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瀚看完了两封信,也想拍桌子。
无奈屋里唯一一张桌子已经被自家王妃给拍碎了,他环顾四周看了看,找不到合适拍一下的目标,只能拉起罗英的手,去取了清凉的药膏过来抹上:“你生气也别和自己的手过不去。”
罗英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成拳放在膝盖上,低着头不吭声。
竺瀚还想再安慰,却见她裙子上落下两点眼泪,在玫红的裙子上洇开深色的痕迹格外显眼。
他一下子脸色都白了,直接慌了神:“别哭啊。”
自家王妃打从成婚以来,除了生孩子的那两次,他就没再见过掉过泪。
这可怎么办才好?
“你看糕儿信上也没写什么。他同尉迟兰要好,两人成这个亲……”竺瀚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一脸狰狞地提刀出门,“老子去宰了姜卓那个王八蛋!”
他自己的儿子哪怕相处少,但哪有不知道的。
竺年信上这么写,是让他们放心,不代表他在京城就过得好,更不代表他就乐意成这个婚。
坐实了男妻这个名分,他最受看重的嫡长子,这辈子就不会再有嫡子了。
没有嫡子,意味着竺年这个世子之位就坐不稳。
姜卓想让他扶持自己的庶子,想让他南王府内斗,用心何其恶毒?
但是想得美!
他的糕儿,他的儿子,是注定要称帝的!
任何人都不能够动摇竺年的地位!
等他儿子登基,姜卓算个鬼!
伺候的宫人看见了,都不敢近前。
几个胆小的直接就跪在了地上。
竺瀚在外面转了一圈,很快又转了回来,把刀往地上一扔,坐在椅子上一脸阴沉狠辣,语气像是平常一样说道:“不着急。糕儿年纪还小,几年时间也耽搁得起。就是不知道姜卓耽不耽搁得起了?”
罗英停止了抽泣,抽出帕子擦了擦眼睛:“我们得定个时间。”
如今南北只是暂时和平,谁都清楚局面的持续时间不会长。
姜卓嫡子姜戈尚幼。
竺年今年刚十八。
等过十年,竺年二十八岁年富力强;姜戈才十六,亲政都困难。
而那时候的姜卓已经各方面都开始走下坡路。
姜卓必然不会放任局势发展到那时候。
他会给他的嫡子铺平道路。
留给他们的时间非常有限。
“姜卓要是这么容易被宰掉,今天糕儿也不会在京城。”罗英皱着眉头,揉了揉额角,“我先派人送些东西过去。儿子刚被册封,又是大婚,我们做父母的,总不能失了礼数。”
竺瀚看着自己的妻子站起来,要不是眼眶还红着,竟是一点都看不出刚才的失态,脊骨窜出一道冷汗,头皮发麻。
罗家女的长相个个国色。
罗英端庄华贵,平时穿着戎装英气逼人,现在穿着宫装还端起南王妃的架势,连竺瀚这个南王都有些害怕。
“来人。我儿大婚,我这个做婆婆的,得表示表示。”又说道,“亲家去得早,蛮蛮的那份咱们也得准备,不能委屈了孩子。”
这一次没有人阻拦,竺年和尉迟兰很快就收到了来自南王府的心意。
连续三天,每天一开城门,迎来的就是直接从京城外沃水码头开始,一直排到竺年府上的各种东西。
原来罗家的库房很快就放不下了,竺年也没问姜卓,直接带着人把东西放到南王府。
京城的南王府还是原先玢朝时候一座王府改建而成。
当时大月刚建立,高祖皇帝和南王竺献关系极好,南王府在原先王府的基础上扩建了许多。后头一代代的南王世子在京城为质,为了不撕破脸,对南王府就格外注重,修葺得比皇宫还勤。
按姜卓的心思,其实是想把这座京城独一份的王府,赐给姜崇的。
罗家的府邸再怎么华美,又怎么比得上南王府的气派?
可毕竟现在的时局如此,他不好动南王府,又不甘心给竺年这个南王世子,一直派人看守打扫。
现在竺年走到南王府跟前要用,看守的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能一边陪着笑,一边让人尽快去宫中请示。
竺年也不硬闯,招手让人摆好椅子,就这么坐下:“我还不能回自己家了?你是爹还是我娘的人?”
看守都不敢看门楣上挂着的南王府的匾额,大冬天的硬生生出了一头冷汗:“世子殿下不要为难我等。下官也是奉命行事。”
至于奉谁的命,不用问就知道。
他这么说,也是让竺年知难而退。
没想到竺年反而追问:“哦,你倒是说说,奉谁的命?总不能是我皇叔。叔叔哪还能把自己侄子拦在家门外的,你说是吧?”
