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人来者不善。
领头人是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他背后还跟着四个人。
有个在白天的祭祀大典上见过,但不负责圣殿内部事务的皇宫内侍,站在离领头者最靠近的位置, 正在与他交谈些什么。
如果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就好了。
虞煜心念一动。
仿佛撤去一层阻隔,世界随他的心意而变得清晰起来,耳边忽然响起断断续续的模糊声音。
“关键的那两个……没找到……安家……里面没人……”
听他们的交谈, 似乎不知道虞煜在这,还以为是哪个圣殿高层司职人员的居住地。
趁此机会,虞煜掩住口鼻, 悄无声息的往门口靠近。
外面的人手上持有武器, 但没有重型致命武器。
不是没有机会逃出去。
他站在门边耐心等待。
果然, 为首的人与内侍不太耐烦地交谈过几句后,很快失去耐心, 退后一两步,紧接着猛步上前一脚踹开房门!
推门动作很猛, 即便虞煜早有准备,还是差点撞到鼻子。
嗯?屋子里的人呢?
明明有灯火,乍一看, 屋子里却空空荡荡。
领头人疑惑地嘟囔了两句,朝后比了个手势, 示意两个人在门口守着。
另外两个人,包括内侍在内的进来,快速搜查一番室内, 看是否有能够藏人的地方。
左右晃动的枪口, 随着视线仔细扫过室内,领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脊背耸然一惊。
原本微微下滑的枪口, 顿时指向门后,做出警惕状!
帝国连续几代崇尚复古,圣殿内的建筑,全部都是仿古建筑。
这为他们此行放火与破门之举,提供了极好的便利条件。
放在往常,在智脑操控下,未经房间主人的允许或是没有身份密钥的强行闯入者会吃一顿机关枪子,死成蜂窝。
但这次,中央智脑熄火了。
唯独在祭祀大典的这一天,智脑会陷入自检休眠十五分钟。
这个隐秘非皇族中人不得而知,也不知道传消息的贵族是怎么弄到这个秘密的。
脑子里飞快地转悠过无数念头。
领头人招了招手,让身后人上前去查看——他要抓活口。
手持轻型便携式激光短i枪的男人,屏气凝神,无声靠近。
与领头人飞快地对视一眼,他猛地踢开与墙壁接触的大门,抬手就是一梭子!
激光在墙壁处,大概与人脑袋齐高的位置,灼烧出一个黑色的洞。
——没有人。
难道是他的感觉出错?领头人又仔细瞧了瞧,还是觉得眼前哪里古怪,又具体说不出来。
这时,另外一个找人的内侍也凑近过来,告诉他没有找到任何人,只是被窝尚存余温。
或许那人运气好,在他们来之前就出去了。
要么,就是这里还有他们没发现的密道。
听到这个推测,领头人决定让那个手持短i枪的男人留下,继续寻找,其余诸人则离开这,寻找更加紧要的目标。
他们只是今夜趁乱潜入皇宫内的其中一个小分队,隶属于某个贵族。
这次行动,想要从中分得一杯羹的人可不止一个。
要是动作不快一点,让别的贵族派来的人抢了先,他们背后的主子非得弄死他们不可。
领头带人离去后,短i枪男打算再搜查一遍就离开。
他看不大上领头忽如其来的过度谨慎。
然而才关上门,转身。
鼓噪风声在耳边骤然炸裂。
哗啦!
像是清脆的玻璃破碎音,在过于寂静的房间里震得嗡鸣。
被精神力诱导欺骗的眼睛模糊一片,原本虚假的画面在他眼前割裂,一块一块消失不见。
在出现黑洞的墙壁下方位置,出现了一个抱膝而坐的黑影,看不清脸,却仿佛抬起了头,直勾勾地盯住短i枪男。
触碰扳机的手指开始颤抖。
一秒。两秒。
白光猝然炸开!
