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星沉听他说着说着就没了动静，低头一看，只见殷栾亭已经睡过去了，长长的睫毛搭在眼睑上，在眼下打出一片暗影。
他将人向自己的怀中揽了揽，将头搭到荞麦壳做的枕头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殷栾亭的侧脸，目光幽幽的，带着难言的寒意。
过了一会儿，他抬头向外面看了一眼，看到了窗外立着的人影。
想了想，他在脑袋下面的枕头边缝抠了抠，抠出一粒荞麦壳，曲指一弹，弹到了窗子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不过片刻，秋祁就推门进来，见殷栾亭已经睡下，压低声音道：“二哥，有什么事吗？”
长孙星沉道：“别在外面站着，这两日尤为关键，我们两人身上都有伤，你就更要养精蓄锐，睡一觉吧。”
秋祁“嗯”了一声，又看了殷栾亭一眼道：“大哥如何了？”
长孙星沉看怜的蹭了蹭殷栾亭的发顶，沉着脸低声道：“他的身体好像不大能动，手脚也不听使唤。”
秋祁忧心忡忡的道：“怎么会这样呢？两位先生也不在，这可如何是好？”
长孙星沉叹了口气。
殷栾亭还在极力的掩饰，不想让他知道，想来是怕他会担心。可是他跟殷栾亭是何等的熟悉，全部心神又都在他的身上，怎么可能没有发觉呢？
只是他的栾亭不想让他发觉，他也就假装没发觉罢了。
他理了理殷栾亭颊边的发，低声道：“这次的毒，是专冲着他来的，能挣出条命来已经是万幸，他能醒过来，我就已经知足了，就算……就算他就此瘫了，我也感激上苍。”
秋祁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属下会尽全力保护陛下与将军到达九龙山。”
长孙星沉微微闭了下眼睛道：“能不能活着到九龙山，就看南疆死士和暗龙卫是谁先追上来了。”
秋祁想了想道：“就算我们顺利到达九龙山，也不可能抢先高轩一步回京，不知京中……”
长孙星沉淡淡的笑了笑道：“若我死在这里就另当别论，只要能活着回去，京中就不必太过担心，这龙椅我坐了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坐的，区区一个高轩，就妄想改朝换代，却是难了些。”
秋祁点了点头，将殷栾亭身上的被子好生掖了掖，抱着另一床被褥往桌子上一铺，翻身躺了上去。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刚亮，吴山夫妻就起床了，秋祁也已经起来，主动去帮吴山夫妻点火烧水，想着带些热水一会儿好给自家将军洗漱。
长孙星沉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一根手指伸到殷栾亭的鼻下去探他的呼吸。
这个动作他在这两天已经做过无数次，隔一会儿就要探一次。虽然昨夜殷栾亭醒了一回，但只要殷栾亭的眼睛闭着，他就控制不住自己总想去探他的呼吸。
感受到轻拂在自己手指上的鼻息，长孙星沉轻松了口气，轻轻将被压在殷栾亭脖颈下的手臂抽回来，坐起身用另一只手不断的揉按着。
就算是真龙天子，胳膊被内人压了一晚上，也是要麻的。
他一起身，殷栾亭就被惊动，缓缓睁开眼睛。
他醒了醒神，看见皇帝在偷偷揉肩膀，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道：“胳膊被我压麻了吗？”
长孙星沉回头见他醒来，忙放下手，道：“没有，就是活动活动，你感觉怎么样？”
殷栾亭眨了眨眼睛，道：“好多了。”
长孙星沉俯下身，在他的唇上用力亲了一口，道：“那就好，我去给你打水洗脸。”
看着皇帝欢快的背影，殷栾亭轻叹了口气，缓缓抬起一只手，手指极其缓慢的曲张了几次，又抬起另一只手，重复着这个动作。
过了一会儿，他轻舒了口气。
虽然动作迟钝不灵便，但好歹能动，恢复一段时日，应该会有好转。
只是他现在身上无力，试了几次都无法坐起身，在又一次撑起一点就摔回床上后，他再次叹了口气，怔怔的看着帐顶。
现在是非常时期，哪里有时间容他慢慢恢复，他这个样子，还不如干脆死了。
皇帝和秋祁带着他这么个死沉的活死人，不但根本走不快，还是个活靶子，事事都不方便。
从小到大，一直是他护着长孙星沉，没想到到头来，却是他成了皇帝的累赘了。
不多时，长孙星沉端了热水来亲自服侍他洗漱了，又端了碗热粥来一口口的喂给他吃。
殷栾亭垂目吃了几口，低声道：“星沉，现在情势危急，多耽搁一分就多一分危险，你应该尽快出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九龙山。”
长孙星沉又喂过去一口粥，道：“嗯，我知道，等吃完了饭我们就走。”
殷栾亭点了下头，顺从的咽下他喂过来的粥，想了想又道：“我看吴大哥夫妻都是好人，我头上，有根碧玉簪子，值些银子，你把它给吴家大哥，将我寄放在这一段时日，让秋祁护你尽快出发，等到了九龙山有了接应，再来接我。”
长孙星沉手一顿，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声音冷冷清清的道：“你又在转什么糊涂心思？”
殷栾亭轻叹了口气，抬手搭在他的大腿上，手指抽动了好几下，才使力捏了捏长孙星沉的腿，温声道：“你听我说，我……我的身子，不太动得了了，手脚也不太灵便，你带着我，根本走不远。倒不如将我放在这里，你们走得轻便，我也能好好休养，吴家夫妻都是良善人，会照顾我的，等你……”
长孙星沉抬起眼来，慢慢的将碗放到床头柜子上，咬着牙根，冷笑着道：“等我回来，看到你已经被南疆死士寻到，乱刀砍成了肉酱？”
殷栾亭语塞，呐呐道：“不会……”
长孙星沉一把抓起他细瘦的手腕，冷声道：“不会？你当我是傻的？他们本就是冲着你来的！我把你放下，他们根本不会来追我，只会大力搜寻你的踪迹！这个地方并不算多么隐蔽，被找到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到时候不止是你，吴家大哥大嫂也难逃一死！怎么着？你想将我哄走了之后，再哄着吴大哥夫妻将你抬进深山里的哪个破山洞里一扔，等着被追兵找到任人宰割，或者干脆自生自灭？！
你倒是打的好算盘，高轩已经回京，追来的全是南疆死士，我把你一放下，可是真的‘轻便’了，马上就安全了，一个追兵都不会有，可是你呢？！那些人会像闻到了肉味儿的狗一样扑过来，将你撕成碎片！”
他贴近了殷栾亭，冷声道：“到时候，你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自己又动不得，可真的是案板上的鱼肉，只能等着人家割了你的脑袋拿回去领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