看守一下就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勉强能算是个武官,对文臣的这套阴阳怪气一点辙都没有。
竺年的身份,他又不好得罪。
质子什么的,听听就就罢了。哪个质子能是竺年这幅样子?休沐的时候不是在太后跟前,就是在皇上跟前,还是正经在吏部上了档的户部侍郎。
就是给他连升三级,他也不敢得罪这位啊!
好在他们没对峙多久,宫里没派人来,姜崇来了。
还不等他问,竺年就先告了一状:“这人,拦着不让我回家!”
姜崇不用问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由得感到无比头痛,却又不好任由竺年在这里这么待着,摆摆手对看守说道:“南王世子回府都要拦?自己去领罚!”
看守赶紧让开,至于领罚什么的,是场面话。就算真的罚,也比面对这些权贵争斗来得好。
当着姜崇的面,竺年没再计较,招呼人把东西都送进库房,四下转了一圈,像是在检查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看得跟进来的姜崇一脸尴尬,又不好说什么。
竺年留了几个人守库房:“明天就直接把东西送来这边。”
姜崇和看守都当没听见,也没阻拦。
等姜卓知道的时候,事已成定局:“这小子,胆子够大。”
这时候,他刚用过晚膳,人还在御书房里,面前摆着的是重新整理完的新式账本,以及远比账本更厚的折子。里面全是不符合的账目。
其中有些是大月时期就存在的问题,更多的是现在的问题。
要不是账目是姜崇直接带着人整理的,他都怀疑是竺年刻意挑拨他们君臣关系。
他攻占大月才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怎么就能有这么多问题?
他头痛无比,想到竺年就觉得也不能让那小子好过,第二天一早就把人直接从家里带到了御书房,让他解释账本。
竺年一脸无辜:“又不是我做的,您得找小叔叔来解释啊。”
姜卓用手指敲着桌子,盯着他看。
作为一个在高祖奶奶手底下长大的皮猴子,竺年完全感觉不到压力,还明着挑拨了一句:“还没盘库存,您怎么就先生起气来了?”
单纯账目已经有这么多问题了,真要清点库存,别不早被人搬空了也说不的。
现在生气,不是气早了吗?
姜卓一听,猛地站起来,大步走到他跟前,看着瘦高的年轻人一脸的无所谓,突然注意到他脖子上的一点印子,整个人停顿了一下:“你说的不错。”
竺年还以为自己今天要和姜卓打一架呢,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住了手。
这个皇帝是怎么回事?奇奇怪怪的。
姜卓就让人把姜崇找了来,库存先没说,而是让户部先把账理清楚,到时候好拿着“准确”的账目核库存。
他要求的时间很紧,姜崇只能说道:“那就只能再多招一些人。”
其实现在朝廷的官员数量是很少的。
官员是由朝廷直接发工资的公务员,吏则是所属部门发工资的事业编。
无论是官还是吏,基本都是终生雇佣制。
户部想要一下子招那么多人来不难,难的是之后怎么安排。
姜卓现在脑子里全是那堆有问题的账目,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主意,就问在场唯一的闲人:“糕儿,你有什么主意?”
“嗯?”竺年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情,并不觉得这事情有什么为难的,“就招人啊。”
姜崇搞不懂他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仔细把这其中的为难说了。
竺年就更困惑了:“这有什么不好安排的?现在官吏的数量很多吗?”
一场发生在姜、月两个大国之间的灭国之战,哪怕持续时间几乎已经算是神速,造成的人员伤亡也是极其严重的。
国土面积急剧扩大,人口数量却急剧下降。
如果没有朝廷的强力管制,那整个国家很快就会发生一些动乱。
朝廷的管制,就需要大量的人员。
而且摆在眼前的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大月原先的那些官吏,姜卓是不是放心继续使用。
官吏怎么不好安排?应该是只愁没有足够的官吏才对。
姜卓和姜崇瞬间就转过弯来,那么接下来就是从哪里招到合适的人的问题。
这就不是个问题。
不像南地的官吏考核,已经非常接近竺年上辈子的公务员选拔制度。
姜国和大月北地一样,都是从各个门阀世家中选择。
一来,有现实层面的考虑,普通百姓识字率不高,文化人几乎就局限在这个群体中;
二来,这也是一种利益分配。
为了打仗,姜国原本的家底已经几乎被掏空,绝大部分姜国的门阀世家,都跟随朝廷南迁。
他们之中重要的族人已经论功行赏,拿到了属于自己的官职、爵位;但是家族中其他人还没有得到很好的安排。
户部招人的消息下午传开,第二天上午户部就来了一批新员工上岗。
然后就被竺年打回去了四分之三。
于是中午竺年就被叫到御书房去蹭饭了。
姜卓看着这个小子简直头疼:“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竺年吃完饭,一点都没面对皇帝的压力,反问:“我还想问皇叔是怎么回事呢?昨天说送人来帮忙做账,今天送来的都是些什么人?有一半连字都认不全。”
大家都知道户部这次招人,最后能够留在户部的人肯定不多。关系深的探到了口风,说不定之后会被安排到其他地方去。
一些家族看重的子弟,就没参加。现在外面可不太平,离开京畿还是挺危险的。
当然也有一些想着圈地盘的,倒是派了得力的子弟,但是人数不多。
于是户部收到的,都是一些家族中的二流子弟,年纪大约在二十上下。
这些已经成年,但之前没有正经活干的公子哥,平时是个什么德行,想也知道。
被竺年这么一说,姜卓面上挂不住:“你不能教吗?”