呼呼风声迎面而来,砸在脸上。
他昏厥在地。
捡起地上摔落不远处的武器,给被一拳砸晕而倒地的凶徒膝盖补上两击,令其失去行动能力,虞煜才揉了揉因磕碰而泛红的鼻梁骨。
动作一顿,手背拭去从鼻腔流出的几滴血液,抹在衣服上。
虞煜回到床边换了身轻便衣服,紧接着从床头暗格里取出一只药剂,液体颜色呈现出极致而精纯的蓝。
一口饮下,自口腔到咽喉,接触的撩起一路令人不适的灼烧感
大脑深处传出的针扎刺痛,终于暂时平息下去。
眼下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他迟疑,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谢景。
即使他们还处在冷战,可担心谢景的安危,这个念头早已刻入虞煜的骨髓里。
在这种危机时刻,时间就是生命。
握紧武器,虞煜打开门。
火焰还没有波及到比较偏僻的这里。但行走之间已经能隐隐嗅见烟雾的气味。
精神力化作的风笼罩住整个圣殿,给虞煜送来了远处的呼喊声,救火声,急促的脚步声,意外相遇的打斗声……
种种声响混合在一起,嘈杂得辨不明具体方向。
不幸中的万幸,里面没有谢景的声音。
或许今夜他还在处理政务吧。
虞煜给谢景发了个通讯,说入侵者在找他,让他不要过来,找个地方先避过风头,注意保护好自己,自己这里没什么大碍。
系统也在虞煜的指挥下离开此地,试图潜入中枢,解除智脑的休眠状态。
发完通讯后。谢景没有回复。
虞煜的心先是提起,随即又自我安慰,不要多想。
他避开其他人,无论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循着精神力所指引的尚且比较安全的小路,往离开圣殿的方向跑去。
失去了智脑的调控,这一片区域不知是否被烧坏了什么枢纽,气候变得紊乱起来,竟然时不时出现狂风。
风助火势,掀起一波又一波热浪。空气扭动出边缘不规则的透明色锯齿形。
一路上,燃烧的建筑物由少变多,他亲眼看到了当初呈现在精神图景里的景象。
红光漫天,呼吸里都是燃烧的气味。热浪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当年鲛人星毁灭之日,景象想必比现在还要恐怖千倍百倍吧!
虞煜偏过头,飞速躲开迸射而来的一块碎金属。
他眼睁睁看见面前划过一道银白色的弧线,随即深深嵌进地面。
可想而知,这一下要是砸在人脑袋上,威力有多么巨大。
没有时间去后怕。
噼啪声发出脆响,又避过一根已然断裂,正在燃烧的横梁,虞煜继续往目的地赶去。
幸好谢景不在这里。
回想起上辈子在剧院里,谢景目睹火焰时表露出的意外虚弱,虞煜再次感到庆幸。
场面显然渐渐失控,那些采用放火为手段的入侵者们,恐怕也没有想到能在代表皇权最高象征的皇宫最深处,如此轻易地酿就一场浩荡灾难。
而这灾难是极有针对性的。
他们知晓了谢景的弱点。
只是阴差阳错,谢景没有住在那个新建的宫殿里,虞煜也没有。
那天从寝宫里跑出来以后,虞煜没有再回去,而是找了个空置无人的房间住下。
司职人员不敢阻拦他。
听到侍从的回禀后,谢景默认了分居的决定。
他住回了圣殿之外,皇帝原本的寝宫。
其实圣殿里住人本就不合规矩,为此也不是没有贵族提出异议。
只是这些批评全被谢景挡了回去,又在唐域平日益严酷的手段面前哑口无言。
虞煜曾回过一次寝宫,拿个人物品。
在精神力的探查里,那个隐秘的密室里已经空无一人,不知道安维被转移到了什么地方去。
虞煜想过询问,但又不想因为这件事情,与谢景再度爆发更加激烈的争执。
想过一瞬便作罢了。
若不是安维的身份特殊,其实对不上心的人,他真的很讨厌麻烦。
有时他也在想,剧情已经乱到现在一塌糊涂的境地,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扭回正轨,不如就此作罢。
反正这个世界到现在了,也没有即将崩塌的迹象。
他问系统。陷入自闭的系统已经不敢吱声。它疯狂试图联系世界之灵,却无法得到回应,从重生以后便是如此。
这些天,谢景似乎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
后来他们见过几次面,每次聊得都不太愉快,聊着聊着就各自暴躁起来,你有你的坚持,我有我的偏执,最后不约而同撕咬到了床上去。
真的是撕咬,和打架也没太多区别。
喘息代替了冷言冷语,快感麻痹了精神,两头慌乱无措又不肯放开彼此的凶兽致力于专属于自己的领地内逡巡,在身体隐秘的地方烙下自己的印记。
咬痕一遍又一遍加深,始终无法愈合,虞煜的在锁骨,谢景的在胸口。
你有我也有,谁也不欠谁,再公平不过。
一切仿佛又回到当初的起点。
如果他没有早死,也许迟早等两个人都折腾得精疲力竭,爱意被消磨殆尽的那一天,他们也会面临分别。
可能吗?
