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樊快雪不怎么开,所以刚才仓促间开了导航,又跟着库里南跑过一个路口,导航的语音提醒就提示他前面路口下高架,他朝导航上面瞥了一眼,这里下去,很快就能到公司了,还要跟吗?

  不过一晃神,再抬头,前方车流中的库里南已经变道了,看样子是要继续往前开,樊快雪犹豫了一下,没有按照导航提醒下高架,而是选择跟了过去。

  导航察觉他偏航又,立即开始提醒,樊快雪嫌烦,抬手按了静音,车子里顿时清净下来,只剩下外面马路上汽车的鸣笛声。

  又开过两个路口,樊快雪犹豫着要不要超车过去看一下,戚白说要晚上晚些时候回来,应该不至于骗他,而孔琳琳还在公司等他汇合,他现在跟着这辆车未免有点搞笑。但是早高峰的外环上车少,也只是相对内环一辆接一辆、堵成停车场来说稍微少一些,并不是真的只有几辆车在跑,所以想超车到前面去看一眼,根本无法实现。

  犹豫间,又过了一个出口,樊快雪终于下定决心,打算下个出口就下去,不跟了,毕竟现在回去,杂志社那边还来得及,眼睛余光却忽然扫见车窗外不远处人民医院的招牌,他心头快跳了一下,再朝前面望去时,看到库里南已经变道准备下高架了,他丝毫没有犹豫,打开转向灯,拐进通向前方出口那条车道。

  从出口下来,库里南一路朝人民医院方向驶去,樊快雪心跳越来越快,紧紧跟了过去,由于中间隔了好几辆车,所以在一个红绿灯路口,他还是被隔在了后面,看着库里南一路驶去,他只能干着急。

  是戚白生病了吗?

  樊快雪不由就想起来重生之前,戚白患肺癌的事情,他心头突突乱跳,瞥了眼杂物匣里的手机,要不要打给戚白问一下?

  正迟疑不决,前方红灯变成绿灯,他忙松开手刹,反正已经跟到这里了,就去医院看看吧,他想。

  库里南一路驶到医院门口,戚白和常泽下了车,陆平把车子开往地下停车场。

  早晨的医院门口人流如潮,两人一前一后快步朝住院大楼走去。

  电梯前人满为患,戚白和陆平送走一电梯人,才挤进去,当初选择医院的时候,虽然有人少环境好的私人医院,但是这家医院有肿瘤方面的权威专家,所以最终戚白还是舍弃了更方便的私人医院,在这里给李艳进行的手术和后续的化疗等一系列治疗。

  电梯到了李艳的住院楼层,戚白和陆平随着前面的人一起走出去,陆平先行几步,赶到护士台前问清楚房间号和主治医师办公室,护士一一告知,陆平转身复述给戚白,询问他先去病房还是先去见医生,戚白指了指一侧的办公区,意思是先去找医生。

  偏生不巧,他们要见的专家刚查完房,被几个年轻医生围着讨论问题,戚白只好在一旁耐心等着。

  ·

  且说樊快雪一路跟到住院部,他刚走进玻璃大门,就看见戚白和陆平挤进电梯,他追到电梯前,电梯显示已经在上行了,他退开一步,看电梯上面贴的楼层数字。

  这家医院的电梯是固定楼层停,每一层的住院病患都有分类,樊快雪看到标注15层的后面写着肿瘤科,他下意识觉得戚白要去的会是这一层,心里头一紧,掌心里渗出汗来。

  几分钟后,电梯终于又返回一层,樊快雪第一个冲了进去,虽然不确定戚白去的是哪一层,他还是下意识觉得会是15楼。

  纵使在医院外面看到戚白下车的时候,樊快雪心里还有过其他疑窦,可是追到这里,他已经没有任何想法了,只剩下下戚白的担心。

  他钻了牛角尖一般,拼命想他知道戚白为什么要骗他说自己晚些时候才能回来,戚白应该只是不想让他知道他生病了,不想他跟着担心。

  十一年前他没有阻止刘雨欣的赴死,这一次,能挽回戚白的生命吗?

  戚白,还会是癌症吗?

  如果真的是癌症,那是前期还是中期还是晚期?

  还有救吗?

