轻笑了声。
五月已至,这杏蕊怕是将谢了。
“怎么半天也不出声?你不会想说是因为倾心于我吧?”
肩膀那处烧灼般得疼,陶容始终唇角带笑,眸里却逐渐沁了泪。
程子曜闻言一怔,默了一瞬,又被她从眼尾蜿蜒而下的晶莹刺痛了眼,心在微微颤动,那双黑眸里的风暴迅速褪去,化成沉静黑潭上的丝丝涟漪。
肩上凶猛的力道退了去,转而化成了极尽柔意,温热的指腹擦过杏眸里沁出而下的缕缕晶莹,低沉的嗓音掺了些无奈。
“别哭陶容,我”
陶容握紧了手,唇瓣微颤,不想那最后几字止在了唇齿间,抬眼瞧他,却见他黑眸倏得凌厉异常,她心中微凉,正要开口,却被他一手环肩,大力地推至一旁。
陶容肩撞在了杏树上,吃疼地轻咛一声,后之后觉地感受到肩上的温热触感,微怔,若不是他的手在后面垫着,恐怕会更疼,她记得这手似乎是受了伤的那只。
她直起身子便要伸手去推他:“你发什么疯?!”
“别动。”
听罢陶容视线在某处凝住,当真没敢再动,寒意陡起,从心脉蔓延到全身各处。
程子曜另只手掌正捏着一只箭,却与普通的长箭不同,这只要小巧很多,也更锋利,箭头闪着银光。
有人要杀他们吗?像上次在溪边一样?
因为是生生被他在空中截住,箭头不可避免地在手掌处擦出一道深痕,殷红的血迹顺着手指间的缝隙蜿蜒而下。
“没事吧?”
嗓音微哑。
陶容压下心底的涩意,咬唇摇了摇头,没忍住道:“你受伤了。”
程子曜低沉“嗯”了声,没管手上的伤,不经意地瞥向那处在枝叶间若隐若现的小窗,深邃的眉眼间覆着层深浓的阴戾。
绿叶在风中微颤,不见半点青影。
深敛着情绪,他收回视线,手重新紧搂上柔细腰肢。
“送你回去。”
饶是一炷香前已经见识过轻功的陶容,在身体又一次腾起时,再次闭紧眼,攥紧了身边唯一的附着物。
下回能不能别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了!
库石果然领着二狗在小道口蹲着,手上端了个食盆,也不知在吃些什么,倒是和睦。
一见两人,他便立马起身慢踱过来,挑眉看向陶容腰间的手臂:“你挺行啊,这么快就哄好了?”
陶容这才发觉箍在腰上的手臂,面上发燥,赶紧扳扯开来。
程子曜没阻止,看着她小跑去了二狗那边,这才唤出声。
“常林。”
既然主子都不避讳,那他自然也不避讳,风扬起,常林出现在两人面前:“主子。”
陶容闻言视线瞥了过来,与那黑眸撞上后又赶紧装作无意地移开,哼,果然他们都是一伙的。
库石见此情况,心中便知晓方才恐怕是出了事,面色也严肃下来:“出何事了?”
程子曜将袖中那只短箭拿出,递至他面前,上面还沾着血迹,一旁的两人皆怔,库石蹙眉接过:“袖箭?”
“这只袖箭不是寻常物,且近日才被宫中工匠所制,非权贵不可得,常林,去查一下,今日有谁人出宫。”
“是。”
程子曜走向那处的一大一小两人,想起什么脚步微顿,深邃的眼微眯,眸中愈发冷沉:“再查一下二皇子近日的行程。”
“是。”
常林接过袖箭,同后头来的常风对视了一眼,常风了然地点头,示意自己会保护好主子,常林这才放心地离开。
库石面色复杂,拦在了程子曜面前,那双黑眸冰冷地直视过来,他硬着头皮开口:“我会找人暗中护送她回去,你现在贸然出城太危险了,且你受伤了,得立刻包扎。”
“不用。”
程子曜抬眼,从他身旁绕了过去。
库石无法,只得看着那道欣长身影在受了小姑娘冷眼后,还是紧巴巴地跟了上去,堂堂程子曜,竟成了人家的专属侍卫去了。
看着那墨袍背后颜色染深处,库石眯了眼。
旁人不知道,他却知道,那种袖箭乃是二箭齐发,怎可能只有一只,且那袖箭速度极快,一般人根本避无可避,若受袭的人不是程子曜,早就没命了去。
他背上的伤
手上的伤倒无妨,只是那家伙上回背上的伤还未好,现又添了新伤,又不肯及时包扎,只怕之前的治疗都得白废。
库石一甩袖子,转身离去,罢了,随他吧,这家伙好不容易才有个心心念念的姑娘,让他自己揣怀里护着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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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内
“主子,您怎么贸然出手了,若是真将那人伤到了,恐怕会惹来麻烦。”
说话的是一名小厮打扮的人,正跪在地面朝着一人。
那人一席青袍,懒散坐于椅上,腿上放置着一只画了山水墨的折扇,正缓而慢地抚摸着手中小巧精致的木器,唇角带笑。
狭长的双眼半眯着看向跪在地上的人,面容竟是阴翳异常,令人忍不住寒颤,衣着打扮间却是与那身阴冷的气质全然不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