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女帝>第177章 挺好笑的

  三月四日常朝, 与以往有了细微的变化。

  往常列班最前面的就是宰执们,今天在他们的前头多了一位服紫绣蟒的俊美男青……中年。

  楚王萧烨。

  天还蒙蒙亮,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到了待漏院, 一进去原本说话声不停的待漏院瞬间安静下来,好些人不知是不会掩饰还是故意的, 看他的眼神不是看邪门歪道就看瘟疫一样, 行礼也行得敷衍,之后待漏院里的气氛就很微妙, 一直到紫微殿里。

  萧烨站在紫微殿上也是浑身不自在,总觉得被身后的人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

  他是神宗最小的儿子,出生时熹宗都已经及冠了,皇位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就注定了与朝堂没有多大瓜葛。他只在封亲王后,每年的冬至和元日大朝才会列班乾元殿。

  紫微殿, 他进来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萧烨握着笏板的手指节都是青白的,在心里第一千次骂他的皇侄媳。

  “皇帝至——皇后至——”

  在微妙的气氛里, 礼官终于唱礼, 群臣跪拜,山呼万岁。

  萧珉和王妡并肩走进紫微殿,一同登上御阶,不知从何时开始, 紫微殿的御阶之上,代表皇权的金色华丽御座旁多了一张简简单单的乌木椅子。

  那张乌木椅子也不是总有人坐,但放在那里后就再没移开过。

  不少朝臣对这张多出来的椅子很有意见, 时常上疏讽谏,可没有用。言辞激烈者还被杀鸡儆猴,贬谪出京。

  渐渐的, 众人讽谏归讽谏,对多出来的椅子无可奈何也只能习以为常。

  皇后的手段虽然简单粗暴,不得不说是有效的。

  至于皇帝的意见……皇帝不是一直都有意见。

  王妡受了群臣山呼“千岁”的礼,端坐于乌木椅上,吴桐身着绯色五品官服站在她的身侧。

  整个紫微殿里,她们是不一样的异色,格外亮眼。

  御座上的萧珉垂眸俯视列于群臣班首的楚王,眼睫难掩其中百味杂陈。

  先是萧珹,现在又是九皇叔,还有为她马首是瞻的汝南王,对她赞不绝口的平郡王府老王妃……

  王妡拉拢这么多宗室。萧珉微微偏头朝左手边看去。

  王妡为了夺他的权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可惜她没有孩子,夺了权也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辛辛苦苦忙一场到头来什么都没有,真不知她图什么!

  看到了王妡,就避开不了她身旁的另一个人,萧珉下意识就抬了视线。

  人可能真的对求而不得的更长情一些,对于吴桐,萧珉总是要宽容一分。哪怕吴桐跟着王妡做事,哪怕吴桐因为王妡对他各种不敬,他总会留一分情面。

  在萧珉看来,吴桐是被王妡蛊惑了,原本他的琴儿是多么温柔可人的解语花。

  一切都是王妡的错!

  “官家在看什么?”

  王妡清泠泠的声音响起,萧珉回过神,回收了目光,冷声道:“皇后又在看什么?”

  “我看官家看过来,就看官家看的是谁。”王妡一句话说得跟绕口令似的,萧珉绷紧脸,不想搭理她。

  两人本就拔刃张弩,萧珉态度不好,王妡不以为忤,示意礼官可以开始早朝了。

  “中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礼官高声版奏。

  萧珉一看自己还没有发话,礼官就出声,又是一阵闷气。

  “臣,有本奏。”王确最先出列。

  萧烨转头看了一眼,看到是他,脸都绿了。

  王确是来告状的。

  时入三月,春耕农忙,盐铁掌国朝山川湖泊的产出,及关市、河渠、军器等事,下治兵刑、胄、铁、商税、茶、税盐、末盐、设,共八案,事务繁忙肯不能一个人掰成两个人用。

  王确每日为春耕茶盐等事务忙,放在催债之事上的精力就少了,死拖着不肯还钱的人就又有时间作妖了。

  王确一口气告了十五个人的状,有宗室有文臣有武将,不偏不倚,每类五人。

  被告的那些人在朝堂上的,一个个都沉默不动,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反正你催任你催,你告任你告,钱,我没有。没钱你让我怎么还,杀了我也没钱!

  王确被这些人气得够呛,催不回欠债还要被皇帝和中书门下指责办事不力,那头还有盐铁使韩因不断派下事务来,催债催了三个月,他看着好像老了三五岁。

  萧烨看着这样的王确,就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翁夏、庄定理、秦世资……你们有何话可说?”王妡点名身在朝堂上的几人。

  那几人出列,开始一唱一和地哭穷,这群人一个月前也是这一套,连说辞都不带换一下的,只不过这一次他们加了些东西在里面,跟皇帝哭诉家中妻不贤,不善经营而败家,并不是真的不想还钱。

  指桑骂槐的是谁,殿中人都懂。

  萧珉朝王妡投去一眼,见后者面上毫无波动,半点儿没有生气失态的模样,有些失望。

  “尔等……”他说。

  “杨文仲。”王妡唤人,打断了萧珉的话。

  “臣在。”杨文仲出列,不需要王妡再指示,他朗声禀道:“二月丁卯,翁夏妻鲁氏在德喜坊打金镶玉嵌宝福禄寿头面一副共十二件,银八百两;辛未,其子于春柳诗社掷银四百两买前朝画师桑羡拓本一副……”

  在朝的那几位,有一个算一个,被扒了个底朝天,连平日里府邸的吃食、柴火就被扒出来日日山珍海味、上好银霜炭在灶房里生火用,奢侈至极。

  甚至一些隐私的,少有人会知道的支出都被在朝堂上扒了个干干净净,委实让人心惊肉跳。

  杨文仲说完,对那几位一笑:“诸位同僚看起来不像是没钱的样子。”

  在朝堂行走多年,翁夏等人惊恐归惊恐,但又岂是几句话就能被吓到的,当即指着杨文仲大骂他鹰犬血口喷人,又是一阵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是不是血口喷人,把那些掌柜叫过来一问便知。”杨文仲不紧不慢地说:“若是问出来,诸位有钱挥霍却没钱还国库借□□诸位该当何罪呢?”