  樊快雪心里乱极了,电梯叮得响了一声,停了下来,他抬头看,15楼已经到了,他匆忙朝外面走去,在电梯和外面地面交接的地方绊了一下,险些滑到,他稳住脚步,定定神,这才朝里面走去。

  走进病区里面,环境就安静很多,跟一楼菜市场一样的嘈杂不同,这里几乎看不到走廊上有医护和患者,樊快雪心里乱糟糟没有一点想法,边走边东张西望,怕看到戚白,又怕找不到戚白。

  转过一条走廊,他还是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只见戚白离开护士台,朝办公区域那边走了过去,樊快雪呼吸一窒,两腿发软,还是匆忙跟了上去。

  ·

  这边,办公室里,老专家应付完身边的几个医生,笑容和煦地朝戚白走了过来。

  “你瞧我这记性,你是……戚总,对吧?”

  樊快雪站在门外,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依稀能看到戚白的背影,他上前一步,握住着门把手,再次抬头看了眼头顶的门派,听到门缝里传出来的‘戚总’两字的称呼,手还是不由自主僵硬掉了。

  下一步,医生该说戚白的病情了吗?樊快雪心慌起来,阵阵心悸的感觉让他几乎站不住脚步。

  然后他听见戚白的声音在里面响起,语调很平静地说:“对,是我,您好,又给您添麻烦了,我想知道病人现在情况怎么样?”

  病人?戚白在说什么?他说的病人,病人是谁?这么说不是戚白生病了?樊快雪心里忽然空白了一下,他困惑极了,紧接心口一松,又被一阵狂喜淹没。

  戚白没病,樊快雪心里突突快跳起来,戚白没病,他想。

  然而他还没高兴完一秒钟,就听见那个声音浑厚的医生说:“病人叫李艳是吧?”他说话的时候翻着病例,纸张刷刷刷响起来。

  李艳?

  樊快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他知道的那个李艳吗?他真正的生母李艳?

  第一时间,第一反应,他只能想到这个人。

  李艳怎么会在这里?

  戚白跟李艳一直有联络?

  樊快雪脑子里一阵眩晕,几乎把门把手拧断,他深吸一口气,正要推门进去问清楚,兜里的手机却在这个时间突兀地响了起来,樊快雪霎时回过神来,理智告诉他不能太冲动,他犹豫着松开门把手后,手臂颤抖着摸出电话,低头拿出来看了一眼,是孔琳琳的,他盯着看了两秒,没接,挂断后直接把手机关掉了,然后他看见办公室里面的戚白转过身来,隔着磨砂的玻璃与他对视。

  樊快雪迟疑了两秒,义无反顾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医生还在向戚白介绍李艳的病情,办公室人来人往,所以他即便听到刚才的手机铃声,听到有人开门走进来,也没顾上去看吗,兀自低头说着专业名词。

  两人四目相对,戚白的表情一下子就空了,脸上闪过极度震惊的表情,那震惊里还混杂着惶恐,他嗫嚅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樊快雪看清楚戚白的惶恐,他的心就沉了下去,表情忽然就变得极其惨淡,片刻后才皱眉问:“李艳?是那个李艳么?你一直跟她有联系是吗?她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

  医生这才抬起头看向樊快雪,他有些意外地停了下来,正要出口询问,戚白当机立断,匆匆向医生说:“抱歉,我待会儿再过来找您。”说罢他拉了一下樊快雪的胳膊:“出来说吧。”

  樊快雪脑子里像是煮着一锅沸腾的粥,他没顾上看医生诧异的表情,就那样被戚白拉着,跟他出了办公室。

  从病房赶过来的常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看清楚戚白拉着的那个人是谁后,他心头也是一沉,望着两人朝走廊尽头的窗前走去,他连半步都挪不动,良久后才缓缓上前,在办公室门口停了下来,他再次远远朝那边眺望,能看得出来,那个叫樊快雪的一言一行都能牵动他老板神经的年轻演员很激动,而他的老板也显现出前所未有的慌乱和紧张。

  “到底怎么回事?”樊快雪压着声音,但压不住火气。他脑子里那锅乱七八糟的混乱的粥已经炸开了,炸做抑制不住的愤怒和不解,还有迫切知道真相的焦急。

  戚白除了瞳孔微微收缩,脸上看不太出来什么情绪,心他知瞒不下去,迟疑一下,平铺直叙说:“就是那个李艳,跟戚青松好过,你生母。”

  “然后呢?”樊快雪脑中轰鸣一声,猜测是一回事,亲耳从戚白口中得到证实却是另外一回事,这冲击太大了,他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了皮肉里面。

  “她病了,癌症,之前做过手术,最近对药物免疫,产生了抗药性,病情进一步恶化,医生刚才说了一半,可能要尝试给她用新型的抗癌药物,但效果怎么样医生不敢保证……”戚白语气很平静,几乎不带情绪。

