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你要不要试试下地走路?”林云梦小心翼翼地蹲在一边。
她的长发垂落在秦淮脚边,秦淮不知道林云梦是不是真把他当她妈了。
“轻轻站起来,疼就告诉我。”她神情紧绷,“内脏塞进去了,不知道这次能不能修复好。”
秦淮抓着轮椅站起来。
身体里像有什么在挤压,疼得要死。他的腿还有些使不上力,内脏这几天反反复复裂开又缝合,他这几天过得挺刺激的。
一边活一边死住在ICU的感觉,着实让人着迷。
“还行。”他说。
“那就好。”林云梦这才松了口气,“你总算好起来了,这些天看得我好急。”
“辛苦你。”秦淮有些心不在焉地。
“什么时候去找我母亲?”他没头没尾地问。
“什么时候都可以。”林云梦说,“等你。”
“那现在吧。”秦淮说,“现在就很好。”
“我没有参加过高考。”他将轮椅收起来,“记得快要中考的时候,也是这么着急,想要是早些结束就好,早些结束就不用担惊受怕,反正考不好,紧张也考不好,早点挨骂。”
“那我们现在出发?”林云梦问他,“地址你还记得?”
“怎么可能忘掉…”秦淮说到一半发现自己又开始犯贱了,“…我是说我没有意去记。”
林云梦从她的包里掏钥匙。
她的车钥匙多,带在身上的就有好几串。
“我开车去。”她说,“考了驾照,还总要人接送,不太好。”
林云梦带着他下了楼梯,走到停车场。
总有人对她频频侧目。
“他们都在看你诶,秦淮。”林云梦小声说。
“是在看你。”秦淮很有自知之明。
“是吗?”她不太确定。
她的车是黑的,秦淮认不出是什么车,看上去真的很贵。
这次没有司机,秦淮坐在后座。
“秦淮,你将来有什么想去做的事情?我是说一切都结束之后。”
前面有一个红灯,车子聚集在这里,堵了。司机不耐烦地摁喇叭。
“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秦淮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还有很多事。”
“我的话,打算去外面旅行。”林云梦没摁喇叭,“我很久之前就有着这样梦,坐火车去看埃菲尔铁塔,还有……坐火车好,坐火车就不像飞机那么吓人。”
“你以后要不要去环游世界?”
“我想去认识新的朋友。”她说,“认识更多重要的人,而且我喜欢这些美丽的东西,总是让我糟糕的心情都好起来。”
“或许。”秦淮说,“那时候的事那时候再说。”
“先活就好,无所谓其他。”他将窗子摇下来,好让自己发烫的面庞吹到风。
“要死了,希望自己死得别太痛。能活了,又想可以吃饱,疯了一样想将自己过去欠下的全补全。”
“太贪心,太蠢。”
“我过得最痛苦的其实还是高中,不是电击很痛,只因为我感觉我是个…不被需要的人。”
“我做不好,做不到。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别人能轻而易举做好的事,我怎么都做不到…没用的东西。”秦淮说。
高中时期是他过得最痛苦的阶段。
他现在都无法用语言描述。
每天早上看着惨白色的太阳,在青黑天空里那么小一点,轻轻吹口气就要熄灭。
最痛苦的不是这些,是那种不需要的感觉。
他想问他为什么要出生呢?他不想的。他在这里挨揍的时候,他妈妈在高楼大厦里谈生意,几个小时挣一笔大单子。秦淮活了死了,他妈不需要,也没空关心。
鸽子每天在固定的时候都会飞到中学墙上,太阳被教学楼挡住另一半,还有两三只掉队的鸽子。
后来他才知道,这些鸟类只是从屠宰场里飞出来的,思州人吃鸽子肉。这些白鸟自己飞出来了,等到他们长熟了之后,人要把它们送上餐桌。
秦淮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这些事。
想到他有时候,总是下意识叫不出老师的时候,他现在抬起头来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往上看,就能看见尖细的高跟鞋,高跟鞋踩在他的手上,他的手上面是墨水和伤痕,深色的一道是他自己捅的。
第一周秦淮还觉得,说不定他妈什么时候大发慈悲就把他给捞出去了。第一周要结束的时候,秦淮胃出血,没人来看。
秦淮就在医院的病床上,脏兮兮的天花板上已经结了蜘蛛网。
他就知道他妈不要他了。
失败的,不被需要的秦淮,一事无成的秦淮。
不是他不想,只是他做不到。不是不行,只是做不到,理想和现实总是存在着差距。
那么固执地跟他说你要努力。你不可以,你不能给我丢脸。
脸。
我。
我本身。
秦女士在谈生意的时候,会想起他那个总是失败的儿子吗?还是根本想不到呢。秦淮浑身是汗,趴着墙动弹不得的时候,他们都在做什么?谈生意吗?还是坐着飞机从业城的墨尔本去?
第一周结束,秦淮做梦梦到开水从他头顶浇开,皮肤就像羽毛一样自然脱落,露出他青黑色的血管,把他的内脏给掏出来,内脏里全是黑色的污垢。
等他醒来,满身冷汗,床单被他抓破了,邻床的男孩子还能睡得那么熟,他都想过去把人给掐死。
天还是青黑的。
不会有人接他走,昨天是今天也是。矫正。
反思。
你是错的。
自我否定。
想到死,但他不敢。
秦淮是胆小鬼。
做不到。
他晚上写卷子,指甲都出血。被电击的时候,他在想什么他也不知道,就是脑子里一阵一阵的,好像看见自己要死了,灵魂轻飘飘从身体里飘开,太疼。
据说在捆在他身上嘴巴里塞了一团发臭的纸,他感觉他自己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物件。
被丢弃的物件。
等他回过头来就发现,哇,他自己好不容易构建的屏障,全都被撬掉了,螺丝钉一个都没给他剩下。
好想直接死了。
他不敢的。
因为如果死了就一切都结束了。
秦淮多好笑一人。
“现在呢?”林云梦问他。
窗子外的高楼大厦都在后。
“无所谓,实在不行我会煎饼。”秦淮回过神来。
他又浑身冷汗。
“那你现在还做噩梦?”
秦淮没回话。
其实他现在看到高跟鞋,掌骨的位置还疼。
忘不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