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他难过,也没有人看见他哭,可他真的哭过,但没有人在乎。

  雨骤然停了,贺九卿愣了一下,从臂弯中抬起头来,先是看见一双雪白的靴子,目光慢慢往上移动,很快就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华笙打着一把紫竹伞,自己大半个身体都暴露在雨夜里,后背,肩膀以及半边长发皆被雨水打湿。他面色极沉,眉头蹙紧,看得出来是在极力压抑着火气。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蹲在这里淋雨,好玩么?”

  贺九卿喃喃道:“师尊?是你给我打的伞?”

  “难道这里还有第三个人么?”华笙语气听起来很差劲,可还是对着贺九卿伸出了手,“起来,我带你去避避雨。”

  贺九卿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把手伸出去。他才伸了一半,瞥见华笙的衣袖干净得一尘不染,立马自惭形秽一般,要缩回手去。

  结果就被华笙一把攥住,手底一使劲,便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华笙问:“你受伤了?谁伤的?”

  贺九卿道:“你别问了。”

  华笙当真是没再问他,只是斩钉截铁道:“师忘昔!”

  贺九卿有点吃惊地望着他:“这你都能猜得出来?”

  他见华笙脸色很难看,也知现在开玩笑并不合适。于是抿着唇,算是默认了。须臾,他又状若无意,语气轻松道:“嗨,还是那么点事,二哥被我舅舅给活捉了,狠狠折磨了一顿。师忘昔以为是我让人这么干的……其实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二哥疼,也就是师忘昔疼,到底是兄弟,同心一意,也能理解。”

  “你理解什么了?你为什么要笑?”

  为什么要笑?难不成还能让他哭?贺九卿愣了一下,低头在华笙看不见的地方,让眼泪流回去,很快便又抬脸道:“我这么大人了,哭起来太难看了。”

  “小九,在自己师尊面前,不用这么刻意假装的。”

  华笙手底下一使劲,一把将人拉进自己怀里,一手给他打伞,一手揉着他的肩膀,声音又低又沉:“你在师尊这里,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所以,你想哭就可以哭,不要在意旁人的眼光,他们其实一点都不重要,没有必要委屈你自己。”

  顿了顿,他将人抱得更紧了,“师风语受伤了,他哥哥会疼。可是你受伤了,为师也会疼的。你能谅解别人,为何不能将心比心谅解一下自己的师尊?算是为师请求你,以后不要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了。养你这么大,为师并不容易。”

  倘若贺九卿再死一次,华笙真的没有办法保证,还能让他完好无损的重新回来。

  “对不起,师尊,都是我不好。我口口声声说喜欢师尊,可却又让你这么难过。”贺九卿把脸往华笙脖颈弯里一埋,很快那一小片衣衫就湿漉漉的,他很瘦,以至于缩在华笙怀里,看起来像是可怜的流浪狗。

  即便这条流浪狗先前还踩断了魂天的手指,一剑穿透了师忘昔的胸膛,甚至在外头耀武扬威,极其嚣张。

  他太脏了。一直以来都在烂泥窝里打滚,弄得自己伤痕累累,遍体鳞伤。除了师尊以外,好像真的没有谁是真心在乎他的。

  可他先前还那般狼心狗肺,暗暗寻思着怎么样才能把师尊也弄得和他一样脏,怎么才能拉师尊下地狱。

  眼下,却是半点杂念都没有了。不能有,也不敢有。但凡再生一星半点,他就是个混蛋。

  “师尊,我太脏了。”

  “那就洗一洗,洗干净了,那就不脏了。”

  贺九卿又问:“师尊帮我洗?”

  华笙点头,满脸正色,一字一顿道:“师尊帮你洗。”

  将伞塞进贺九卿的手里,微微俯下身去,一手绕过他的后背,另外一只手从腿弯处一操,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竟是连一步都不舍得让他再走。

  “这样被人撞见会很难看的。”

  “难看么?本座不那么觉得。”华笙将人抱得稳稳地,一脚踏过泥泞的水洼,溅湿了衣角,他也不甚在乎这个了,走出去几步,又道:“你若是觉得难看,那可得赶紧适应。往后半生,都是本座抱你,也只能是本座抱你。”

  贺九卿问:“那长思呢?被他撞见了怎么办?”

  “长思?”华笙脚下顿了一下,很快又大步流星地抬腿继续走,“你我之间的事,同他有什么关系?”

  “可师尊也收他当徒弟了呢!”贺九卿神色不甚自然,也不知是不是受寒了,身体发烫,连面颊都烧了起来,“你说过的,他比我乖巧懂事,比我聪明好学,哪里都比我好。你是很喜欢他的。”

  “你真的不记得了?”

  贺九卿愣了愣,反问:“我需要记得什么?”

  “儿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贺九卿总觉得他在说这两个字的时候,狠狠咬了下牙齿。

  于是,鬼使神差,出于保命的情况下,勾紧华笙的脖颈,唤了句:“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