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剑伤很深,流血不止。每往前走一步,脚底下就是一道血印。晚间的冷风一吹,鼻间就窜上来一股子铁锈味。

  缓缓呼了口气,抬腿又往前走了几步,却在林深处见到一道颀长的身影,穿着一身玄衣,左臂勾着拂尘,后背负着长剑。此时,正将师风语半抱在怀中。

  而师风语脸色惨白至极,双眸紧闭。

  “是你?”贺九卿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了师忘昔,当即愣了一下。

  师忘昔瘦了很多,仍旧穿着一身玄色的道袍,身长玉立,面容冷峻,不苟言笑。一手便将师风语稳稳抱在怀里。

  两人中间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冷风卷着落叶,周围一片死寂。

  须臾,师忘昔才冷冷道:“你死都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现如今不只一个人知道贺九卿重新回来了,可这么问话的,还真是头一个。师忘昔果真是冷峻至极,半点不念旧情。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之间本来也就没什么旧情可言。

  “自然是回来报仇的。你父亲玷/污了我母亲,害得她一生悲苦,我怎会忍得下这口怨气!”贺九卿冷笑着道。

  师忘昔道:“你恨我父亲,你要报仇,我皆不怪你。可你为何要如此伤害风语?他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你的良心到底哪里去了?!”

  “我的良心?”贺九卿垂眸望了一眼胸膛处泥泞的血肉,随后抬起脸来,笑道:“我本就没有良心,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你!你简直忘恩负义!”

  “这就叫忘恩负义了?我真正忘恩负义的事,还没做呢!”贺九卿眸子里蒙着一层淡淡的水气,可嘴边牵的弧度异常张扬,显得邪气十足,“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师忘昔最是见不得贺九卿这副表情,当即怒起,伸手一招,长剑便落至掌心。提剑冲着贺九卿的面门削去。

  “怎么,你以为我还是原来的小九呢?就凭你,别不自量力了!”贺九卿手中没有法器,直接空手同师忘昔对招。

  他现如今修为极高,连魂天都能被制服,更别说是师忘昔了。当即一脚踢至他的手腕,剑就直直地飞到了半空中。

  贺九卿腾空一个翻身,将剑夺了过来,招招凌厉,逼得师忘昔往后退了数步。

  可他不肯伤了师风语,每一剑都刻意避让,连半根头发丝都不碰他的。

  但凡师忘昔可以不带偏见地冷静下来,仔细观察贺九卿的招数,定然立马就能察觉端倪。可偏见就像是人们心中的巍巍高山,轻易撼动不了。

  于师忘昔而言,贺九卿永远都是个阴险狡诈,做事毫无原则,喜欢搬弄是非,拐带他宝贝弟弟的人渣混蛋。

  因此,自然而然地认为,定然是贺九卿把师风语弄成这副模样的。

  “贺九卿!只要我活着一日,你永远也别想踏进千纵山半步!”师忘昔将师风语护得牢牢地,趁机厉声呵斥道:“邪魔歪道到底是邪魔歪道!注定成不了仙门名流!你师尊这辈子坦坦荡荡,就是被你一直祸害拖累了去!还有我弟弟风语,原是那般清贵温和之人,硬生生地被你给毁了!”

  贺九卿一脚踢中师忘昔的胸膛,将他二人直接踹倒在地。可笑得是,同样都是弟弟,都这种时候了,师忘昔还不忘记护住师风语,不肯教他染上半点脏污,直接垫在他身下。

  一剑刺了过去,在距离师忘昔的喉咙只有半寸之遥时,才堪堪停了下来,凌厉的剑气仍旧削开他的面颊,鲜血汩汩往下流。

  “师忘昔,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部都是拜你们所赐!”

  贺九卿穿着玄色衣服,即便身上流了再多的血,受了再重的伤,从外表也看不出来什么。他不知自己到底是该恨,还是该恼,既不肯杀了他,又不肯饶了他。如同跟自己较劲一般,手底下偏了偏,这剑就捅进了师忘昔的胸膛。

  入肉虽深,可刻意绕开了心脏。虽疼,但不致命。

  “父债子偿,这是你父亲欠我母亲的!”

  他只捅了这么一剑,便将剑反手插在了身后的树干上,弯腰,一把提溜住师忘昔的衣领,强迫他同自己对视。

  “师忘昔,我恨你,我真的恨你!”

  师忘昔神色一黯,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我不会杀你的。杀了你,我自己是快活了,可华笙会不高兴的。”贺九卿终究是松开了手,目光深深浅浅地落在师风语身上,想了想,又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伤害你弟弟。”

  师忘昔转过头去,抱紧了师风语,冷酷道:“我弟弟是生是死,同你没有半分关系。只要你肯离他远一点,他会过得比任何人都好!”

  贺九卿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说话,抬眼望了望天,好像快要下雨了。他了无趣味,甚至多一个字都不想再讲。转身就往另外一个方向行去。

  身后的师忘昔脸上的表情,伴随着贺九卿转身的动作,逐渐分崩离析。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再说什么,又或者是下意识地想挽留他一下。

  可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也许,今生做不成兄弟,连朋友也难。很久之后,师忘昔才抱着师风语御剑离开。

  贺九卿失魂落魄地离开,也不知道往哪里去才好。稀里糊涂地又上了望曦峰。独自立在小竹林里,天边毫无征兆地打了声闷雷,雨水就倒了下来。

  将他的头发,衣衫尽数打湿,鲜血顺着雨水往下流,很快脚下的一片地都是刺眼的红色。

  他就跟不知道疼似的,垂着头站了一会儿。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什么也不去想。可是很快,身形缓慢地往下一弯,最后环着膝盖坐在地上,将头脸都埋在膝弯里。有热流从眼眶里爬了出来,心里的那一点点热气,很快就被浇得半点不剩。