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高中总是灰扑扑阴沉沉的。
他们两个火急火燎下了飞机,又赶了公交车到距离学校最近的一个站台,车等了很久才来,还是末班车,差点错过。
林云梦倒是一句怨言没有,她跟在秦淮后面,偶尔腼腆地笑笑。
秦淮甚至都想这是大小姐第一次坐公交。林云梦是大小姐,那他差不多是太监总管,跟在小姐旁边的小太监。
小太监走到这个他最厌烦的地方。
最后还有一段步行。
思州今天下雨,绵绵的细雨,倒没什么润物细无声的感觉,落在身上像是加湿器一喷,冷。
绿化带里的花开了不少,很多都是秦淮不认识的品种。中学门口还是那个很熟悉的电话亭,不过看上去已经很久没人打过电话了。
在这个稍微有些偏僻的郊区。周边都是那些房屋农田,秦淮记得以前这里还是有人和街道的。
芳芳说过这边有街道。秦淮没去过,出不去的,出去一次被逮一次,逮了要秦淮不要发疯,秦淮那时候还挺正常一小伙子的。
“秦淮,你现在害怕吗?”林云梦将外套脱下来了,披在头上。
雨下大了。
“有些。”秦淮回头,“你有没有听过那个小象和树桩的故事,小象被拴在树桩上,就算后来长大了,随便动一动那个树桩就会摇晃,但是他始终不敢扯倒树桩。”
“我以为我不会害怕,但心里就是莫名难过。”他说得有些烦,“虽然要是有人在这等我,我直接把他吃掉就好。”
“走吧。”林云梦拨开草,“草这么多,会不会有蛇?”
“或许。”秦淮走在前面,“问题不大,可以吃。”
他走在这些草中。
春天的草长得很疯,只从白色的教学楼那才看得出人类留存的痕迹。和莫忘坟头的草一样高。
“那个是狗尾巴草。”秦淮指了指,他的指腹被划破了,“还是夏天的时候最多,像小狗的尾巴。”
“是因为像小狗的尾巴才叫做狗尾巴草?”林云梦轻声问他。
“不是,因为我像傻狗,我心情不好蹲着拔草,别人说这是猴尾巴草。”秦淮阴恻恻笑了笑。
墙都全塌了,一层一层的高墙,穿过去的时候,似乎只是用纸糊出来的,里面的砖坦露出来,甚至有几张男科广告贴在上面。秦淮还能看到那在哪条路哪一号。
有鸟叫。
“那是不是鸽子?”林云梦指着鸟问,“白色的。”
“不知道。”
“应该就是里面那栋楼。”秦淮一眼就看出了那是鸽子,“记不清。”
“你也记不清楚了?”林云梦的鞋子踩在草上发出声响,“医生说是很容易会有这样的障碍的,要是碰见上伤害自己很深的事,忘了才是最好的保护方式。”
“看上去就像是很普通的教学楼噢。”林云梦又说,“闻起来有些奇怪。”
“腐烂的味道。”
秦淮看着,掌骨有点儿钝痛。
“你好纹眉。”
他记不清楚。
他走过来脑子就开始晕乎乎。
门半掩着,都锈迹斑斑。
秦淮一脚踹开门,门锁里的氧化铁和水混在一起,红得像油漆。
他很久直接就想一脚踹开门了,他看见门就想踹,看见好东西就想往地上砸。
“这里?”林云梦将鞋子脱下来,抖了抖水。
外面一片都是野草。
“嗯。”
秦淮走得太入神,回过头来发现自己的鞋整个都泡在水里,拿出来晃晃,在地上倒出一小摊积水。
“鞋子湿透啦。”林云梦说。
楼梯间里全都是蜘蛛网,还有虫子在叫。
秦淮想起来一楼是存放实验器械的屋子。还有老师们的休息室,他们冬天在这了烤火,然后聊世界局势。
二楼有个读书室,不上课也不用去做其他事情的时候,秦淮会坐在里面看书。
那里有很多书,芳芳他们似乎没有在这种事情上苛待他们。不过书都是经过挑选的,他们认为对于一个孩子有用的书籍。有些书里写了笔记,最多的是一本童话。
讲的是母亲和女儿的故事。结局秦淮忘了,只记得女孩子过得不好。