虞煜在火焰与狂风的高歌中奔跑,此刻他已经看不清周围景象,唯有精神力拧成一股绳索,拴住他不偏移方向。
会有那一天吗,从爱偶变为怨侣。
童话故事般的结局后,千帆过尽,落得一地鸡毛,再尽数归于平淡。
离大门只有最后一段冲刺,多出几个嘈杂人声阻碍在逃生道路上。
视野一片模糊,虞煜止不住地胡思乱想,手指却干脆利落按下扳机。
刷刷几下!
激光如利剑飞入烟雾,精准连连点射掉烦人的杂音。
从烟雾里传来慌忙的回击,状似无头苍蝇,格外密集。虞煜躲不开全部,只避开了致命部位。
痛感和失血带来的晕眩,在看不见前路的视野影响下,跟随机械迈动的脚步一起,全然陷入麻木。
忽然有只手抓住他的衣角。虞煜低头。
精神力的扫描成像里,压根没有这只从烟雾里探出的手的存在——
但他认得。
——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呢?
“外面不能去。局势比这里更乱。”
从灰黑色烟雾里,渐渐浮现出来几乎与之融为一体的身影:“你也太能跑了吧?完全没听我喊,闷头往前冲。”
消失不见又突然出现的谢景,握住虞煜的手臂,往他手腕上套了个黑环,一脸虚弱地抱怨:“连屏蔽器都不带,以为他们会不佩戴精神力探测仪吗?”
房间里配备有屏蔽仪器的装置,房间外没有。
进展过于顺利的逃生之路,若不是中途跟在后面的谢景扫清了障碍,万万没有如此简单的。
“忘了。”虞煜没解释自己的着急,只是笑。
“你气死我算了!”谢景黑着脸,紧紧牵住他的手,像是找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生怕一松手便不见了踪影。
“跟我来。”
火。
哪里都是火。
在漫天飞舞的火光里,虞煜的始终不安的心一下子尘埃落定,哪怕他们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他还是那个胆小鬼。
害怕这,害怕那,总是为了未来殚精竭虑,担忧得不得了。
可光是见到他,他便不再恐惧了,因为他的勇气之源就在他身畔——
那么努力、不要命般的奔跑,迄今为止他所做出的一切,剥去所有修饰与华丽外衣,其实只有一个理由。
——他想见他。
简简单单,四字而已——
“不肯带上我送你的屏蔽器,你是不是又想去寻死?”
“吵死了!能不能换点新鲜的说辞?你才是老实交代,上次的颈枷也是,这次的手环也是,想给我套上想多久了?”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闲心偷偷测量我的颈围和腕围?”
“什么叫偷偷?在床上一比划不就量出来了?你身上哪个数据我不了解!”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不能,没记错的话,我们还在吵架。你前天梦中拿我当磨牙棒,我现在胸口破皮的地方还疼。”
“……要我给你看锁骨上狗东西啃的一排尖牙印吗?”
“严正声明,我是鲛人,不是犬族。……不然你咬回来,直到数目持平为止!”
“为止,你确定?”
“不可能!那……那就先欠着,慢慢还。”
——怎么可能忍受得了分开啊?
他们在纷争与动乱下十指相扣,无所畏惧,只因互为臂膀,有了依靠。
从此,也有了无数烟火欢喜,一秒破功的嗔怪怒骂。
情绪为之牵引,也只为彼此而牵挂。
笑着笑着,虞煜就流下泪来。在安全的庇所里,他吻住他的恋人:“其实,我好不甘心啊。”
药剂效果消失后,反噬效果来得比想象中要快。
不会死。
但唇齿交融间,满是血腥气。
“我不想一个人离开,不想让你忘记我……我怕你以后会恨我,恨我那么自私,让你拥有了那么、那么多不必要的苦痛。”
安静拥吻里,絮絮叨叨没有条理的真心话。
“阿煜。”谢景抵住虞煜的额头,鼻尖贴着鼻尖,目光里闪动着无比动人的光彩,“你拥有保留这份希望的权利。”
“不,应该说务必要保留这份心意。”
“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我比你更自私!”他微微一笑,“同生共死,不够。”
“我要我们一起活下来,过得比任何人都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