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直到入夜都未停,宁行止躺在床上听着雨声,不觉已困倦。

  不知道睡了多久,依稀有哭声响起,还有王小顺一声声的叫着“公子”,宁行止想要睁眼去看,可眼皮却似有千斤重,怎么都睁不开。

  接着王小顺的声音消失,忙乱的脚步声响起,大殿没一会儿便陷入一片安静。

  宁行止费力的呼吸,喷出灼热的气体灼烧着鼻腔,他蜷缩起身子,却还是冷的发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殿内再次传来脚步声,接着有人在他身侧坐下,一只冰凉的手落在他的额上,宁行止顿觉一阵舒适。

  那只手只是在他额上轻轻一落便要离开,宁行止立刻抓住那只手,紧紧握在手心,那只手停顿了一下,最终由着他握在手里。

  太医来把了脉,开了药,没多久便有药汁端来。

  一通折腾下来,宁行止终于勉强睁开眼。

  聂玄见宁行止醒来,刚要把手抽出,宁行止手上力道便紧了几分。

  聂玄看向宁行止,宁行止正看着他,眼中雾蒙蒙的似有水,看起来懵懂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说:“二哥,今晚留下可好?”

  不知是因为身子不适,还是烧的有些糊涂了,宁行止整个人不再见之前的倔强和阴郁,反而卸下所有伪装,展露给他看他所有的伤,让人莫名不忍。

  聂玄叹了口气,没再继续离开。

  王福喜见状,立刻悄声招呼大家都退下了。

  宁行止见聂玄肯留下,抿嘴笑开,他往里挪了挪,留出空地儿给聂玄,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他。

  聂玄迟疑了一下,在宁行止身边躺了下来,刚一躺下,宁行止就贴了过来,紧紧抱住了他。

  聂玄垂眼看了宁行止一眼,没有说话,放任了宁行止,殿内只剩下二人的呼吸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蜡烛熄灭,久到聂玄以为宁行止睡着了,聂玄突然感到怀里的身体在发抖。

  胸口先是灼热,接着是一片冰凉。

  聂玄眉头微蹙,深深看向怀里的人,有些不确信地开口:“宁行止,你在哭?”

  聂玄的印象中,从未见宁行止哭过,无论是过去被老师骂,还是如今被这么多人谩骂,甚至受那么重的伤他都没哭过,如今,宁行止竟哭了。

  宁行止没有说话,只是无声的哭,不知道哭了多久,宁行止终于开口,他声音犹带哭腔,却格外的平静,他说:“二哥,我没有家了。”

  很轻的一句话,似耳语,却如惊雷一般砸在聂玄心头。

  聂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这都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也是他预料中的结局,可是此刻他却没有一点儿报复的快感,心里反倒是发酸发涩,让他想要把宁行止抱进怀里,好好哄哄他,安抚他。

  聂玄紧了紧拳头,避免自己做出不理智的举动,他深吸了口气,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那晚聂玄一夜未睡,第二日早早便上朝离开了。

  宁行止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他也退了烧,关于昨晚发生的事,他丝毫不记得,全靠王小顺绘声绘色的讲给他听。

  “公子,您是不知道,昨晚您发高热,我喊您半天您都没反应,我都吓傻了,赶紧跑去找师父,结果陛下也没睡,听说您发热,外衣都没穿便跟着过来了。”

  “陛下来了之后,您就握着陛下的手不肯放开,陛下便在这里陪着您睡了一夜。”

  王小顺喜滋滋说着,他周身那喜悦的氛围让宁行止心情也好了不少。

  聂玄早朝后又来了宁行止这里,陪着宁行止一起用过早饭,才去处理政事。

  宁行止看着聂玄有些反常的举动,有些好奇的问王小顺:“昨晚我有做什么,或者说什么吗?”

  王小顺摇摇头,又抓了抓脑袋:“公子,我也不知道,您让陛下留下后,师父就让我们都出去了。”

  “哦。”宁行止认真想了想,实在是想不出昨晚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才会让聂玄产生这样的转变,但无论是因为什么,至少聂玄这样的转变于他来说并不坏。

  之后一段时间,聂玄常常来陪他,有时候是吃一顿饭,有时候只是陪他睡一晚,大多时候聂玄都不说话,宁行止也乖乖的不言语,二人间安安静静的,却让宁行止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安。

  转眼已是秋末,聂玄也忙了起来,宁行止伤势痊愈,也回到卫所。

  刚走到大门口,宁行止就觉不对。

  本应有人守着的大门空空荡荡的,进去更是如进了菜市场一般,一阵吵嚷。

  喝酒的、赌博的、斗蛐蛐的,卫兵们三三两两凑成一堆,哪里还有之前半分气象?

