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回宫去了,云秀却还在圆明园。

  最近庆复在忙政事,她在家里无事可做,天气又热,干脆住在圆明园消暑,反正住的远一些,也不用和胤禛的妻妾们打交道。

  倒是四福晋,怕她在园子里头太无聊了,时常过来陪她说说话。

  四福晋知道她不喜欢交际,来得不算频繁,总是隔两三天才来一次,也不多坐,一两个时辰、陪着吃顿饭就走。

  然而就这么一点儿时间,她也能看出四福晋的心情不大好,笑也很是勉强。

  云秀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总归也能猜出一二来,无非也就是和年氏有关罢了。

  丈夫娶小妾,正妻能高兴才怪,哪怕是皇家也是一样。四福晋已经算看得开的了,也难免心里不舒服。

  云秀有心想劝四福晋,然而她是长辈,这个劝导的度太难把握,过了会让人觉得她不喜欢年氏,年氏也并没有做错什么,如果因为她的缘故受人冷待不好。

  但也不能就这样看着四福晋难过,她想了想,还是和四福晋说:“这日子是人过出来的,只要你自己立得住,也不必忧虑什么。”她并不想劝四福晋大度,也不想让她陷在后宅里。

  “胤禛和旁人不一样,别的阿哥们费尽心思不想让自己的福晋出头,是受了前头皇阿玛他们的影响,然而自从成亲以来,他有没有冷落过你?”

  四福晋摇摇头。

  从前夺嫡还没到这种地步的时候,福晋们时常聚在一块儿,没事儿的时候喝茶插花,能够聊起来的话题也就是阿哥爷们,所以对他们的行为那叫一个一清二楚,那群人冷落自己福晋的原因也不是没人猜不出来。

  也因为这个,所以胤禛是在几个兄弟里头被嘲笑的那个,但在妯娌里,四福晋却是被羡慕的那个。

  云秀看她发愣,接着说:“胤禛对自己该做什么心里头都有数,他不是那种会宠妾灭妻的人。”

  四福晋张了张嘴:“可是……”

  云秀看了看她,知道她想说什么,摇头道:“感情重要吗?”

  四福晋哑然。

  她想说很重要,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她自己心里一清二楚,没有感情,她在府里头也能过得很好,远的不说,就说如今的德妃娘娘,她的婆母,瞧着也没什么感情,日子过得不也挺好的?

  以后的胤禛会越走越高,迟早,她也是要到后宫里去的,以后的新人越来越多,难道每一个她都要去在意吗?

  云秀看她想明白了,就笑了笑。

  四福晋却又想到了她,在姨母的家里,真要是论地位,其实姨夫是比不上姨母的,姨夫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一定要自己科举然后往上竞升,结果那一年恰好皇上开恩科,允许八旗子弟科考,庆复自己也考中了,过后慢慢悠悠地升上来了,今年才刚外派到了甘肃那一带。

  然而如今他们提起,都会先提一句乐安郡主。

  毕竟八旗子弟里头的勋贵太多,一个个的都已经快跑到内阁里头去了,所以一个甘肃巡抚在他们眼里也不怎么值钱,反倒是云秀这么一个外姓的、能自由出入皇宫的郡主更加引人注目。

  四福晋缓缓吐了口气,她没法弄出那么多稀奇的东西让皇上也给自己封个郡主当,可是做好一个福晋她还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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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和宫,如意把手里头的香料丢进香炉里燃着,又叫人倒了茶水备着,扭头进了内室:“娘娘头疼犯了就休息吧。”

  云佩摇头,她身上的衣裳依旧穿得整整齐齐,只是换了素色的:“就这么一点儿东西了,看完就算了,承乾宫那边儿怎么说?”

  如意回话:“佟妃娘娘的意思是如今东西也不必急着预备,倒是宫女们的冬装得提前做起来了,眼见着要落雪了,再不做恐怕她们冻着。”

  云佩叹了口气:“良妃这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只是太医院给的信号并不怎么好,所以她才会问要不要提前准备东西,这准备东西也有说法,按什么规制?良妃是庶妃,却也有一两分的宠爱,虽然现在年纪大了,皇上不爱去了,那也是有过的。

  听了这话,如意才说:“估摸着佟妃娘娘也为难。”良妃的儿子胤禩今年才被皇上骂过,至今也没给个好脸色,宫里头惯会捧高踩低的,皇上也没说两句话,如果良妃真没了,丧事怎么办,左右都为难。

  如意试探:“要不然,咱们想法子瞧瞧皇上的看法?”