“这里。”
一次走上这么多层楼,对他来说着实是有些疲惫。
“秦淮,继续走。”
霉湿的气味更浓了。
“四楼。”秦淮说。
他走在台阶上,忽然就想起很多事。他脑子里乱糟糟,什么东西都闹成一团。
秦淮把自己的触手伸出来,给了自己一耳光。
“冷静。秦淮。”
秦淮以前的寝室就在四楼。
第一个隔间的男孩子他认识,那个男孩子也总是心情不好,在书上画圈圈骂芳芳的祖宗十八代。
但是没秦淮能骂。秦淮问他为什么总骂,男孩子说他母亲早死,父亲在他妈死的第二天找了后妈,他把他爹和后妈一人捅了一刀。
后妈把他送进来了。秦淮心想送他进来的还是亲妈。
墙上固定着用来装生活用品的小篮子,有支发黄的铝皮牙膏,一根没水了的中性笔。
他的手一碰,塑料就碎了,渣渣掉一地。
“你以前也住这里?”林云梦问他。
“有些记不清楚。”秦淮看着那只牙膏,回过神来,“好像是在这的,看上去很熟悉。”
“你们平常上课吗?”
“上课啊。”秦淮说,“也教课本上的东西。我记不清,我数学不好。”
“我记不清。”
林云梦若有所思。
第四层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墙上甚至有几个大大的洞。
“那个是医务室。医生的脾气特别暴躁,手法也不好,打一次吊针能把我扎得动脉出血。”
“那种高压的环境其实很容易生病的,不过都是小病,小病死不了,折腾上几天。”
“最后一扇门。”他停下了,“我的寝室。”
门也旧了,距离秦淮离开其实没有太久。几年里还不够秦淮回去考个大学的。
林云梦在身后看他,只在某些时候说上两句。
“你怎么了?”秦淮问她。
“没事没事。”
“噢。”秦淮没继续追究下去。
大家都是藏着秘密的人,无所谓说不说。
“秦淮,你恨吗?”
“怎么可能不恨啊。”秦淮正迈过掉地上的木板,“你一辈子都被毁了,你能不恨?”
秦淮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想法。
他现在也不是过得很好,可能读初中的时候他要是看见自己这个鬼样,马上给自己两耳光,他现在就是凑合过日子,差不多能活的状态。
有点恨,又没那么恨。
他挺贱的。
林云梦就不说话了。
她低垂眉眼,站在门后。
窗子外的雨更大了,这样大的雨在春季少见。
“什么都没。”他略微有些遗憾,“这床看上去是我的。”
“好小的床。”
“大一些的是我的,那段时间我好像不太清醒,也记不清事情。”秦淮说,“很奇怪,记不清。”
“什么都没。”他在床上坐下。
床也剩下骨架,还生锈了。
林云梦走进来,她抬起头看墙上写下的字,眼眶发红。
“我可能真的坏掉了,我明明应该恨得要死。”秦淮没由来地心烦。
“忘了就好的。”
她勉勉强强笑了笑,心神不宁地站在一旁。
风从窗洞那灌进来。
“那里有一个电话号码。”林云梦说,“你要不要试着去打那个电话。”
“我看看。”他看过去。
那有一行小字,红油漆写的。
血无法在这么长的时间里留下来的。
“我试试。”秦淮有几分忐忑,“打电话吧。”
“你说到底会是谁来接这个电话?”他问,“谁接通都无所谓了。”
来这里是想知道自己的母亲到哪去了。
母亲是因为父亲才消失的。
父亲是莫名其妙失踪的。还有秦淮的心结,最开始死掉的芳芳,还有那个赶时间的快递员,带着他妹妹的脑袋。
秦淮并不喜欢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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