  “你们在做什么?!”宁行止怒斥道。

  一些卫兵见了宁行止,立马丢下手里的玩物,紧张的站起来。

  余下没有动静的,都是些生面孔,宁行止都没见过他们。

  宁行止皱眉看着他们,只见正当中,一个少年款款站起,不是卫翀又是谁?

  宁行止扫了眼卫翀身上的服饰,俨然升了官,估计是知道宁行止不会把围猎的事情说出来,卫翀格外高调,他溜达达走到宁行止跟前,嬉笑道:“宁将军呀,您老人家总算舍得来了?最近我帮您管着,可真累呢。”

  “哦?是吗?这便是你管的结果?”宁行止声音越来越冷,他之前已经把卫兵训练好,即便他不在,他手下的人也绝对不至于让卫所乱成这样,如今这般,除了卫翀,还能是谁?

  卫翀看着宁行止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还记得之前被宁行止抽下马的恐惧,他向后退了两步,道:“你想做什么?我上次围猎受的伤还没好,若是陛下知道你对我动手,定教你好看!”

  宁行止哪里是怕的人?卫所被祸害成这样,不把卫翀打残已是他仁慈。

  宁行止刚要去拿军棍,就听到一阵吵嚷,转头就看到季修他们满头大汗的从校场的方向过来。

  看到宁行止,他们愣了一下,接着便是此起彼伏激动的喊声:“将军!”

  一群年轻的卫兵冲了过来,把宁行止团团围住。

  宁行止看到他们,眼眶有些泛红,至少他所熟识的他们还在坚持。

  季修看了眼和宁行止对峙的卫翀他们,想起上次宁行止被卫成义打这件事传的满城皆知,也知道卫翀不是善茬,他们可不想宁行止再受伤了。

  季修他们拉着宁行止,边往校场拖,边道:“将军,您来看我们近来的成绩。”

  宁行止哪里不知季修他们用意,便跟着他们走了,他也要问问季修他们,最近是发生了什么,卫所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到了校场,大家自觉分工,一部分人守着校场门口谨防隔墙有耳,一部分人委屈巴巴开始给宁行止诉起苦。

  “将军,你是不知道卫翀那个小蹄子是怎么作威作福的!”

  “是啊将军,若非季修搬出韩国公来,我们怕是全都得遭殃。”

  “……”

  大家七嘴八舌说着近况,把卫翀来了卫所如何祸害大家全都娓娓道来。

  卫翀没什么雷霆手段,只是财帛动人心,他出手阔绰,又知人的劣根性,不过区区银钱,便哄得有些人忘记自己是个护卫皇帝的卫兵。

  “右军也是这样吗?”宁行止问。

  季修摇头:“右军不是,但是除了咱们卫所,也有其他卫所管理混乱,他们所里的卫兵,全都是混日子的软蛋。”

  若这么多卫所有问题,宁行止不信聂玄不知道,可若知道,为何要放任?

  “我不在的日子,你们切记勤加练习,切莫荒废度日。”宁行止又嘱咐了季修他们几句,便离开了,他要去问问聂玄。

  季修他们于他来说,不止是他手下的兵,更是同袍兄弟,他不能眼睁睁看他们前程尽毁。

  到了紫宸殿,聂玄还在处理公务,最近聂玄似乎比以往都忙。

  宁行止等在门外,等所有的大臣都离开,这才进去。

  “何事?”宁行止近来都未曾踏足正殿,今日突然过来,再看他这身服侍,应该是才从卫所回来。

  “我刚刚去了卫所。”宁行止说。

  “嗯。”聂玄应了一声,面上没有丝毫变化。

  宁行止道:“卫所现在内部管理极为混乱,不少卫兵根本就是在敷衍了事。”

  聂玄不语,等着宁行止继续说。

  宁行止道:“奉宸卫侍立陛下左右,护卫陛下安全,怎能如此轻慢。”

  “还有吗?”聂玄语气淡淡的,让宁行止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轻轻摇了摇头,不知聂玄为何突然这么冷淡。

  “没事就下去吧。”聂玄说完,继续处理起公务。

  宁行止看着聂玄低垂的眉眼,缓步离开,刚走到门口,聂玄的声音幽幽传来:“你还记得十月廿九是什么日子吗?”

  宁行止驻足看向聂玄,聂玄依旧低垂着眼睛看奏折,就像刚刚的话不是他说的一般。

  宁行止离开正殿,走到空旷的广场,冷风一阵阵的吹来,吹得宁行止心底发凉,也吹醒了他这段时日以来的梦。

  他险些给忘了,后日便是十月廿九,先皇后的忌日。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