  云佩想了想,说:“你去要一盅阿胶莲子羹。”

  等阿胶莲子羹送过来,她亲自端到了乾清宫。

  如意全程都提着一颗心,不为别的,当年但凡在宫里头呆过的,都知道自个儿主子最初的时候是因为孝懿皇后叫她送阿胶莲子羹才承宠的。

  等到了乾清宫,正巧看见魏珠和一位庶妃说话:“小主,真不是奴才推辞,皇上这会儿正忙着呢,甭说是您了,就是……”他刚想说就是四妃来了也不见,一抬头就看见了正往这边来的德妃,顿时苦了脸。

  庶妃眼尖,也看见德妃了,这会儿也不着急想见皇上了,往旁边一站,准备看看魏珠这回怎么说。

  云佩走到跟前,先看了庶妃一眼。

  从前宫里头的满妃最多,后来为了牵制满妃,皇上开始宠爱她们这样包衣出身的女子,只许包衣出身的女子生下孩子,等到了孩子们长大了,开始争权夺利了,他为了不表露自己的心思,又开始宠爱汉人嫔妃了。

  眼前这个庶妃就是这段时间还算得宠的汉人嫔妃,姓戴。

  只是包衣出身的女子尚且能够封妃,或者嫔位,汉人出身的这些庶妃,大多只有称做小主的答应,也只有生下了孩子的那几个才能当上贵人。

  云佩没跟她说什么话,只和魏珠说:“本宫给皇上炖了阿胶莲子羹,你帮本宫送进去吧。”

  她没进,只让魏珠进了。

  戴庶妃傻眼了。

  更让她傻眼的是,很快魏珠就出来了,说皇上请德妃进去说话,至于她?不好意思,皇上忘记了。

  戴庶妃恨恨地回去了。

  云佩进了门才看见康熙正在批阅奏折,瞧着也没几本了,再联想到刚刚魏珠说忙,恐怕是不想见人罢了。

  她只当不知道:“给皇上请安。”

  康熙这才放下手里的奏折:“过来,正好瞧瞧老四的请安折子。”

  折子就放在桌上,云佩看了两眼,头一个是请安,说园子里的瓜果蔬菜已经请了人指导,改良出来的口味更好了,又收获了一批,请皇阿玛和额娘一块儿尝尝。第二件事是说十三的腿疾略有好转,用了青霉素以后疮口不再流脓了,想必过段时间就能下地给皇阿玛请安了。

  后头的就是朝政上的事情了,只是通篇也没很严肃,就像是闲话家常一般交代自己最近在做什么,家里的孩子们怎么样了。

  康熙哼了一声:“絮絮叨叨的。”话是这么说,脸上却带笑。

  云佩就心里有数了,康熙正享受这样的“父子亲情”。

  康熙又说:“朕看老四折子上头提起了自己的二女儿?”

  “是,她是三十四年生的,今年十七了。”

  “也到了婚嫁的时候了。”康熙问,“挑好人家没有?要是没挑,朕给她指一个。”

  这云佩还能说挑好了?事实上也确实没挑好,往年亲王们的女儿都称和硕格格,胤禛的二格格是李氏生的,要是请封号,多半是郡君,如今适龄的儿郎不少,可是胤禛总想着要好好挑一挑——比起宋氏的大格格,李氏二格格的身体不好,很是孱弱,总要挑个好人家。

  康熙想了想,说:“朕记得,那拉氏有一个叫星德的,今年和二格格年岁差不多。”

  说完,他还叹了口气:“见到那个星德,朕心里总觉得莫名熟悉。”

  云佩低着头,眼皮抽了一下,心说您总不能是想到纳兰性德了吧?纳兰性德早逝,这些年的名声却愈发盛起来了,在民间很有声望。

  康熙也没多想,摩挲了一下奏折,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给二格格封郡主吧,过后再赐婚。”

  云佩愕然。

  往常只有嫡福晋的女儿才会封郡主。

  “皇上,这不合规矩。”

  谁知道康熙却拍了拍她的手:“朕这么多个儿子里,唯有老四还算不错,处事公允,也颇有威名。”

  他年纪大了,从前不想考虑的事情也该考虑起来了。

  从前害怕儿子们权势太甚,怕他们威逼自己的地位,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怕又有什么用呢?他的儿子们终究一个个都和自己离心了,老大怨他偏心,太子恨他老而不死,其余儿子虽然嘴上不说,可难保心里也觉得他该死了。

  他畏惧先皇时期太子位置久而未决引发了多尔衮之乱,所以早早定下太子,然而又向往那时候八王的风采,所以想让儿子们也成长成那个样子,可惜这样做也只是加重了儿子们心里的野望,终究是他想错了。

  这么多年了,他自诩自己是一个很成功的帝王,可到了晚年,他才知道自己错了,错的太多了。

  然而局势已经这样了,孩子们已经争得头破血流了,他总是害怕,怕自己哪一个孩子继承了他的位置,往后再走到多尔衮那一步。

  再往前,不也有李世民神武门之乱么?

  兄弟阋墙啊,如果挑错了人,剩下的这些儿子还能好好活下来吗?

  他望了望云佩,想着胤禔口中所说的要杀了太子,也想到了太子的暴虐跋扈,想到了很多年前太子将老四踢下台阶时的不驯,也想到了……老四对十三的爱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