  翁夏强词夺理道:“你随便找几个人来胡说八道一通,我等也没法辩解不是。”他朝御座共了一下手,“公道自在人心,我等功过是非自有圣裁。”

  王妡在上头淡淡说了一句:“诸位既然认为家中妻子不贤,不如就和离了吧。我瞧着你们也不需要妻子的模样,今日我就给你们做这个主,不让家里的糟糠妻拖累你们。”

  翁夏等人顿时狰狞的表情一凝。

  王妡又道:“还有你们家中那些不争气的子侄们,都是败类,欺男霸女,人面兽心,留着也无用,不如杖杀了事。”

  这话真是非常符合皇后残暴的形象,翁夏等人背脊一凉,这才记起皇后可不是光说不做的花架子,她是真的会杀人。

  说一件恐怖的事情,从先帝崩殂开始,皇后杀的人比皇帝还多。

  这群人一瞬间噤若寒蝉。

  萧烨瞪着那些人,其中有好几人还同他一道喝过酒,那时谈天说地好不畅快,不曾想竟是这样的无赖。

  想到之后要找他们催债,他就一脸土色。

  “臣,有括州案启奏。”史安节这时候出列。

  殿中大部分目光都集中到史安节身上去了。

  有人松了一口气,比如秦世资。

  有人倍感诧异,朝上正在争论欠债还钱的事情,他这半途中杀出来是什么意思?

  可是括州案扑朔迷离,一直牵动着朝中大部分人的心弦,史安节此言一出,根本就没有人关心那点儿欠债还钱的小事了,全都打起精神来等着他的下文。

  吴慎偏过头紧盯史安节,因为常年蹙紧而留下两道褶的眉心更深了,目光倒是还平静,思绪却截然相反。

  叶夔去了括州后,他们在御史台几乎没有可用之人,非常被动。杨文仲是明晃晃的后党,史安节却看不清楚他究竟是那边儿的人。

  碛水和谈之前,他被皇后召见过,之后在幽州的种种表现、与后党汪云飞的亲近,回京之后的丰厚赏赐,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他投了皇后。然而之后他并没有与后党走得很近。

  他也与皇党走得不近,更确切地说,是官家对他心有芥蒂,皇党自然不会去触官家霉头。

  史安节在朝中的位置变得微妙带着些尴尬,清流也不爱与他打交道,他的同族同乡同榜不想被打成后党的不与他往来,后党的也不爱与他来往。

  他在朝中是一个孤家寡人般的存在,官家几次三番想把他外调出京提叶夔上位,可每每都被皇后保下来。

  他这个时候说要禀括州案,括州若真有大事,定然有八百里加急送来,他这中书也不会不知道。没有急报,有什么事值得在早朝时说?

  吴慎直觉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准奏。”萧珉想让史安节闭嘴,不觉得他能说出什么好话,但是不可能。

  果不其然,史安节开口就是弹劾侍御史知杂事叶夔包庇罪人、收受巨额贿赂。

  叶夔人不在朝中,他的拥趸却不少,立刻出来反驳围攻史安节。

  史安节虽然看起来是个孤家寡人,但叶夔的政敌却不少,有人带头,自然乐得落井下石。

  几方人马一吵起来,紫微殿很快就变得比廛市还热闹,有人在其中浑水摸鱼,七万八绕竟能把叶夔和蒋鲲扯上关系。

  还有说朝廷官员为什么借支国库无力偿还的,就是因为有这种大贪巨蠹在,明目张胆到处伸手,大家也是没办法才去借支国库,左右都是难。

  这都能掰扯上,也是很厉害了。

  又是这种局面,昨日是严士任,今日是叶夔,明日又会是谁?萧珉闭了闭眼,怒气胀满胸胆,转头对王妡冷道:“这就是你的目的?”

  抓蒋鲲、严士任等人却不杀,利用这些人把朝堂搅得混沌一片,各种看似毫无关系的事情毫无关系的人穿插纠结到了一起,混淆视听,让人无法第一时间掌握她的真正目的。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呢。”王妡假笑。

  这话也忒气人了,吴桐咬着舌忍笑。

  “叶夔可是你的人,他做什么,难道不是受了你的指使?”王妡啊了一声,一脸恍然道:“就因为他是你的人,所以做再大的恶事都没关系,自有你给他兜底,对吧!”

  萧珉冷哼一声:“你的人,不也有你兜底。史安节可是你保在御史台的。”

  王妡秀眉微微一挑:“御史台勾管你都不要,那我不得接手。谢谢你送的人,官家不愧是官家,大气。”

  萧珉一口闷气堵在心头。

  王妡还嫌气他不够,又道:“你还有谁不想要,列个名单给我吧。”

  “哈。”吴桐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

  王妡回头看她:“很好笑?”

  吴桐捂着嘴,眼珠滴溜溜地转,下头还在吵架呢,她应该说好笑还是不好笑?

  萧珉也看着她。

  “好……笑?”吴桐征求意见。

  王妡转回去看着下方吵得热闹的朝臣,淡淡说:“那就笑。是挺好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