“所以我不是留下一半里的一半人了嘛!”竺年比他脸色还难看,“您以为那一群人里面,有几个能看懂账本的?两百号人,就五个真做过账!五个!”真还不如直接去找些账房先生来。
这悬殊的比例,让姜卓也惊了一下:“……这么少?”
“我还能骗您?”竺年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
这些天新婚燕尔的,他的先生……果然大好了。还好他每天都能抽空摸鱼,争取每两天摸出一天的鱼,做个矜矜业业的打工人。
姜卓看他的疲累不是假的,只能放他离开,为了安抚小孩儿,还赏赐了不少东西,直接送去竺年家里。
到了下午,他特意让大太监叫姜崇带着王妃一起进宫吃饭。
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完,就说起户部这次用人的事情。
姜崇这回没站在姜卓这边,完全赞同竺年的做法:“那些家也太过分了,送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啊。亏得竺年多个心眼,不然把我户部当成什么地方了?私塾吗?”
今天上午他看到乌泱泱的两百来号人,心里头有多高兴,等看到考试结果后,心里头就有多生气。
“竺年临时出了几道题。一是算术,二是登记账目,三是看账本查错处。”题目都不难,是这一次参与户部工作必须具备的素质,结果一塌糊涂。
换做平时,带上一两个、两三个全无基础的年轻官员从头开始教起,倒也没什么事;但现在他需要的是到手就能用的人。
“现在留下的这五十个,也只能勉强打打下手,还不知道能不能用,得再招人。”现在愁的是上哪儿招人。
太后听了半天,问了几句。
姜卓问道:“母后有想法?”
在座都是自家人,太后直接说道:“若只是账务,倒是有能用的人。一是前朝旧臣。”
前朝旧臣这是一个绕不开去的话题。
那些原本大月的大家族同样人才济济,许多本就在朝廷内做相关的工作,尤其对涉及到原本大月的内容,肯定比他们要熟悉。若是这部分人能用,那肯定能解燃眉之急。问题就在于忠诚度。
这部分人用是肯定要用的,但是一上来不宜接触户部,尤其是现在姜卓准备做的清算的敏感工作。
于是他问:“二呢?”
太后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儿媳:“二就是女眷。”
皇后和陈王妃没想到,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后马上反应过来。
管账,是一名当家主母的必备技能之一。
男人在外面争权夺势,女人就负责把这些权势变成各种资源。
一大家子人的各种花销,家中置办田产、商铺、房产等等,包括如何筛选经营的代理人等等。
虽然和朝廷方面涉及到的内容不一样,但账本只是账本。
别说是她们身为皇后、王妃,家中未出阁的姑娘,也都必须学会。若是真的对此一窍不通,出嫁的时候身边也得跟上得用的家人。
尤其是陈王妃对姜崇笑道:“未曾想还能在这种地方替君分忧。”
太后笑道:“你从户部收拾些单独的屋子出来,最好另开一个门。先问问户部里有谁家的女眷愿意来的。”
最好是一家人,交流起来也方便,避忌也没那么多。
由于事情很着急,家宴结束之后,姜崇和陈王妃回家一点都没耽搁,先派人去同僚和一些相熟的人家中递了条子。
第二天竺年到户部衙门的时候,就见到了不少女眷的身影,都是三十岁往上的。
他一看就明白了,脚步飞快地找到姜崇:“小叔叔,您可算是找来能用的人了!”