  “我不是要问你这些,”樊快雪猛然你打断了他,语气异常严厉,压着嗓子,也竭力压着熊熊燃烧的怒火和愤懑,死死盯着戚白的眼睛问,“你是什么时候找到她的?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戚白看着他,吞咽了一口窗缝里漏进来的冰冷的空气,下意识活动了一下痉挛的手指:“我……我找到她有好几年了。”

  樊快雪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抓住了戚白的肩膀,他手指特别用力,几乎要隔着衣料钳进戚白的肉里面,推着他后退两步,直到戚白的后背撞在了墙上他才停下来,然后他逼视着戚白的眼睛,语气急切又暴躁:“好几年是几年?戚白,你到底有多少事情是不能告诉我的?你到底瞒着我多少事情?啊?那套房子,其实你刚买没多久那天是第一天住进去对吧?所以你原来住在哪里?为什么不敢带我回去?怕我看到什么?嗯?还有你那天吃饭跟我讲的,你这些年的经历,你说的那个什么贵人,也是假的,对吧?”

  如果不是今天这些事情,樊快雪想他会维持着这些假象,只要戚白不离开他,他应该会好好跟他在一起,像两口子那样过下去。可偏偏让他撞见了这些,他性子本来就急躁,也不是一个心里能藏住事情的人,如果再不问清楚,他会活活憋死。

  戚白对着樊快雪愠怒的、暴跳如雷又充满悲伤的双眼,忽然如鲠在喉,一个字也说不上来了,酸楚与悲伤和着强烈的羞愧情绪弥漫上心头,他咬紧了牙关。

  “你说话啊?你他妈说话啊!”樊快雪攥着他的肩膀,狠狠晃了几下。

  戚白脸色惨白,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樊快雪见戚白闭口不言,情绪益发激动,他忽然松开戚白的肩膀,揪住了他的领口,狠狠把他朝窗台上甩了过去,戚被他掼在窗台上,后腰狠狠撞击着冰冷的瓷砖,他痛得下意识弯下了腰。

  远处常泽看到这边的情形,刚抬起脚要过来拉架,又被戚白直起身后望过去的眼神制止住了,常泽喉头滚了滚,站住了脚步。

  樊快雪刻意不去看戚白伸向后腰的手,他退开一步,抬手解开了一颗纽扣,活动了一下颈椎,竭力找回理智,然后再一次逼视着戚白说:“我想起来了,你上次问过我,问我对李艳是什么态度。嗯,所以也不能算是你瞒着我,你都问过我了,对吧?是我自己说不想见到这个人,所以你没告诉我,对,是这样的。这不能怪你,可是其他事情呢?其他事情你不想解释吗?其他事情呢?我总不能假装自己是个瞎子,明明看到了,装不知道吧?”

  戚白脸色苍白到了极点,在樊快雪的暴怒中,他终于慢慢抬起头,清凌凌的眸子望向樊快雪的眼睛,伸出手,想要拉眼前的人,却被樊快雪无情地甩开了,他只好作罢,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说:“是,我是有很多事情瞒着你,都是我不对,都是我不对。”

  樊快雪看着他冷白的脸和黑峻峻的瞳仁,和眼底那幽黑深邃的他看不懂的神情,舔了舔嘴角,即便到了这步田地,他在竭力冷静下来后,也不忍心逼戚白太甚,他轻轻哼了一声,抬起颤抖的手在虚空中朝戚白点了一下:“那你想一下,想好了再跟我说。”他说着就转身要走。

  戚白忙上前抓住了他的胳膊:“你去哪里?”

  樊快雪冷笑了一声,头也不回,自嘲地低声说:“还能去哪里,回家啊。”

  戚白能感受到樊快雪在竭力克制脾气,樊快雪不想跟他吵架,可愈是这样,他就愈是难受,胸口都快要炸开了:“你……你等一下,我送你回去。”

  樊快雪脚步不太稳当,踉跄了一下,身形晃晃悠悠的,他转回头看了戚白一眼,摇头说:“不用了,医生不是等着和你讨论方案嘛,我在家等你,等你去给我一个解释。”

  戚白盯着他看了好几秒种,最后一点头,低声说:“好,那我让常泽送你回去。”

  樊快雪回过头看了眼远处站得笔挺的那位通身透着精英气质的助理,没拒绝,胡乱点了下头,大步走了。

  他现在情绪不稳定,虽然他自己觉得不会耽误开车,但戚白肯定会担心……

  樊快雪忽然觉得可笑,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在担心戚白会担心,他还真是爱惨了这个人啊!

  可是这个人,也骗惨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