刚踏进门槛,他立刻又退了出去,整理了一下衣服才重新稳重地走进去,“王妃娘娘。”
陈王妃本对这个下了他爹面子的南王世子不待见,但看他这幅恭敬的样子不好生气,加上少年郎着实漂亮,她下意识笑道:“都是一家人,叫我小婶婶就行。”
仔细想想,这件事情本就是她父亲和竺年都被人给坑了。虽然她爹付出了不少,但是后续竺年也回了礼,双方表面上已经化干戈为玉帛。再说竺年现在颇受陛下重用,她也没必要多惹是非。
“哎!小婶婶!”竺年打蛇随棍上。
他快手快脚打开柜子,拿了一个琉璃罐子装的水果糖递过去:“小婶婶吃糖。”
琉璃罐子不大,里面装着的糖果一个只有小指甲盖大小,总共也就拳头大一点儿。胜在精致漂亮。姜崇都很喜欢,别说陈王妃了。
姜崇就酸溜溜地说道:“还是你面子大,这小子跟我在一个屋待了这么久,想吃他一颗糖都难。你来直接就连着罐子一起给你了。”
陈王妃捏了一颗糖塞到他嘴巴里,笑:“多大个人了,还计较这个。”
闲聊的时间没多久,他们很快就进入到工作之中。
让竺年没想到的是,陈王妃对复式记账法已经基本掌握,显然是姜崇回家之后已经教过了,在竺年对她进行一番认真检查后,就让这位担任女先生。
姜崇看自家王妃很快领命而去,再看看竺年:“你一点想法都没有?”
“有的啊。”竺年对于能够拆姜国墙角的工作接受度极高,“还是婶婶靠得住。”叔叔叭太行。
其实姜崇对女子参与政务这件事情有些变扭。
哪怕他母后有过一段时间把持朝政,包括现在还对朝政有着不弱的影响,他皇兄也会时常找他母后寻求建议,但是当他看到自己的王妃进入户部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一阵别扭。
说句不好听的,牝鸡司晨。
他们姜国的男人又不是死光了。
昨天听他母后说起来的时候,他还没有感觉,但是今天看到那么多妇人出现在户部,一下就感觉不对劲了。
偏偏这群妇人虽然人数没有两百个那么多,但是每一个都通过了考核。把昨天的那一群所谓青年才俊比到尘埃里去。
竺年看姜小叔叔一个人站着生闷气,稍一琢磨就明白过来:“小叔叔,我家和您家不太一样。我们家一直都是夫人做主的。”
南王府当家做主的女人,那是比历任南王都要出名。
姜崇哪怕再看不起竺年这个质子,也知道南王府的那些女人们。
盛元长公主是他母后和皇兄,包括他的先生们都一直称赞钦佩的人物,有才干有魄力。
如今眼前这位小世子的母妃,那是真正领兵的将领。
他自己身体不行,无法行军打仗,但是听他皇兄对南王府的将领一一分析过,南王妃是其中受重视程度排前三的人物。
竺年看姜崇还在发呆,丢了一堆账目给他:“七想八想什么,赶紧干活!”
然后他就开始给编纂的财务基础课本做最后的校对。
教材一出,将来学的人就都是他的门人学徒。
他就是这一行的祖师爷,所有人都得照着他的标准来。
按照这年头尊师重道的劲儿,搞不好以后整个户部,他说的话比姜崇还有用。
他下意识转了一下笔,脸上被甩了一排墨点,骂了一句脏话跳了起来,看着自己衣服上的墨渍,抬手抹了一把脸,一手的黑。
姜崇看他:“你怎么搞的?”
他赶紧叫了杂役进来,打水让他擦脸。
没想到竺年脸上的墨比衣服上的墨还难洗,一张脸擦得通红。无奈姜崇只能让他回去换了衣服,主要是洗干净脸再来。
竺年一来一回,就是两个时辰,换了衣服洗了脸:“顺便睡了个午觉。”
他让杂役把他从家里带来的东西收进自己的柜子里,又拿了一个盒子递给姜崇。
姜崇已经对他各种偷懒的方式气不起来,顺手接过打开一看:“你给我一堆花瓣做什么?”
“不是花瓣,是香皂。和香胰子差不多的。这个就是好看点,您不用就给小婶婶玩。”竺年表情纯良,似乎就是随口一说。
这时候的姜崇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完全不知道人为了“好看一点点”,能够多花亿点点钱。
作者有话要说: 糕儿⊙ω⊙:我可会花钱了。
糕儿⊙ω⊙:你萌有花不出去的钱,找我就对了。
糕儿 o(* ̄▽ ̄*)ブ:瞧瞧这琉璃,现在下单只要一两黄金。
糕儿 o(* ̄▽ ̄*)ブ:瞧瞧这香皂,只要下单琉璃就送价值一两银子的试用装。
糕儿 o(* ̄▽ ̄*)ブ:活动到月底结束,下个月就恢复原价,也没有赠品了。
姜国贵族╰(*°▽°*)╯:买买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